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越是让人眼花缭乱,就越容易被表面的现象蒙蔽了双眼,忘了去看事物背后的真相。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常见的遗憾。
就像天坛公园的新春游园会为什么这么招人的问题。
在京城老百姓们看来,或许就是前面所说的这些吃喝玩乐和民俗表演。
或许是所有人都可以踊跃参与的“打灯虎”游戏,是可以通过才智赢得的一点儿小奖品。
或许是那些只有在天坛公园的新春游园会上才能见到的冰灯、洋点心和洋玩意,还有天坛独一份的《西游记》剧组官方展览,和由特型演员扮演的四海龙王。
而在外国游客们看来,吸引他们的或许就是京城本土无论男女老少都来参与的庙会文化。
是那些庙会摊贩出售的手工艺品、小吃和土特产。
或许还有彷古茶馆里的京韵大鼓和三弦儿的悠扬曲调,是那些拿着盖碗儿听着岔曲儿的满堂茶客。
或许是坛宫饭庄售卖的御膳锅子菜,又或许是祈年殿前大家可以穿一回拍清宫大戏的剧装。
在侍卫、宫女的簇拥下,扮一回假皇上、假皇后的独特体验。
其实只有在真正的经营者看来,才会懂得,这一切的精彩纷呈,其实最终都指向了一点——有着强烈狂欢精神的群体文化活动。
这种狂欢精神是人们情感宣泄的方式,需要的是雅俗共赏,是在法律限制和保护内的,不分阶级和层次高低的肆意放纵。
说白了,天坛新春游园会之所以会如此成功,完全就是文化氛围上营造得成功。
在这里,人们既可以独乐乐,也可以众乐乐。
无论男女老少,也不分华夷,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找到足以让自己忘记现实烦恼的快乐。
因此,才有了这堪比“清明上河图”的一片人间乐土。
这一点,对谁都不例外,就连宁卫民也如是。
否则他就不可能乐悠悠的融入其中。
当然了,宁卫民肯定所有游客中比较特别的一位,也许是最特别的一位。
特别之处,不仅仅在于这个游园会是他亲自设计的,也在于他这人哪,层次比较高。
不但腰缠万贯,而且他妈的还高雅起来了。
所以啊,他的喜好和乐趣也就和大多数人有了些本质上的区别。
他既不像那些俗人,只喜欢奶头乐,对需要文化门槛的乐趣嗤之以鼻,对含蓄美避之不及。
也不像那些虽有文化却兜里没钱的穷酸,总爱自诩清高,以脱离大众的孤芳自赏来定义艺术的高低。
他最爱做的事儿,永远是想方设法把“高雅”变得有用起来。
永远都是在结合实际,试图发挥出艺术品最大潜力,继续创造经济价值。
别的不说,就说进入斋宫参观凋塑艺术展,宁卫民这小子就和常人不大一样。
一般的游客来逛斋宫,看到这些获奖作品。
所关注的通常都是作品本身,体味得都是造型艺术在表现的美感。
或许还会去和作品合个影,留作纪念。
宁卫民可不是。
他眼睛在找寻的,脑子里思量的,全是哪些凋塑足够吸引眼球,又适合摆在马家花园或坛宫饭庄用于造景。
一旦发现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就会拿出笔记本专心记录下作品标签内容。
如材质、尺寸和作者名字,以便日后协商,花几个不多的钱买走。Χiυmъ.cοΜ
对他来说,不能换成钱的艺术还叫艺术吗?
既然他有这个便利,那当然就得把看上的好东西多往自己怀里概搂,捞足了实惠才行。
同样的情景还陆续发生在北神厨宰牲亭的大殿里。
要知道,今年元旦过后,坛宫饭庄联合“美协”,遵循去年的做法,继续在北神厨举办凋塑艺术展颁奖大会。
除了给获奖的凋塑家们颁奖之外,也仍旧由“美协”组织的行业专家,在京城的工美行业中遴选了一些优秀工美作品在宰牲亭大殿里对外展出。
并且由《美术》杂志采访拍照,进行宣传报道。
像今年有幸上这专业性杂志露脸的艺术品,共有七件。
一是代表东花市料器厂的蒋三昌终于完成的《十二花神》组器。
二是代表京城工艺品厂的刘永清烧制的《西厢记》粉彩瓷人俑。
三是玉器厂的玛瑙俏色《和合福寿》。
四是玉器厂的翡翠《宝莲灯》。
五是玉器厂的珊瑚《反弹琵琶伎乐天》
六是象牙凋刻厂的象牙横盘《五百罗汉渡海》。
七是金丝镶嵌厂“花丝王”的传人张崇明师傅制作的黄金陈列品《故宫角楼》。
唯独有点可惜的是,去年因《红木嵌翡翠九龙吐珠灯》一度曾大出风头的宫灯厂,还有凭借绢人露脸的锦匣厂这次却因为不能推陈出新,而榜上无名。
但话说回来了,这也不是坏事儿,反而是好事。
因为这无疑代表着送来的展品整体水平又提高了。
尤其是确定了美术院校与工艺品厂合作出品的精良性,用事实证明了这条提升产品艺术品味,打消匠气的这条路是可行的。
比如说,象牙凋刻厂的《五百罗汉渡海》,这个大型横盘就是和国家美院合作的。
按照美院出的设计稿件,由象牙厂的工艺师,将形象不同的五百罗汉镌刻在一支重66.5千克、长两米有余的象牙料上。
他们的分别骑着龙、虎、狮、象、鹿、麒麟、犀牛等等神兽,腾跃在汹涌的水浪上,人物、兽、波涛凋刻得精细生动。
再比如说,用花丝镶嵌工艺制作的九梁十八柱、七十二条嵴之说的《故宫角楼》大型黄金陈设品。
这也是和工艺美院合作的产物。
不光主体是黄金,角楼的墙壁是用两千多块碧玉嵌金丝砌成。
檐顶装饰有虎眼石,楼柱为玛瑙石,栏杆用绿松石镶嵌而成。
任谁一看,那也是“巧夺天工,价值连城”啊。
而且关键是这些东西既然摆在这里,那么宁卫民理所当然就有优先购买权。
如今无论讲财力还是论交情,大概率不会有人跟他争抢,价格也会很划算。
毕竟这种纯工美艺术品的行情在国内还没起来,如今的价格还是以外贸公司的收购价为标杆来计算。
说句不好听的,外贸公司给这些工艺品厂向来开价是那么的黑。
哪怕按照他们的收购均价翻上几倍,对宁卫民而言也是完全可以接受,根本不会吃亏的一件事。
要再过上几年,可就没这样的美事儿了。所以宁卫民就必然要比旁人更看得入迷且过瘾。
打心里说,他并不想错过任何一件。
已经不知不觉把这些珍贵隽品视为自己囊中之物了。
同时也默默开始盘算起,这些东西买过来后,哪件留在坛宫饭庄,哪件要挪入马家花园了。
不过,恰恰也就在他想得出神,琢磨美事儿正入迷的时候,他被人给认出来了。
常言道,纸里是包不住火的。
饶是宁卫民低调行事连免门票的便宜都没占。
他一直刻意躲在游客中间,不想惹人注意,只想享受最自然的游览感受。
可这地方不比别处啊。
全是坛宫饭庄的人,又有谁不认得自己的大老板长什么模样呢?
何况宁卫民去日本的时间仅有半年而已,还没到大家伙能把他忘记的地步呢。
更别说坛宫的保卫干事可都是特殊部门的专家啊,那警醒劲儿连一般的民警都比不了。
于是他一在宰牲亭里待长了,就成了荷叶包铁钉——马上戳破了。
一个专门守在这里,负责维护秩序的保卫科干事越看他越眼熟,最后认出他来的时候。
人家特专业,面无表情,非常镇定地直接走出宰牲亭大殿。
然后就用步话机通知上级了。
那还是宁卫民当初拨款买的安防设备呢。
通话清晰,通信距离1.6公里,倍儿好用。
结果他自己今儿就“折”这玩意上了。
这叫什么?
叫作茧自缚。
不得不说历史是永远在重复的,这小子居然和想要逃出秦国,却因自己制订的凭证住店的律法而被捉商鞅是一个运道。
后面的事儿不说都能猜出来。
在得到宁卫民出现在此地的消息后,整个北神厨顷刻间上下震动。
也就五分钟的工夫,丝毫不顾正是饭点最忙的时候,连杜阳带张士慧,俩人一起颠儿颠儿跑来伺候上司来了。
宁卫民见到他们是分外的意外。
不过这可绝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行踪暴露导致的。
关键还是他不明白这俩人今天是怎么一回子事儿。
这么巧?都在北神厨?不该啊?
按理说这是杜阳的地盘,怎么可能轻易放张士慧过来呢?
何况还是最忙的时间段儿,杜阳没理由给自己找这份儿不痛快啊。
难道他还嫌自己事儿不够多啊?
然而更没想到的是,张士慧和杜阳居然还情绪都挺高,在宁卫民面前表现得又斯文又体面,和睦得就跟多年的知己似的。
杜阳夸张士慧够意思,主动来这儿帮忙。
张士慧呢,反而说杜阳管理有水平,自己跟着他才知道怎么组织真正的宴会。
此外,这俩人不但卖好的时候学会了互相吹捧,给对方抬轿子了。
而且在怎么接待宁卫民的事儿上,彼此还有商有量的。
最后俩人一致建议,宁卫民中午去园外的二层小楼用餐。
宁卫民简直都懵了,说是晕头转向不为过。
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走了就半年。
这俩人儿怎么就基情四射,从冤家对头好到了要穿一条裤子了。
这转变也太大了点儿,他们……不会……那方面都出问题了吧?
然而就在宁卫民的思想正要污下去,即将走火入魔的时候。
幸好张士慧和杜阳又开始互相吹捧,也从中主动揭示出这二人交情进步的真正原因。
这才成功避免了误会。
杜阳说,“宁总,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去坛宫尝尝几道好菜,这儿全是温火膳,锅子菜。招待您,那不够格儿。要让你这儿凑合一顿,不合适,太委屈你了。”
张士慧说,“就是啊,去了绝对不后悔。我跟你说,现在咱们饭庄的二层小楼,那菜色可全乎了,说是吃遍京城可不算吹牛。什么玉华台的蟹粉狮子头和纸包鸡,同和居的三不粘和潘鱼,致美楼的四吃鱼和烩两鸡丝,峨眉酒家的宫保鸡丁,樟茶鸭子,力力餐厅的水煮肉片,麻婆豆腐,五芳斋的炒鳝湖,砂锅鱼头,森隆饭庄的奶烧鲫鱼、罗汉大虾,松鹤楼的蟹粉豆腐,松鼠鳜鱼,广东餐厅的糖醋咕咾肉和蚝油牛肉,还有全素斋的素席。”
宁卫民这会儿更觉着头晕了,“你这给我报菜名呢。要转行说相声去是不是?我说你们俩没事儿吧?我听着怎么就跟开玩笑似的呢?”
“没开玩笑,没开玩笑。你有所不知,是这么回事。”
张士慧一本正经的说,“实际上从去年的年初开始,京城的餐饮业就开始有了个明显的变化。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厨师到了退休的年纪,逐渐退下来了。我们呀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开始打听那些老师傅,尽量以让他们满意的价格把他们给聘过来。我刚才说的呀,就是你走这半年里,我们网罗过来的好厨师。你过去不是总说,咱们不怕多出几个钱,就怕没人才嘛。这回咱肯定不缺人才了……”
宁卫民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兴奋了。
“这是你的主意?”他简直想要拍手叫绝了。“你这手也太漂亮了!不错不错。”
可没想到张士慧却没有独揽其功,反而很实在的说,“实话实说,不是我的功劳,杜经理的主意啊。连你走之前都没意识到京城餐饮业这么大的变化,我哪儿有这份机灵劲。多亏杜经理有心,咱们才没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然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杜阳居然也和张士慧一样的谦虚起来。
“不能这么说,我也是误打误撞,经常去的馆子味儿变了。我才发现的,说来说去也就是出了个主意。倒是张经理为了聘人,说干就干。不辞劳苦,挨家挨户的亲自去请这些老师傅们。人家全是看在张经理的诚意,才肯来咱们这儿的。”
“别别,你这又开始客气了。你和我不一样,你们宴会部多忙啊。也就是我有点富裕时间。我不去谁去。我还要多谢你不吝赐教,指点我怎么管理宴会的业务呢。”
“哎哟。你才是客气呢。宁经理,你大概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了张经理如此礼贤下士挖来了这些人才。去年后半年,咱们的营业额又上去两成啊。现在小二楼天天拍大队。哎,对了,张经理和我已经一起攒出来了一百五十万的现金了。这其实已经够我开分店的了……”
明白了,全明白了!
不得不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俩小子不外乎已经把地盘和利益都划分好了。
一个急不可耐的想走,一个急切的要送人。
才这么团结一致,还惺惺相惜起来了。
不过怎么说呢?这也是让他乐见其成的一件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带着爽朗的笑声和宁卫民打起了招呼。
“好你个小宁经理,怎么来了也不去我哪儿坐坐。我可找你来了。”
“小宁经理,我们可算把你给等来了,今天中午你别跑,咱们得好好喝喝。”
只见呼啦啦的好几个人,原来是天坛园长和副园长领着他们的人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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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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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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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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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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