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术德和宁卫民按照售货员指出的方向往右一拐,发现里面更大。
依次是装裱室、修复室、木板水印,印刷出版、画廊等一溜儿不同经营品类房间。
还有挂着“书画家之家”牌匾的接待室呢。
但宁卫民和刚才待在最外面那一间营业厅时一样。
根本来不及多瞅几眼,就跟着康术德进屋去找修复师了。
还真得说,这屋里的几位老师傅,态度要比外面好得多了。
一见他们进屋,就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事儿,主动过来询问来意。
这大约年长与年幼的不同,或者压根就是搞专业的技术人才和普通人的区别。
反正素质上的差距不小。
康术德更没什么可扭捏的,见这位挺热情,赶紧就让宁卫民痛快把东西放下,把书画展开来。
什么是行家里手啊?
老师傅一看,表现出的态度,也和康术德当初看到这两幅字画差不多。
叹息不已。
“老先生,您这两幅字画儿啊,真是不错,可惜保管不善,全都朽了。”
“您看这幅石涛,含藏葆光,但这都有伤了。这一幅沈周,也有点朽了,后面更是起霜了。”
“幸亏您来我们这儿了,要再耽搁几年,这两样东西恐怕就毁了。”
康术德也是唉声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后悔样子。
“是是,要不我干嘛来的呢。好几百年的东西了,又是名家之作,您可千万别让他毁我手里。我谢谢您了。”
“不会不会。您也别太过虑了。”
老师傅一听,赶紧出言宽慰。
“我们店的修复技术在国内是首屈一指的,绢本、纸本都能做,工艺流程完备。抢救过无数破损严重、濒临失传的艺术珍品。比这损害更严重的,都能做到修旧如旧。”m.xiumb.com
“像前些年,一副郑板桥的墨竹,送过来时都快成碎渣儿了,我们历时八个月,也给补全了。”
“您这活儿呀,我得说算是送来及时。现在抢救,问题不大,最多三两个月就能弄好。您只要把东西交给我们,就放心好了。”
康术德赶紧点头,“这没错,百年老店嘛,名声在外,有口皆碑。这时间我等得起,精工出细活的道理我懂。只是这价钱……”
老师傅听出了康术德最后一句的潜台词,这在他没有什么难理解的。
毕竟康术德和宁卫民的衣着旧得没了样儿,瞅着都洗得发白了,一看就是生活不富裕。
他反倒是觉得,这种情况下还能惦记着修补字画的人,颇为不容易。
于是应了一句。
“这个嘛,您放心,我们诚信经营,多收不了您的。我给您好好算一算啊。”
他就本着敬业的态度,对照着展开的两幅字画,拿着纸笔开始一丝不苟的统计和计算。
那是从大到小,一处一处的说,一笔一笔的加,一项一项的估算。
足足忙和了得有七八分钟,最后得出了数字,才拿过单子来给康术德过目。
“老先生,您看,这幅字儿,我们得冲洗、揭旧,然后重新装裱才行。这画儿呢,也得托补、全色。这要合在一起啊,这就是最后的价钱了。书卷得一百二十二元。这画卷得七十六元……”
说实话,这近似于二百元的价钱,真没多大水分。
但即便是这样,康术德仍然是跟挨了一刀似的,立马就叫起疼来了。
“哎哟,怎么这么贵啊!您就不能便宜点吗?”
老师傅一嘬牙花子,这下真有点为难了。
可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康术德那衣角上的毛边,人造革提包用胶布缠的提手,还是让了一步。
“这……您要是嫌贵,我再给您个折扣,就算一百八了。您看行不行?”
但这仍不足以让康术德满意。
因为他要的就不是这个啊。
“那也贵啊!这都合我小半年的工资了!咱能不能……一百块?”
“哎哟!这价儿可没这么划的呀……”
老师傅情不自禁面露苦笑,忍不住诉上了委屈。
“老先生,我们这不但是国营商店,还是百年字号,明码标价的事儿,不可能懵您。”
“尤其是修复和装裱业务,我们是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以抢救书画为重。价格本来定的就不高,基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是体谅您大老远来的不容易,也替您可惜这两幅书画,才按照老顾客的待遇给您打了九折。您要再不满意价格,真恕我无能为力了。”
“再说了,老先生,刚才我不都跟您说清楚了嘛,这修复是个占人工耗时间的精细活计。”
“别的不说,就光这揭旧一道工序。我们每天都得用指肚,跟搓泥儿似的一点点揭,没个二十天弄不完呀。这还算最容易的哪。”
“干您这活儿,我们得占三个人,一个师傅带着俩徒弟最少忙和俩月。您还嫌贵?哎,让我说什么好呢……”
这话里说的不但真诚,还包含着一些从业人员不被理解的辛酸啊。
连刻意难为的康术德,都有点被老师傅感动了。
可问题是,他的心中早有成算,本来就是故意把事儿往崩了谈的。
他要不把人逼到没招儿,也不好进行下一步啊。
所以为了不功亏一篑,他也只能硬起心肠,把这套迷魂掌打完了算。
“您说的都对。我没说您的价钱不公道不是?可问题是我……我这手里……”
“我也实话跟您说啊,来之前就凑了一百,是真没想到,为这两件东西要用这么多钱。”
“要不这价格就这样了,我认可。可钱我真没法一下都给您。先给一百。其他的,咱只能日后再付清。您看行不行?”
嘿,好嘛。
这价儿,康术德倒是答应了,可他提出附加条件却又是老师傅绝无法应承的。
那老师傅还能怎么办啊?
对这样的要求,他根本无权做主,苦笑着擦了擦冒汗的脑门和眼镜。
也就只剩下最后一招,去请示上级领导了。
其实老师傅哪儿里知道啊,刚才的讨价还价全是虚晃一枪。
偏偏这样的结果,才恰恰是康术德真正想要的。
怎么呢?
因为容宝斋的领导不但权力大,见识广,有文化,脑子也比普通职工活泛啊。
康术德算准了,这事儿这么通报过去,只会有两种可能。
要么人家看不上这两件儿东西,打发他们走人。
要么……那恐怕就是领导提出收购建议,期望能变相解决,主动往他摆好的套儿里钻啦。
就在老师傅请康术德在此稍等,自去请人的档口。
宁卫民也低下头自己个儿偷笑起来。
并且带着佩服,在心里给师父点了个赞。
因为康术德的用意,别人不知道,可他知道啊。
甚至到眼下这一步,还顺便释清了他心里的一个疑惑呢。
敢情今儿早上出门前,他就建议老爷子应该穿体面点去,担心人家会压价。
可康术德却说不用,还跟他说,穷也有穷的好处,卖画也分穷卖和富卖。
而他再要细问呢,师父偏偏就不说了。
后来他琢磨了一路这事儿,也没琢磨出个名堂。
直到现在,才真正懂得了老爷子的用意了。
可不嘛,也只有做出穷相来,才能把这步棋走得天衣无缝呢。
那下面自然不必说啊,还是老老实实静观师父的表演吧。
就这老爷子,邪性主意层出不穷,太合他的脾胃了!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这就是缘分。
(注:葆光,行话,是指画心和覆背纸犹豫长期摩擦产生的一种亮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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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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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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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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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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