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在最动情的时候,低声问她:“今晚不是话挺多的吗?怎么现在不说话。”然后又将脸埋到她颈侧,优雅而理智。
温渝这种时刻总是会茫然。
好像只有在肌肤相亲的时候,才能与他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一睁眼就看到林净宁的脸,紧皱的眉,额上的汗,肩上的胎记,有时候也能感受到他的隐忍和克制。但身体的疼痛也在时刻提醒她,这是真实的。
终于是一夜好眠。
温渝醒来的时候,林净宁不在身边。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皂荚树上的鸟叫声,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她从床上爬起来,看到桌上放着一把钥匙。她后知后觉,林净宁应该已经走了。但那把古老的钥匙又告诉她,他走得不远,也许几天。
事实上林净宁回了一趟嘉兴。
他刚到老宅下车,就看见老爷子的遗产执行律师也来了,一前一后到的,不免惹得人多了些遐想。林净宁倒是坦荡,客气谈笑。
那天在的人都在,他是最后一个到的。
孟春林拄着拐,从后面跟上林净宁:“哥,你等等我。”
林净宁放慢步子,回头。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着急,你是没见我妈,前一分钟还在给我拨甘蔗,后一秒钟已经不见人了。”孟春林自嘲的笑,“真不知道林家的事儿她跑个什么劲儿。”
林净宁拍了一下孟春林的头:“别这么没大没小。”
孟春林撇嘴:“你俩不是不对付吗?怎么还替她说话。这回为了我的事你没少折腾吧,对不起啊哥。”
林净宁沉默半晌,笑了:“臭小子。”
“我妈就那样一个人,一直都以为林家的财产有她一份,真是痴人说梦,她要是做了什么针对你的事,你别搭理她。”
林净宁说:“春林你别忘了,姑姑姓林。”
孟春林叹气。
他们穿过后花园,到了老爷子居住的嘉苑。还是那个湖中心的八角亭,摆了丰盛的一桌,像老爷子八十大寿那天一样的排场,家里的人都来了。
林之和已经走到林净宁身边:“不是不回来吗?”
林净宁:“大哥吩咐的事,岂敢怠慢。”
“你就和我贫。”
林净宁淡笑:“肺腑之言。”
“今天老爷子的律师也来了,你知道这事有多重要,昨晚我和爸商量了一下,还是想让你回嘉兴这边帮他,你先想想再决定。”林之和没少在林淮面前给林静宁圆事儿,说完,走到周樱那边去,又回头嘱咐林净宁道,“爸已经老了。”
又是往常一样的席面,像是家常便饭,却又涌动暗流。等所有人都落坐了,老爷子随口问了一句:“嘉一呢?”
周樱笑答:“给他报了个夏令营去玩了。”
老爷子点头,低头喝茶。
没有人说话,气氛僵持。
林之和最先站了起来,给老爷子夹了一个桂花糕,说:“您尝尝这个,周樱特意去十里糕铺订的。”
老爷子浅尝了一口,看向孟春林:“腿怎么样了?”
“这么点小伤,您外孙我什么时候怕过。”孟春林嬉皮笑脸,看了一眼林净宁,“小时候二哥那次车祸,他才十岁愣是一点没哭,我这一比,毛毛雨啦。”
老爷子笑了一声。
周樱松了一口气:“您可算是笑了。”
老爷子抬抬筷子:“都尝尝大媳妇的桂花糕,别都坐着,这段时间,玉珍也辛苦了,公司的事先放放,交给之和,你出国休息一段时间好好养养。”
这话像是随口说的,却惊了众人。
林玉珍一愣:“爸,您说什么呢?”
孟春林紧抿着唇。
周樱和林之和互换一下目光,林母脸色也淡下来,倒是林淮,笑着说:“爸,玉珍还应付得来。”
老爷子只是道:“我看她太累了,还是好好休息吧。”
林玉珍浑身发冷,颤动,沉默。
老爷子又道:“前段时间我让之和去了趟扬州,温老先生身体抱恙,顺便聊了一下联姻的事,温家好像一直都没这个想法。”
林净宁目光一顿,垂眸。
“林淮,你怎么想?”老爷子问。
“温家大小姐是个画家,听说性子乖巧,温老教育的很好,很适合净宁,但孩子不愿意,这种事也没办法。”林淮说,“温家还有个二小姐,倒是比较适合春林,好像年龄也相仿。”
老爷子点头:“这个你看着安排。”
林母这时候开口道:“温家不行的话,我这边还有几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只要净宁愿意见面,一定会喜欢。同京阳沈家交好的还有个陈家,好像最近在宜城出差,刚好可以见见。这女孩子挺优秀,还是个检察官。”
林净宁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老爷子今天这通话不是没来由,先是断了姑姑林玉珍的后路,又给林净宁安排亲事,几个月前还说先不提,怎么才过去多久,风向又变了?
林之和看了一眼林净宁,说:“净宁最近挺忙的,要不后面再说吧。”
老爷子咳咳嗓子,用餐巾擦了擦嘴道:“这两天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有些事还是趁着我在,都办妥了,我才放心。”
林母:“您还康健着呢。”
老爷子说:“林家以后还是要靠你们兄弟俩,之和在公司忙不过来,净宁也尝试够了,该回嘉兴了。”
林净宁抬眼。
林玉珍忽然阴阳怪气道:“我算是听明白了,您这是想让二少爷回来,所以要把我踢走给他腾位置是吗?”
老爷子沉默。
林玉珍苦笑:“您别忘了,他是谁的儿子。”
一桌人脸色都变了。
孟春林嘿嘿笑了:“我妈喝多了。”
说着又扶着林玉珍起来,偏偏林玉珍正在气头上,对着老爷子气道:“这么多年我为了林家鞠躬尽瘁,您就是这么待我的,就不怕他为了自己母亲毁了林家吗?这么多年他可是还在找许诗雅您知道吗?!”
这事儿是林家的禁忌。
老爷子一把摔了筷子。
林玉珍惊了一跳,不敢再多说话,被周樱和孟春林扶着出去了。林淮皱着眉头,给林母使了个眼色,也让跟着出去了。
桌上就剩四人。
老爷子叹了口气,话像是对林淮说的,却又让他们兄弟俩听:“玉珍这几年给净宁使得绊子,我不是不知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应该也清楚。”
林淮低头听训。
老爷子说:“她太乱来,让她自己先静静。”
林之和犹豫道:“爷爷——”
老爷子抬手制止。
林净宁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林家最近在争一个项目,因为林玉珍的失策造成了巨大损失,而起因就在于为了孟春林给出去的那一个股份点。
老爷子叹了口气道:“净宁留下,你们先出去。”
林净宁神色清淡。
等到八角亭里剩下他们祖孙二人的时候,老爷子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净宁啊,你恨爷爷吗?”
林净宁良久没有说话。
当年有关他母亲的那件事,林家动用了极大的关系一藏到底,因是他父亲林淮的一件风流韵事。那一年许诗雅还在宜城大学教书,与李恪严是同事。林淮被老爷子派去宜城两年,因为李恪严的关系,认识了许诗雅,只是后来有一次酒醉迷了眼,而许诗雅也怀孕了。
或许,许诗雅是想打掉的却还是留了。
也是那一年,林之和体弱多病,老爷子怕林家无后,留下了这个孩子,待孩子一出生,许诗雅就和林淮断了干系,一直在宜城大学教书,直到林净宁十六岁那个千禧年,忽然人间蒸发。
后来的事,还是他让杨慎查到的:“雅姨后来有找过林叔,想见见你,林家不同意,她在宜城一待就是十六年,一生未婚。”
八角亭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吹了起来。
老爷子苍老的面容满是皱纹,像是一瞬间老了很多,再合身的衣服穿着都宽大,佝偻着背,说着话的时候嘴都要颤很久。
林净宁道:“爷爷,我送您回房吧。”
老爷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之和性格太温和了,你父亲也上了年纪,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你是时候从宜城回来了。”
林净宁没有出声。
老爷子拄着拐杖,自己站了起来,林净宁倾身去扶,老爷子躲开,他只好跟在后面,直到老爷子过了湖心亭的廊桥,走到房间门口。
林净宁说:“您慢点。”
老爷子忽然道:“你姑姑为了春林给出的那一个点,应该在你那儿吧,别说你不知道,圈子里有一招叫通吃。”
林净宁陡然抬眼。
老爷子笑了一声:“林家的百年基业有望了,你这性子真是随我啊,一步一步,环环相扣,够算计。”
林净宁许久才淡声道:“那您还让我回林家?”
老爷子没有说话。
林净宁:“您不怕我——”
老爷子却道:“联姻的事你自己谈,温家的也好陈家的也罢,趁我还有口气能看到你今年结婚就行,但林家你必须尽快回来。还是在外面站一会儿吧,我和张律师有事要谈,你想通了就可以走了,明天再来陪我用早餐。”
房门慢慢关上,风大了起来。
林净宁站在门口,神色凝重。
有树叶落在肩头,又被风吹落。他一直站到了傍晚,依旧挺直着背,像从前一样,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笔直的站立,不曾弯腰,不曾后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老爷子房里的灯熄了,林净宁才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出了林家。Χiυmъ.cοΜ
他一个人走在外面街道,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起来的时候,他隔着夜光看见霓虹灯闪。昨夜也是这样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不同的是那时身边有个百灵鸟。林净宁近乎落寞的笑了笑,猛然吸了口烟。
温渝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
林净宁正迷着眼抽烟,看到来电,顿了片刻才接起,听到的是她清爽绵软的声音,慢慢的,轻轻的,近乎试探的:“林净宁?”
他猝然笑了。
温渝松了口气:“你晚上回来吗?”
林净宁一怔。
温渝说:“你这院子还挺好的,我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当在你这度假可以吗,你不着急回来吧?”
听这话的意思,像是不盼着他回去。
林净宁笑笑:“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温渝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低落,说话的样子温和了一些,吸烟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晰,不免担心道:“你没事吧?”
林净宁:“没事。”
温渝不信:“真的?”
林净宁说:“真的。”
温渝:“那你笑一个我听听。”
林净宁:“………………”
温渝又问:“你现在做什么?”
林净宁不答倒问:“你呢?”
温渝说:“发呆。”
林净宁笑笑。
温渝那时,正盘着腿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抱着怀里的西瓜,一勺一勺往嘴里喂,轻声道:“宜城的雨好像下不完。”
林净宁只是听着。
温渝说:“你无聊吗?”
林净宁:“还好。”
“要不我们猜谜吧。”温渝说。
她最近是上瘾了吗?林净宁笑。
接着便听见她道:“有一片草地,打一植物。”
林净宁:“梅花。”(没花)
“又有一片草地。”
林净宁:“野梅花。”(也没花)
“来了一群羊,打一水果。”
林净宁:“草莓。”(草没)
“来了一群狼。”
林净宁:“杨梅。”(羊没)
温渝:“………………………………”
林净宁闷声笑了起来,温渝吃瘪。嘉兴的天这会儿也有些变化,乌云从北方飘过来,像是要下一场大雨似的。
温渝忽然正经的叫他:“林净宁。”
他抽着烟抬眼。
听见温渝用南方人的那把温柔的嗓音,轻声道:“小时候我爸去世,那时候以为天都塌了,后来我姐说,爸只是早一点去了天上盖房子等我们,等以后老了,也会有大别野住,那样一想就不害怕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哪怕是天塌了。”
林净宁平静的听着,随即笑了。
“你笑什么?”温渝问。
林净宁:“我笑了吗?”
温渝:“还不承认。”
林净宁笑开了。
温渝哼了一声。
听见林净宁揶揄道:“我们是不是得算算账,上次你不告而别找不到人,这一回好歹我还能让你打通电话,你说说这笔帐怎么算?”
温渝:“……………………”
空气中安静了半刻,便传来她模糊不清越来越远的声音:“哎呀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林净宁?好像信号不好………………喂?喂…………先不说了。”
随机电话挂了。
林净宁在这边哭笑不得,他淡淡的吸了口烟,偏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黑夜,随着烟雾缓缓散去,目光转而变得温和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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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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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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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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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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