“不用。”
傅培生看他一眼,走在前面。
沉默,是紧闭的心扉上,无法开启的一道锁。
也是这一对父子给彼此的最冷静的态度。
这段路不算远,傅九衢曾经走过无数遍,并理所当然地接受这里存在的一切,可今天走在这个满是数字工程和AI技术的地方,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
北宋汴京的车水马龙,摊贩杂耍,五丈河的晨曦,舟桥的莲花鸭签、酒炙肚胘,扬州府文津桥的林立商铺,天水阁里刚刚满月的儿子,还有……
药堂香闺下低眉看书的俏丽佳人,素手把脉、巧施银针,一颦一笑如隔云烟清晰地映在脑海。时间不长,却似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傅九衢博士,欢迎你回来。”
一道AI合成的电子音陡然响起,带几分亲切,傅九衢却皱起眉头,冷漠地看过去。
一道蓝光忽闪忽闪,像人类的眼睛。
傅九衢将轮椅慢慢推着往前,“原来你还认识我?”xiumb.com
“傅九衢博士,在你没有把我系统里关于你的数据抹去之前,我会一直记得你。”
“呵。”
傅九衢在一个超大屏幕的控制台前停下。
这是一间控制室,里面没有别人,只有各种各样形状不一的仪器在不知疲惫地工作。那个热情招呼他的不是人,而是那个无处不在的“母机系统”。
用更科学的话来说,它是一台拥有超强算力的量子计算机,一个“强人工智能”,它不仅掌握着《汴京赋》这个游戏的算法,更是掌握着这个生物实验室的一切终端。傅九衢称它为“母机”。一个“母”字便是对它最高级别的授权与信任,更是他不惧危险做脑机接连手术的重要原因。
在这一项庞大的数字工程里,也可以将拥有芯片脑的傅九衢当成一台“人类机器”,属于“母机”的“子机”。但是,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是傅九衢的存在才有“母机”的存在,“母机”依靠对他的脑电波解读来工作,两个人互为母子,属于“鸡和蛋”的关系。
蓝光一闪,又一闪。
像人类在眨眼。
傅九衢以前看到这束光,心里就觉得踏实、温暖。
这一刻,却无比冰冷。
“傅培生给了你什么好处?”
问出这句话,他自己先笑了,摇了摇头。
“你不是人类,不应该会学会人类的物欲熏心……”
而掌握着修改密钥的人,只有他自己。密码在他脑海里,除了母机叛变后自己解读出来,傅培生就算有想法,也没有这个能力。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九衢看看他,再回头看看自己面无表情的父亲,冷笑一声。
“你们什么时候合作的?合作的基础是什么?”
“傅九衢博士,我一直在为你工作。我所做的一切,全部来自对你的脑电波解读。请你不要质疑我的忠诚。我了解你,超过你自己,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所行皆是因果,所言皆是初心。我即是你,我是最纯粹的你。”
母机的声音平静、清晰,机械,一板一眼,不带情感,以前是傅九衢最喜欢的交流方式,因为它比人更简单,更纯粹。可此刻,却觉得不是人的玩意,果然无情无义……
“因果,初心?最纯粹的我?”
傅九衢慢慢地扶紧轮椅,站起来。
“我的灵魂被禁锢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空间时,你在哪里?”
“傅九衢博士,我一直在为你服务。”
“放屁!”傅九衢一巴掌拍在控制台上,“把我禁锢起来,不生不死,也是你对我的服务?”
“严格来说,确实如此。”
“你当我跟你一样不是人?我傻啊我?”
“人只是你们人类对自己的定义。非常遗憾,傅九衢博士,您现在很失态,无法正确处理情绪数据。此刻的您,暴躁、狂怒,参数不稳定,有失控风险。而在我为您服务的阶段中,只有成为广陵郡王的那段时间,系统参数最接近您脑中对美好生活的定义。这正说明了,我从未背叛。”
“你说什么?”
傅九衢变了脸色。
“广陵郡王就是我?”
“是你。”
“可是我为什么不知道?”
“你说了,你的一部分记忆被禁锢了。”
“一部分记忆被禁锢了,那还是我吗?”
“傅九衢博士,对我来说,那就是你。至于你们人类的看法,我不懂。”
“所以,你想说那倒霉的经历,是我的初心?”
“可以这么理解。”
“你是想告诉我,我是一个疯子,还是人格分裂?”
“人类大脑皮层里藏着最深层次的需求,往往比人类的嘴巴更为诚实。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为你服务到底,傅九衢博士,直到你的愿望达成。”
傅九衢脸色十分难看。
但当时当下,与一个“非人的家伙”争论人性,毫无意义。
他看向站在一排仪器中间的傅培生。
“要是早和你断绝父子关系,就好了。”
傅培生与他沉默相对。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可悲的。
“这是你的个人实验室。”
“怪我,给了你进入实验室的权限。”
“多谢!”傅培生道。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好像是父子间最温柔的对白。
傅培生突然笑了,“我是得感谢你。至少,在你抛弃一切投入这个疯狂的计划前,将后背交给了我。证明我还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亲人。”
“别做梦了。”傅九衢冷笑,“我不是信任你,是为了我妈。”
在这个疯狂的计划里,不仅有他,还有他的母亲。
这个母机系统里,不仅承载了他的意识,还有他母亲的意识。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傅培生只要还有人性,就不会不管他妈。
“理由不重要。”傅培生仍是那一副表情,好像没有什么话可以刺激到他的情绪。
“重要的是,虽然我没有帮助到你什么,但我确实没有害你的心。母机的话,你都听到了。你可以不信任我,难道不信任它?”
以前傅九衢自然是信的。
在他看来,只有人类才虚伪狡诈贪婪善变。
系统是诚实的,系统不会撒谎。
傅九衢:“你是想告诉我,始作俑者是我自己?”
傅培生叹息一声,神色温和地看着他。
“我不想伤害你,但这是事实。是你造就了这一切。从这个计划一开始,都围绕你在进行,从没改变……”
傅九衢冷笑一声,铁青着脸问:“所以,姓高的母子是我弄进去的?那个高越到底充当着什么角色?高明楼?郁渡?南唐皇室,巨额财富?傅培生,是你的野心太大,还是你那个野儿子永远都喂不饱?”
傅培生再次沉默。
这件事是他们父子间跨不过去的坎儿。
他无从狡辩。
“这件事是出了些意外……”
“意外?”傅九衢问。
傅培生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看向大屏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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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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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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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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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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