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欣也拄着一只拐,她们显然是做好了全部准备在等宁卫民。
所以见到他,就要出门下楼。
但让她们未曾料到的,却是宁卫民用自己的身子拦在了门前。
他目无表情的叫着霍欣姨妈的官称,却连个敬语都不用了。
“黄主任,先别急着走啊,我们还是先进去,一起谈谈有关交通事故的赔偿问题吧。”
“你想干嘛?”
霍欣姨妈的确感到情况不对头,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状况。
宁卫民则坦荡荡的回答。
“赔偿你们啊,我把钱都带来了。”
这位黄主任不由皱起了眉头,毫不客气加以斥责。
“具体钱数现在怎么搞得清?你别胡闹好不好?”
霍欣在旁也不耐烦地催促。
“快走吧,我都站了老半天了,别耽误了去医院。”
但宁卫民却笑了,压根没为官威所震慑,反倒直不楞登顶了一句。
“对不起,恐怕我得把话说清楚了。如果你们不愿意谈,想马上去医院。可以。但我就恕不奉陪了。”
这话一说,霍欣可有点傻眼了。
“啊?”
黄主任更忍不住发了火儿。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逃避责任?嗯?”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宁卫民以一副受了冤枉的样子摇着头。
“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接你们的汽车我都约好了,钱也付过了,就在下面等着你们呢。”
“还是那辆伏尔加。司机认得你们,即使我不去,他也会把你们送到医院再送回来的。”
“何况我不是也说了,钱我都带来了。是你们自己不想谈嘛。”
“要不咱们就进去谈谈?其实耽误不了你们几分钟……”
宁卫民这样的态度,让霍欣有点儿不知所措。
吃惊的人,当然还包括见多识广的黄主任。
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真正令她们吃惊的事还在后边呢。
因为当黄主任为了避免让邻居看到门前的纠缠,总算让宁卫民进了屋,面带寒霜地质问他到底打算怎么样的时候。
她们的颜面才真正遭遇平生从未有过的挑衅。
宁卫民从背着的书包里拿出一千元钱,还有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居然以一副公事公办,丝毫不带感情的淡然样子对她们说。
“我撞伤了人,我再次表示道歉。这是我支付给你们的一千元赔偿金。请你们清点一下,再给我打个收条。”
黄主任一下瞪大了眼睛,身体也因为宁卫民这个态度被气得发抖。
但没等她说话,这次霍欣已经先于她表示愤怒了。
“你这是干嘛!是想拿钱收买吗?你在侮辱我们的人格!”
说心里话,其实一直以来,霍欣就对宁卫民的印象就没怎么好过,净是负面的成见。
尤其刚才,宁卫民说恕不奉陪的样子就让人气不打一出来。
她心里早就怨恨上了。
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呀?你算那根葱啊?你以为你是谁呀?
哼!不是你上次来追着我们屁股后头了?狗奴才一个!”
她是越想越气,越气还就越想。
可就没真正的好好想一想,宁卫如此反差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并不奇怪。她是自小娇生惯养的,缺乏对人情世故的了解。
周围大多数的人一向都是围着她转,她从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真的很难知道自己无意中因为几句话已大大得罪了人。
这下看到宁卫民拍出钞票的样子,受到羞辱的感觉全然爆发。
也是自然而然觉得普天之下,唯有自己委屈到了极致。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句不平的言语,反倒给宁卫民提供了口实。
“霍大小姐啊,瞧你这话说得,多委屈啊!我就不明白了,我给你赔偿怎么就是侮辱你人格了?那我倒要请教你了,像那些在背后骂别人狗腿子,骂别人贱骨头的主儿,又该怎么说呢?”
这话一说,无论是霍欣和她的姨妈都是齐齐变色,尴尬非常。
而她们的眼神里除了下不来台的郁闷和吃惊,也充斥着气恼和鄙夷。
果然,霍欣下意识就指责上了。
“你……你居然偷听!下流!无耻!”
但这一次,换来的却是宁卫民极为愤慨的冷笑。
“霍大小姐啊。外文书店门口,我只是扶起自己的车着急离开,就被你当众责难,骂我没素质,非说是我把车碰倒的。”
“街上撞了你,只是我为了躲避孩子造成的一场意外,就又被你骂了一次流氓,还要派出所把我抓起来。”
“那这次,我想即使我怎么跟你解释,是你们的房门隔音不好,你还是会认为是我偷听的吧?”
“所以我没办法辩解,因为天下的理,就是为你存在的!你说什么都对!我说什么都错!这总行了吧?”
“可是有一样,你千万别忘了,我也是个人。我和你一样生在这个国家,我们谁都不是为了让别人羞辱,或是伺候人,才活着的。”
“你是个大学生,还是个英语专业的大学生,《简·爱》总应该读过的。我希望你能回忆一下简·爱对罗切斯特说过的话,因为那恰恰正是我现在想对你说的。”
“你以为我会无足轻重的留在这里吗?你以为我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吗?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缈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
霍欣彻底听傻了,也看傻了。
宁卫民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
当前所表现出的这种不卑不亢,还带着点文艺范儿的成熟男人气质,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过。Χiυmъ.cοΜ
哎?这家伙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
难道……难道真是我冤枉他了?
就这样,正在霍欣胡思乱想之际,宁卫民又把钱直接放在桌面,转向了她的姨妈。
“黄主任,千万别多心。我其实什么恶意也没有,只是想咱们能互相体谅一下,维持住彼此的体面,更加妥善解决这个问题。”
“说实话,即使我天天跟着你们,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让你们生疑,咱们彼此看着生厌。既如此,倒不如咱们互不相扰,都落个清净。”
“这里的一千块钱呢,我算了算,车子、衣服和皮包怎么也够了。医疗费和营养费当然还没有个准确的数字,但我估计应该也差不多。”
“至于霍欣去医院、学校,和平时的护理问题,那这钱也许就打不住了。不过没关系,你们先用这笔钱,我还会补给你们。总之,一切费用都由我负责。”
“你们尽可以自己包出租车出行,还可以从外事人员服务局请个人来照顾霍欣。只要有票据,在霍欣养伤期间,花的钱我都给兜着。行不行?要同意,请写收据……”
霍欣的姨妈当然是见过世面的。
她现在发现宁卫民年纪虽然霍欣还要小一些,可阅历和手段,却不容小觑。
反倒显得更加具有威胁性了,于是没用多少时间就做出了明智选择。
“那好吧,年轻人的时光是很宝贵的。我们也不想影响你的学习和工作。”
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就写好了字据。
宁卫民一边收好,一边把医院挂好的号放在桌上。
“好啦,那就再见了,你们快坐车去医院吧。回头可以找司机要个出租公司约车电话,会更方便些。”
说完他抬腿便走,下楼的脚步声,一点都没犹豫。
那消失在门前的潇洒的背影,看着霍欣半天没缓过劲来。
哎?他怎么就变了呢?怎么就变得这么有骨气了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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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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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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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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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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