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瞎子千金独得郡王垂青,没有见过的人,都想看一看这个阿依玛姑娘到底长得是如何的国色天香,市井坊间更是传得玄乎其玄,说得好像仙女转世。
出了这件事情后,原本坚决不肯同意妹妹嫁到汴京的护妹狂魔东川郡王,可能是破罐破摔,也可能是拗不过人家两情相悦,默许了阿依玛和长公主府的来往。
这月中旬是大宋长公主的生辰,素来低调不肯大肆操办的长公主大宴四方,并发了帖子请东川郡王和相国千金到府,摆明了不等大理皇帝的国书,要先认下这一门亲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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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鸾阁。
周忆柳正在灯火下绣一件褙子的纹样,丫头秀琴悄无声息地进来,走到她的身侧,附耳说了一句什么。
周忆柳眼神一冷,针尖便扎入了肉里。
秀琴呀地一声,“娘子,扎到手了,我去拿药箱……”
“不用。”周忆柳没有呼痛,就像扎的不是自己的手一般,将指头往嘴里吮吸片刻,眼神冷冷垂下,落在膝盖的褙子上。
“我为给她贺寿,点灯熬油做衣裳,眼都快瞎了,她却只惦记着那个瞎子。”
声音未落,周忆柳突然抄起绣篮里的剪刀,将快要完工的褙子从中剪开再发疯般用力地撕扯成条……
“娘子。”秀琴想要阻止,却被她的眼神吓住,不敢上前。
好片刻,周忆柳脸上才恢复了平静,丢开剪刀和碎布,坐直身子,抚着小腹微微一笑。
“自从有了身子,我这女红是越发见不得人了,这种破东西哪里敢拿去唐突了长公主?”
秀琴将头垂低,不敢吭声。
周忆柳慢慢抚着小腹起身,“走吧,扶我出去透透气。”
会宁殿里的灯火幽暗得远不如翔鸾阁明亮。
不是赵官家和曹皇后苛刻张贵妃,而是张贵妃这一病不起,便心性大变。
会宁殿里的梳台、镜子全部封存到了库房,房里的灯火更是不可点得太亮,就连洗漱的时候脸盆都要拿得远一些,不能让张贵妃看到自己的模样。
否则她发起疯来,阖宫上下都得遭殃。
宫里人对张贵妃是又厌,又烦,又怕,多少人私底下巴不得她快点咽气,不要再折腾人了。
但谁也不知道张贵妃到底哪一点吸引着赵官家,即便她病得都快要不成人形了,赵祯仍是对她余情未了,隔三岔五要来探病。
周忆柳入殿的时候,张雪亦正眯着眼睛躺在床上,几无声息。
但她十分敏感,听到脚步声,乍然睁眼看到周忆柳,见鬼般尖叫一声。
“谁让你进来的?滚,滚出去!”
“来人!蒙柠呢,快把她给本宫撵出去。”
蒙柠立在殿门,叹息一声。
“周娘子是来探病的,娘子一个人冷清这么久,有个人说说话也好。”
张雪亦睁大眼睛,“你这个贱丫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本宫的主了?快,把这个小贱人给我撵出去!”
周忆柳轻轻一笑,“贵妃看起来是病得不轻。是好人是坏人都分不出来了呢。”
张雪亦冷冷盯着她,那张削瘦的脸刻薄恶毒,突然便啐了一口。
“狐狸精!不要以为你的肚子揣了龙种就比别人金贵,可以尽享官家宠爱……官家心里的人是我,只有我!”
一口唾沫吐到周忆柳的脸上,她眼里厉光愤而一闪,转瞬化成微笑,掏出帕子不慌不慢地擦干净。
“官家心里装着谁,妾身怎会不知?贵妃放心,妾身出身低贱,有自知之明,官家呀,不过是借妾身的肚皮装一装皇子罢了。等小皇子生下来,是要过继到贵妃身前养着的……”
张雪亦一怔,“此言当真?”
周忆柳道:“妾身骗你做什么?入宫这么久,妾身连个位分都没有,哪里配做皇子的母亲?”
张雪亦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她病得久了,脑子有点糊涂,目光恍恍惚惚的浑浊不清。
“原来你只是帮我生儿子的女人……官家果然疼我,不疼你……官家只是借你的肚皮装一装小皇子……生出来就给我………”
周忆柳看着她一下气苦一下兴奋的憔悴模样,和和气气地道:“不过看贵妃这身子,妾身却是担心得紧,小皇子还得三月才会临盆,贵妃可得好好撑下去呀……”
“你在咒本宫短命?”张雪亦怒目看她。
“妾身不敢。”周忆柳迟疑一下,道:“妾身只是听说,张小娘子活着回来了……”
看到张雪亦脸上明显闪过的异彩,周忆柳赶紧闭上嘴,笑着转了话锋。
“瞧我就会胡说八道,人家现在不叫张小娘子了,现在是大理的相国千金,一般人……大概也请不动她看诊了吧。”
宫中太医来来去去已经为张雪亦看诊这么久,病情仍未有起色,但张雪亦不想死,更不想以这样一副尊容下葬,她心里对曾经将她拉离苦海的张小娘子有着近乎迷信一般的狂热,认为只要张小娘子来了,就能治好自己。
周忆柳这一番话,落入张雪亦耳朵里,无异于翻江搅海……
“她回来了?她没死。张小娘子回来了。”
张雪亦讶然般念叨着,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一个喜得糖果的孩子,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张小娘子回来了,蒙柠,快,快去请官家来……我要找,找张小娘子,我要张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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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院。
钱婆子掌着灯,长公主脸上焦急地张望着,一见辛夷被绿萼扶着走路那一抹纤瘦的影子出现,便巴巴地迎了上来。
“可怜见的,周道子也治不好你的眼睛吗?”赵玉卿是个把善良刻得在了毛孔里的老仙女。
她把辛夷当成了儿媳妇,那从此就是自家人,她就要护眼珠子似的护着她,哪怕是她身边的丫头绿萼,赵玉卿也不放心。
“这小丫头毛毛躁躁的,我看不太会侍候人的样子。”长公主将辛夷从绿萼手里抢了过来,亲自扶着辛夷,想了想又吩咐钱婆子。
“回头你拨两个手脚利索的丫头,让阿依玛带回去。这个天,一会冷一会热的,这身子可得好生养一养才行……”
辛夷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入了屋子便把自己准备的贺寿礼呈了上来。
“我眼睛不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这一盒是我从大理带来的香料,这一副是当年我眼睛尚好时绣的梵像,一份小小心意,恭祝长公主青春永驻,福寿安康。”
“好好。”长公主笑容满面地示意钱婆子拿东西收起来,又拉过辛夷的手,端详着她,说不出的慈爱。
“瞧瞧,多漂亮的一双眼睛呀。”
辛夷垂下头。
赵玉卿道:“我能不能问问,这是怎么弄的?”
辛夷微笑道:“前两年害了一场病,请了个庸医,吃药吃坏的。”
“唉,别怕啊好孩子,我们大宋的良医多不胜数,我回头都一个一个请回来给你瞧病,总归能治好的……即便是治不好,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好生过你的日子,没有人敢嫌弃你。说来,你看不到那些污浊事儿,也是福分。”
辛夷微笑点头,腼腆又小意。
这次回来她能明显感觉到赵玉卿对她更有善意,一是因为她本身是个善良的人。二是善良的人,天性怜惜弱小。
相比于以前那个锋芒毕露的张小娘子,眼前这个瞎了眼的阿依玛更让赵玉卿心疼。
就在福安院小坐这片刻,又是甜汤又是补品又是首饰的,钱婆子带着几个丫头忙前忙后,围着辛夷转,红豆和绿萼根本插不上手。
赵玉卿事无巨细地安排,生怕辛夷受了一点委屈,这让前来贺寿的周忆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她和长公主相处多年,一直是她围着长公主转。大事小事,她做牛做马。
而辛夷在长公主的面前,棍子倒杵,活像一个祖宗,完全颠了个儿。
有那么一瞬,周忆柳恨不得自己早点瞎了才好。
府里陆续有宾客来贺寿,还有几个夫人是赵玉卿的手帕交,她不便一直陪着辛夷了。临出门走,赵玉卿特地叮嘱丫头把人侍候好,一步三回头,就跟把宝贝疙瘩搁屋里了一样。
周忆柳低低一笑,“阿依玛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辛夷微微侧头,“绿萼,是谁在同我说话?”
绿萼看一眼周忆柳,“是个大肚子的夫人。”
从周忆柳进门,就没有人为她介绍身份,绿萼是从大理来的,不认识她,这么说本没有什么问题。
可周忆柳肚子里怀着龙种,身份早不是当初,哪里听得这样不恭不敬的话?
她垮下脸,“大理来的丫头这么没有规矩?”
辛夷迟疑一下,对着周忆柳地方向说一声抱歉,又温声软语地对绿萼道:“你这丫头好生不会说话。不是告诉过你吗?大宋女子刚怀上身子的时候是不可以随便说出来的,要是冲撞了胎神,小则腹痛滑胎,大则胎死腹中……”
“你说什么?”周忆柳觉得她是故意的,可辛夷被她这么一唬,当即吓白了脸,整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过来,惶恐地扶着绿萼,连连告饶。
“夫人,对,对不住……我不会说话……”
周忆柳牙槽都紧咬了,面对的却是一团棉花。
那种挥拳打空气的感觉让她愤恨不已又无所适从。
周忆柳既希望她是张小娘子,可以亲眼看一看自己如今怀着龙种的风光,又不希望她是张小娘子,竟然可以风风光光地嫁给傅九衢……
她矛盾、愤怒,却无处发泄,实在忍不住发了句狠话。
“你既然要嫁到大宋,那就得好好学一学大宋的规矩,不该说的话,不要张嘴就说。得罪我不要紧,往后要是得罪了别人,那丢的就是郡王和长公主的人了……”
“是……”辛夷低头应声。
突觉门口一声冷笑,紧接着就传来傅九衢的声音。
“丢我们长公主府的人,与你周娘子何干?”
周忆柳一时情急说出狠话,其实当时就已经生出懊恼。
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本不应该在长公主府里耍威风,可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阿依玛那又装怂又委屈的样子,火气便怎么都压不住。
因为一句话就大发雷霆,她自己也有点震惊。
“你故意激我的?是不是?”她盯着辛夷,突然醒悟般捂了捂嘴巴,“你听到郡王来了,想方设法让我失态,好叫我在郡王面前难堪。你真是——心机不浅。”
辛夷微微垂头,“对不起……我不知道郡王来了……绿萼,绿萼你在哪里……快扶我回去,我们回去吧。”
“去哪里?”傅九衢脚步停在她身侧,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护在臂弯里,温声责怪。
“你怎生这样胆小?在自己府上被一个外人欺负。”
说罢安抚般轻拍她两下,眼波一转,冷冰冰看着周忆柳,讥诮一笑。
“周娘子到长公主府里来仗势欺人,难不成是奉了官家旨意?”
周忆柳恨不得咬掉舌头,或是把时间回溯到斥责阿依玛之前……
“无论我说什么,郡王都不会信我,对不对?”周忆柳扬一扬脸,眸底水雾渐浓,“那你就当我是仗着身怀龙种欺她便是!”ωωω.χΙυΜЬ.Cǒm
说罢,她捧着肚子与他擦肩而过,又凄苦地一笑。
“郡王还是要小心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才好,不要到时候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傅九衢冷眼一斜,回头看辛夷时,面色立刻柔和下来。
“我新养了一只大懒猫,姑娘可要去看一看?”
辛夷听着他献宝般的声音,忍不住笑,“郡王要送给我吗?”
傅九衢双眼满是宠溺的微笑,“只要你喜欢。”
“可惜,我看不见。”
“你可以摸,它很温顺。”
“但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我讲给你听……”
“殿下生辰,郡王不去陪客人么?”
“我只想陪你。”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可以落入离开福安院的周忆柳耳朵里。
“贱人,贱人。”周忆柳咬牙的牙槽里愤愤地咒骂着,脸上却保持着微笑,看上去便显出几分扭曲。
她恨极了。
但她知道如今自己唯一的倚仗便是肚子里的孩子。
只要有孩子在,就没有人敢动她,包括傅九衢也不敢。
生儿子。
她一定要生儿子。
“周娘子——”斜刺里一声轻唤。
周忆柳敛住表情望过去,看见一双幽沉沉的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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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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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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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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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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