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舍得啊?花了将近五块钱,就吃了一只鸡的四分之一。你冤不冤啊?你就不后悔?自己个儿拿这钱买一只鸡吃多好?”
可那被叫做“大头”的小子又是怎么说的?
他每次几乎都习惯性地要咂巴咂巴嘴,然后就会非常用力的点头承认。
“谁说不是呢!冤啊!太冤了!我真是有点后悔啊!”
可当问话这人刚以为被自己料中了。
这“大头”后面的话就来个“烧鸡大窝脖”一样的神转折,保准儿能让问他的人气个倒仰。
“哎呀,都邪门了!自打吃了这蜜炙鸡,以后我再吃什么鸡也没香味儿了!跟吃木渣滓似的。”
“这下倒好,吃一回管终身,我对别的鸡肉再没兴趣了。张师傅这是非要给我省钱,逼着我戒了鸡肉啊。你说我是该谢他还是该恨他呢?”
“我就等着啊,什么时候这张师傅要再做一回。我非得彻底吃够了不可!哼,再贵一倍我也买!吃伤了,就彻底不想了……”
听听吧,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已经是被圈定一辈子的铁粉了!
所以经此一事,“张大勺”的手艺是彻底获得全厂人等的认可。
哪怕是在反感他的人,在态度上不知不觉就宽容许多,多少也得敬着点儿。
因为手艺人嘛,靠的就是手艺立身。
有绝活的,吃荤,亮堂,就该受人的敬仰。
没能耐的,吃素,发蔫,靠边待着掉眼泪,也没人哄着你。
这一套可不是谁家定的,它地地道道是所以手艺人的一种活法。
咱们的社会传统自古以来就认这个。
别的不说,给小食堂帮厨的人首先态度就变恭敬了。
谁没有点上进的心思啊?
都想巴结巴结“张大勺”,把关系处好了,跟他学学这手艺。
可这老家伙还就这点可恶,根本不教!
甚至发现有人偷学,连做菜都不让人看了。
一到了该他耍手艺的时候,就把厨房里的人全轰出去!
等到领导用餐之后,才又放人进去收拾锅碗瓢盆。
给那边帮厨的人气得啊,没辙没辙的。
后来又有人传言说“张大勺”之所以没亲没故,没儿没女,就是因为脾气臭导致的。
于是,给他帮过厨的人,都在背后里咬牙切齿骂他“老绝户”、“活该”。
不过即便是这样,人们还是没法不佩服他的好手艺。
因为最简单的一件事,“张大勺”每天在小食堂做的菜,端上桌就从没有剩下过的。
就连烧个茄子,炒个白菜也是一样。
甚至有时候连盘子里的汤水都剩不下。
这一点,的的确确是大家平生仅见。
恐怕除了这老家伙之外,这世间就没任何一个厨子能做到的……
“哟,这位爷,真的这么神啊?那今儿可得见见。”
“就是,建功,这样的奇人。要不是认识你,我们想认识都没地儿找去。托你的福了,咱会会这位名厨。”
别说,听边建功讲到了这儿,
宁卫民和张士慧的心里都不禁浮现个强烈的愿望,就是尽快见见这位颇具传奇色彩颠勺大师傅。
只可惜,边建功却没他们这么好的兴致,居然有点挂上了苦相儿。
“见面容易,不是约好了嘛。可我也得把话说前头,真没什么可见的。说白了,就一怪脾气的倔老头子,见面不如闻名。最重要的,咱要进去了,一会儿真有什么不好听的,你们可别往心里去。再难听,也千万别当面跟计较,否则我这以后……以后在单位……啊?”
宁卫民和张士慧立刻意会到了话里的重点。
心知肚明这边建功实际上在担心着什么。
俩人相视一笑,都很体贴地做了保证。
“那是,那是,本身我们赴约,就是怕你为难。岂能再给你添麻烦?”
“放心吧,再怎么样,尊老爱幼的道理也懂。如果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干脆就闭嘴,反正不会跟他锵锵的。这还不成吗?”m.xiumb.com
就这样几个人终于拍响了院门儿。
不大会儿的工夫,就有人来开门了。
结果还真不负边建功这么老半天的描述。
开门这位可真是从头到脚都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劲儿。
人是精瘦的,眼睛贼亮。
但不苟言笑的表情明显透着一股子等闲莫近的疏离与防范。
并不像常人惯常想象里脑袋大,脖子粗,憨憨厚厚好说话的伙夫形象。
而且那身“行头”瞅着也让人费解。
洗得发白的“人民装”,还缺了俩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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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汤留在了胸口显眼的痕迹。
就这副寒酸又邋遢的尊荣够人看上十天半拉月的。
怎么看都觉着与每月挣九十多块的大厨身份拉不上联系,倒像个大街上捡废纸的。
关键是迎面头一句就彰显出鲜明的个人风格来,差点就能顶人一跟头。
“找谁啊?你们走错门儿了吧?”
“不是不是,张师傅,是我啊。咱俩不是说好了过来看房嘛,是今儿啊?没错啊。”
边建功登时一头雾水,他实在不明白“张大勺”干嘛跟自己装不认识。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有这么档子事儿。我是说让你带人看房来的。”
把着门那位,先拉着长音儿应了一句,可跟着就是图穷匕见,露出了责怪之意。
“可我倒要问问了,咱说的几点啊?现在又几点啊?我还以为您几位今儿不来了呢。”
好嘛,合着老家伙挑眼了。
而且不得不说,张大勺挤兑人的水平实在挺了不得、
居然是故意给你设下埋伏。
然后采用虚实掩映之法,烘托旁衬,旁敲侧击。
于要紧处只一语便得,宛如杀人于咽喉处着刀。
而且他骂人根本不带脏字儿。
越要骂你吧,还越要客气,越要原谅你。
只有这样的骂法才能显得他所骂的句句是真实确凿,让人羞臊到无以言对之地。
就比方说了,就为了边建功带着宁卫民他们迟到了十来分钟,他就能对他们说出这样的话来。
“常言道,人无信不立啊。你们几位就这么办事啊?难怪别人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瞧瞧,今儿托你们的福,我永远记住这道理了。”
“别别,你们就别解释了。我知道,你们也和很多人一样,不是故意迟到的,只不过是习以为常。对吧?对你们来说,或许晚十几分钟应该不算晚,还算早到了。”
“所以这事儿真不赖你们,全赖我,赖我,我就不该约你们,不该相信你们守时啊……”
这样不但可以使人难堪,还可以加深他骂你的力量。
那是针针见血,刺痛对方的面皮啊。
难怪任何人都受不了他的腌臜气呢?
谁遇上这么一位爷,都弄不好落下一辈子的阴影。
实打实的说,这种精神上的痛苦并不仅仅在于“张大勺”所施加的折磨。
也在于被他这么数落的人,要强行压抑住自己,时刻想掐死这老家伙的欲望。
难怪了,难怪刚才边建功会那么千叮咛万嘱咐。
这老梆菜,真够可以啊!
挤兑人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这不定是拿多少人练出来的呢。
就这水准,或许比他的厨艺都不带差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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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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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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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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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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