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头,双眼冷森森带笑,并无半分畏惧。
“侬首领,我不怕死。所以,我注定不是那种听话的人质,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你要和大宋谈,那就好好地谈,拿出你的诚意来。不要以为要挟一个女人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那么重要……”
侬智高眯起眼,盯着她,许久没动。
时间漫长得像是一张张拉开的胶片,辛夷等了许久,等得心跳都忍不住颤动起来,才看到侬智高脸上浮起的笑意。
“很好。勇气可佳!”
侬智高冷冷扫一眼曹翊,吩咐下属。
“送曹指挥出去!”
说罢他拖着辛夷就走。
曹翊骤然起身:“侬首领,有话好好说……”
侬智高头也不回,扯着辛夷的胳膊,脚步又疾又快,曹翊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几乎下意识地他哗地一声拔出佩剑,沉声冷喝。
“为难女子,非大丈夫所为!侬智高,你放开她。”
侬智高冷笑一声,停下脚步,盯着曹翊手上的长剑,不冷不热地道:“这是我的地盘,我要做什么,曹指挥恐怕管不着?”
曹翊手执剑柄,牙槽咬紧,“你要敢欺辱她,我不会放过你……”
侬智高一怔,哈哈大笑。
“等宋军攻破邕州,夺回属地,砍下我的人头,曹指挥再来威胁我吧。来人,请曹指挥出去。”
一群侬兵带枪佩盾冲入大殿,将曹翊团团围在中间,而侬智高则是藐视地扫她一眼,嘲弄般一哼,拽着辛夷扬长而去。
~
从高台下来,四周全是侬兵。
数不清的视线齐刷刷落在辛夷的身上。
布姆紧张地站在门外,看着侬智高怒气冲冲的样子,踌躇一下,小碎步上前躬身。
“大王……”
“滚!”侬智高眼也不抬地大步从她身边走过,骇得布姆惊吓出声。
“大王,永昌饭后便大喊腹疼,浑身发热,奴……奴害怕。”
永昌是布姆为侬智高生的儿子,聪慧可爱,很得侬智高的心意。xǐυmь.℃òm
果然,布姆声音一落,侬智高的脚步便有短暂的迟疑。
但他没有如布姆所愿那般放下辛夷去看儿子,仍是怒容未变地将辛夷拉入了房里。
砰!
房门重重合上,布姆瞪大的眼睛里,一片灰败。
她在侬智高身边侍候的时间最长,不是侬智高最疼爱的女人,却是最了解侬智高的人。
打从他从林子里把辛夷扛回来,布姆心下便有些发慌。
辛夷容色精巧,肌肤白嫩,娇俏而可人,她一眼便知是侬智高会喜欢的那种女子。
而令布姆最为害怕的是——侬智高对辛夷没有丝毫的轻薄。
在这片土地上,侬智高是王,无数侬女愿意献身给他,二十几岁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侬智高对此并没有什么节制,他的身份和地位也没有节制的必要。
因此,她们承受恩宠,却又似是一种工具。
侬智高对她们谈不上不好,也谈不上好,但没有布姆心里渴望的那一种疼宠。
原本侬智高将辛夷关在柴房,布姆还松一口气,但只熬一个晚上,他便舍不得这个娇娇佳人受苦,令她将主屋里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给辛夷住……
尽管辛夷住在这里,他们需要付出比柴房更多的兵力来守卫和防备,还要随时小心这个宋女会伤害她们和孩子……
布姆在外面伤心落泪。
房间里,辛夷被侬智高丢在地上,脚崴了一下,摔倒在地,但很快就平静地坐了起来,揉一揉被他抓疼的手腕,平静地一笑。
“侬首领,我可以为你的孩子看病。”
“用不着!”侬智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地蹲下丨身来,看着她梳得整齐的头发和从容无波的面色,眼睛慢慢眯起,情不自禁地捏紧她的下巴。
猛一下抬高。
“你可知若宋廷不肯如我的愿,你会有什么下场?”
辛夷斜视着他,呼吸平稳而淡定。
“除生死,无大事。一旦看开了,生死也不是大事。”
“呵!”侬智高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对视片刻,视线终是慢慢游离在她白皙娇嫩的肌肤上,深邃的黑眸里散发出浓重的恶意。
“你说傅九衢会不会像你一样想得开呢?”
提到傅九衢,辛夷的眸色有一刹那的变幻。
侬智高满意了,“一个美貌的女子落在男人窝里,还是宋人眼里的贼首土匪侬智高……你说,有没有人相信你是清白的?”
辛夷看着他冷冽的眼,还有那两束等待她恐惧和出丑的视线,莫名觉得好笑。
“不清白又如何?”
若无其事地反问,把侬智高问愣了。
“你不惧?”
辛夷克制住内心的不安,眼神不变地拔开侬智高的手。
“清白只是你们这种自高自大的男人加诸给女人的枷锁和桎梏……”
她摇了摇头,忍不住笑。
“我记得侬首领先前还说,天下生灵都一样,凭什么侬人就该忍受羞辱。那我也想问你,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女人就该忍受男人的贞操羞辱?如果女人和男人睡了就不清白,那你侬首领被那么多女人睡过,岂不是烂叶菜,早就烂完了?”
侬智高脸色一变。
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莫说宋女,民风相对开放的侬女也不会有。
辛夷不理他的惊愕,当真想开了一般,决绝地正视他,坦然而笑。
“虽然我很厌恶用两性关系来要挟女人的男人,但如果实在避不开,我不会因此而感到羞耻,如果傅九衢觉得难以忍受,那我只会觉得他很羞耻。当然,我不认为他是这样的男人……他和侬首领,还是不一样的。”
辛夷眨眨眼,在侬智高震惊的目光里,别有深意地笑。
“他洁身自好,可不是什么烂菜叶……”
“好。”侬智高嘴角轻轻一抽,混杂的情绪看入辛夷平静的眼窝深处,心下莫名滋生出一丝旖旎的温柔,不想占有,而像贪恋。
“那你去看看我的孩子。不许耍花招,否则——”
侬智高铁钳似的大手扼住她纤细的脖子,欺身逼近,脸上带着笑,气息却危险莫名。
“我捏死你!”
辛夷绷紧的心弦,顿时松开。
方才这一招,真的是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了。
在男女关系上,她其实远没有嘴上说得那么从容。
要不然,也不会嘴瓢了两世,还不知道睡男人到底什么滋味儿……
~~
皇祐四年冬月,宋兵一面按兵不动,一面储备军备,暗地里大量制造武器“铁连枷”,用来对付侬兵令人头痛的“标牌阵”。
与此同时,扼守昆仑关的侬智高也没有闲着,他起兵广源,借助的首要力量便是三十六洞的蛮族,因此,在与宋军休兵对峙的拉锯期间,侬智高频频写信给三十六洞的土酋,企图拉拢他们共抗征南宋军,再长驱进入,夺取川陕、荆湖、从而节制江南,谋夺中原……
没有人心甘情愿居于人下,三十六洞左右摇摆,一方面在宋廷的压力和游说下,频频表忠,假意疏远侬智高,一方面在暗地里运粮派兵,支援侬智高起义。
当后世的人们翻开史书,会为这一场战争扼腕叹息,但彼时的他们已置身事外,胜败皆在眼前,有了定论。
然而,身陷战乱的宋侬两军,在一触即发的战事面前,是进是退,是挥师还是撤退,是功成名就还是白骨累累,一切都言犹过早。
傅九衢暗表三道,奉入京师,皇帝一应不采,只是明旨昭告广南受灾臣民,免征赋税,运粮赈灾,
同时,敕封侍卫步兵司副都指挥使张巡为正三品枢密直学士,怀化大将军,奉旨南下监军,并带来皇帝的密令,召傅九衢归京。
~
黄叶满地秋去了。
冬来寒潮近。
尚在侬军为质的辛夷,一直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与外界的联系几乎断绝,她完全不知道张巡的“男主光环”再次发威,更不知道张巡到底是靠什么得了皇帝的宠信,奉旨前来监军的。
日复一日地等待里,天气渐寒。
辛夷从前不知,北宋的广南入冬后居然是会下雪的。
于是,在皑皑大雪的日子里,她每日里在侬智高的侍卫监视里,看着出入侬寨的各路人马,愈发地忐忑不安。
她不尝悲观去思考眼下局势。
但事态不由人。
宋军从南而来,粮饷和衣物都是问题,打仗本是易守难关,侬军占据昆仑关,不仅有天然的地理优势,还有“标牌阵”和原始神山的瘴气护身,这一切对宋军都是考验。
因此,在侬人的寨子里,已然有“宋军怕冷,不好过冬,要等春暖花开以后才会攻城”的传言……
辛夷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是来自侬军的情报判断,还是狄青特意散布的谣言,但心里很清楚,若历史不变,一个多月后的上元节,狄青就会发动总攻,打响那一场著名的战役——
“诶!”布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辛夷的神思。
“大王叫你去楠台。”
辛夷平静地望她一眼,“是。”
随着隆冬的降临,侬寨里的战争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放缓。
侬人权贵们开始了吃喝玩乐,就连侬智高对辛夷的守卫,大概因为她的乖顺听话,也松懈下来。
楠台便是那个金丝楠木做成的高台大殿。
辛夷随着布姆拾阶而上,听到里头传来的笙歌和笑闹,唇角不经意牵开一丝笑痕。
“你是好命的人。”布姆看一眼她身上美艳的狐裘,神色里满是嫉妒,“大王当真是疼爱你,寨子里姐妹,谁也没有你一个人质来得尊贵。”
辛夷侧目,“你们也信命吗?”
她突兀地反问,让布姆诡异地一怔。
辛夷的小脸在雪白裘皮制成的氅子里,比来的时候更为丰腴了一些,却美似白玉,俏若仙子。尤其她总是放松地笑,好似对周遭一切都浑不在意,眼波潋滟生媚,便是在布姆看来,也脸热心跳。
布母想不通,这宋女做人质怎么越做越美貌,越做越勾人。
来的时候这个宋女瘦削可怜,身上没长肉似的,充其量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如今短短两三月竟焕若新生……
布姆不无妒意地想,她是个妖精了。
可以吸食男人骨髓的那种妖精。
“信。”布姆一叹,“这不是命,又是什么?”
辛夷看她一眼,“这好命给你,你要不要呀?”
布姆低下头,“要……”
说罢她默默地站在门侧,示意辛夷进去。
辛夷轻拂裘衣,不声不响地走过布姆,听到她幽幽一叹。
殿中正在宴请,侬智高这个大南国的皇帝,似乎威仪日盛,端坐首位,眸中冷光一扫,竟让四下里寒肃一片。
辛夷不看殿中的人,走到侬智高座前,垂目一礼。
“侬首领叫我来,有何贵干?”
满坐皆惊。
只有她一个人,依然故我地叫侬智高为“首领”,非大王,更非大南国皇帝。
侬智高看她一眼,示意侍卫看座。
“坐到我身边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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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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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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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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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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