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卫民当然感到挺不好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冒失的代价却是非常值得的。
因为宁卫民发现,其实要论外销赚钱,京城的绢人儿似乎比鬃人儿还要更合适。
众所周知,传统人偶在许多国家都是极具代表性的热销旅游商品。
像德国的胡桃夹子,比利时的尿尿小童,美国的小锡兵,日本的艺伎和武士,全都风靡世界。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人偶的样貌和服装,最能体现出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民族,标志性的人文特征。
而且这东西还便于携带、可以长期保存,极具装饰性。
除非家里有爱毁东西的怂孩子或是见什么咬什么的宠物。
否则只要价格合适,可能人人都愿意买下一个带回去。
正是因为这样,人偶的尺寸、美观、材质、工艺精细度,才是游客最在乎的地方,是促使他们掏钱的直接动力。
所以如果拿鬃人和绢人儿来做个对比的话,显然这几方面,是绢人占绝对优势。
要知道,鬃人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可以利用猪鬃直立时的韧性和弹性造成戏剧效果。
如把一组鬃人放在铜盘中,以小锤轻敲铜盘边沿。
那么伴随着“叮当”的音响节奏,鬃人便会转着圈舞动起来。
一招一式,攻防分明,好像交战厮杀的一场武戏。
这玩意向来被京城人称作“盘中戏”或“盘中好戏”。
还有人说它是“铜茶盘子小戏出”。
甚至被有幸得见的外国人称做了“没有机器的机器人”。
可正因为如此,这种东西首要制作要求,就必须控制重量。
重了还怎么舞刀弄枪的啊?
自然鬃人的盔头盔甲,不少部分只能用纸去糊。
鬃人的尺寸也就大不了,通常只在十厘米到二十厘米之间。
如此一来,可描画的程度也有限,影响精致效果是必然的。
反过来看,绢人可没有什么重量和的限制。
那就是单纯追求美观和惟妙惟肖的人偶。
这东西的常见尺寸,是二十八厘米到四十厘米之间,比鬃人大多了。
采用的制作材料和真正的京剧戏装是没什么区别的。
制作时,那得通过雕塑刀、毛笔、画笔等工具,把雕塑、绘画、缝纫、染织、花丝、刺绣、裱糊等多种技能综合运用,才能制成。
无论是耗费的成本,还是华美的效果,都是无与伦比的。
要不这东西,又怎么会有“小东西赛活的”的民间赞誉呢?
那么想想就知道,如果从外国游客的角度,从人家的实际需求出发。
显然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绢人儿,要比铜盘演戏的鬃人儿,更容易获得青睐和欣赏啊。
所以宁卫民这样的误打误撞,实在是走了天大的运气了。
碰巧发现的东西,居然比他想要的更符合实际需要。
这才是真正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另外,在听了张主任介绍这个绢人车间的来历和经历的波折。
得知这是京城如今仅存的一个还能勉强生产绢人的地方之后。
宁卫民就更是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庆幸。
他由衷感激老天爷安排的这出天作之合的巧遇。
否则的话,像这么好的东西,这种精湛的技艺,说不准他就再也找不到,见不着了。
这既是他个人的损失,也是京城百姓的损失,是我们民族的损失。琇書蛧
这话并不夸张。
因为要是有人能知道,这些从事绢人制作的老师傅们经历过什么。
他们又做过些什么,最后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恐怕谁都得这么说。
难啊,这个绢人车间还能留存到现在,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
有关娟人车间的事儿,怕是得打解放前说起。
因为别看绢人制作精良,技术要求多而杂,可在过去,这样的东西是上不了台面的。
长期以来,这东西只能是作为一种哄孩子的玩具存在着,经济价值一向不高。
解放前,除了有钱人会给孩子买上这么一两件。
也就是切面铺,才会订购一些用绢绫纱剪扎裱绘制成的老寿星或麻姑,插在“寿面”上做装饰了。
这就是最普通的绢人,俗称“扁挂人”。
而建国之后当然就有所不同了。
这些艺人在国家的安排下,成立了“传统玩具美术人形制作组”,开始走向正规化生产。
在众多美术家和“泥人张”的帮助下,艺人们的技艺进一步提高,最终迎来了他们的辉煌时代。
在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的这十年里。
虽然没有多少人,可这个小组先后开发创作出了《西施浣纱》、《吹笛仕女》、《李纨教子》、《秉烛夜游》、《贵妃醉酒》、《甘露寺》、《梁红玉击鼓抗金兵》、《崔莺莺》、《郑盈盈》、《丰收舞》、《荷花舞》、《孔雀舞》、《鄂尔多斯舞》、《宝莲灯》、《小刀会》等新型主题产品。
一度曾经作为礼宾的礼品,赠予来华访问的外国友人。
之后因在国际反响热烈,风靡一时。
日本、加拿大、巴西、瑞典等国纷纷订购绢人,简直供不应求。
于是“传统玩具美术人形制作组”在为国争光,创造了大量外汇利润的同时,也终于发展成了四十多人的“美术人形厂”。
只可惜好景不长,特殊年月随后到来。
到了六十年代中期,“美术人形厂”受乱命而被迫解散。
绢塑艺人们全分配到了东城区器件三厂改做电子器件。
1972年,重新恢复的“美术人形厂”时,回来的老师傅已经不足十人了。
再之后,因为产量太小,难以盈利,这个厂子于1976年又被合并到了织袜厂。
但这仍不是“颠沛流离”的终结。
随后到了1978年,这些人因实在没有用处,又被调去了剧装厂。
最终到了1980年,当这些人再次被击鼓传花,转入锦匣厂时,生产小组已经仅剩七人了,又有三位老师傅到年龄退休了。
—————
而这个时候,曾经一度在海外热销的绢人产品,早被人们遗忘殆尽了。
至于现在这个车间生产的东西,就只能放在重文区的工艺美术商店里,相对不起眼的地方去摆摆。
不用说,去区属工艺美术商店的人,能有几个是外国人啊?
去那儿的国内顾客,怕也没几个人有多余的钱,愿意花在这玩意上的。
所以这是供销不对口,情况也就变得更恶劣了。
一个月也未见得能卖出两三件产品去。
说句颇有点尴尬的话,多亏是车间的几位师傅们做这东西产量有限,厂子才勉强赔得起。
瞧瞧吧,谁能说这不叫“明珠蒙尘”。
好好一样能挣大钱的绝活都沦落到如此的地步了。
真是天下奇谈!
当然,话说回来了,要不是如此,这块大蛋糕又哪儿轮得着宁卫民吃啊。
问清了库房里积压的商品不过几百件,一件绢人的价钱不过十二元。
宁卫民已经决定要做“霸盘”生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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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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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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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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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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