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逢年站在船头,看着这座城,遥想当年他第一次来严州,还是来这里考秀才。当时家里没钱给他坐车坐船,他是从遂安走路来严州考试的,好在他一次考中。后来去杭州考举人时,仍没钱,于是又走了四百里路到杭州应考。
遥想那个时候,虽然家贫,但年轻而又充满理想,他七岁丧母,八岁父亲开始教授他易经,经常读书到深夜,功课完不成就要挨打,打的他藏桌子底下。
徒步四百里去杭州考试,考完了又徒步回家,等他到家时,官府报喜的差役早就比他先到方家报喜了。
二十七岁中举人,三十七岁中进士,在明代,方逢年的科举之路都还顺十分顺畅,回想当年他做翰林院编修任湖广乡试主考,嘲讽魏忠贤为国家祸害,最后被挨廷杖并削籍为民,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的满怀理想啊。
现在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在绍兴的这两月,却一心忙着内斗,只想争首辅之位,如今被令致仕归乡,孤舟行船江上,走在当年他离开家乡的这条路上时,他静静思考,不由的羞愧万分。
今年才六十岁的他,本来还正年富力强,能够得鲁监国看重,召入行在入阁办事,本来是报君救国的机会,可他却忙于党争内斗。
再回首,心有悔恨愧疚。
码头。
方可直带着子侄来迎接。
“叔父!”
方逢年上前拜礼,当年他年少时,父亲教导甚严,经常棍棒惩罚,打的他钻桌子躲避,是叔父方可直经常替他说话,出面维护,甚至来严州考试时,还是他陪着来送考的。
“书田啊,你可回来了,咱们家都要被整的家破人亡了,你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发生何事,叔父慢慢说。”
方可直如找到靠山,拉着侄子的手把新近遭遇委屈诉说。
方逢年静静听完,没有很激愤之情。
“叔父,先回城,待我拜过监国再说。”
“监国太狠了,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五万多石粮,,还要再征一成二火耗,我们哪里拿的出来!”
方逢年没接话,他知道其实方家现在是拿的出这些的,虽然方可直名下的一万多亩地并不全是他的,但方家还经营着茶叶、粮食生意,粮仓里就有许多粮,又有当铺钱庄等,地下埋的银子都有几窖。
他惊讶于监国在严州做的这些事,但没急着表态。
方国安被诛杀,他被免职后,他静下心来想了许多,心态已经转变很多。
一袭青衣,头发须白的方逢年牵着毛驴入城,城门处早有人把消息通报给了朱以海。
方逢年入城后直接就来拜见。
“孤亲自去迎。”
朱以海来到门口迎接,这让方逢年极为意外,上次与朱以海见面,还是在嘉兴,当时他们内阁辅臣们过海追监国,想请他回绍兴,结果监国却说出北伐毫言壮语,如今再回首,监国做到了他说的那些,而他这个大学士却辜负了当初监国的信任的托付。
“老臣,老臣愧对殿下。”方逢年十分羞愧的低头。
朱以海扶住他,“少傅莫说这些了。”
挽着方逢年的手进了屋,朱以海甚至还给他倒了杯茶,“南都亡,方公在绍兴庙中绝食自尽,一心殉国守节,这份忠贞让孤感动。此后能够出山襄助抗虏,更是难能可贵。”
方逢年羞愧的摇头,“臣昏聩糊涂,辜负了殿下信任,不该争名夺利,攻击宋首辅。”
“算了,那些就不说了。”
朱以海当初拜他入阁,一是方逢年曾做过崇祯首辅,二来当时他在绍兴绝食自尽忠贞可嘉,再则当时手握重兵的大将方国安又是他义子,综合几点,朱以海才拜他入阁为大学士,也是想借用他名望以壮自己监国之位。
不管怎么说,方逢年表现虽说一般,但在绍兴也还是做了些事,帮着稳定了这面旗帜的,至于说联合陈盟,甚至暗里联合方国安,想要把宋之普赶下台,自己做首辅,这种事虽让人失望,但也其实正常。谷
他虽一直说不要党争内斗,但这种事情到了什么时候都无法避免。
他如今罢免方逢年,也只是就事论事,方国安诛杀后,总要清洗一下他的相关势力,同时也是再次通过罢免方逢年,向所有人提醒他对党争的厌恶态度。
方逢年只是想当首辅,并没有说暗里想降清,或对朱以海不尊不利的念头,所以他只是让他致仕而已。
“方老,如今大明内困外患,实在是危急,孤在严州,想要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如今着手几方面进行,方老觉得如何?”
方逢年直言,“确实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殿下北伐这段时间,绍兴行在诸公也是勉力维持,虽得各省拥护,但要兵无兵要粮无粮,靠捐输劝饷,也只是一时之计。若不是殿下在三吴打开局面,并牵制了鞑虏注意,只怕行在这边早维持不下去了。”
“卫所驰废、士绅欠税、供养宗藩确实是几大问题,殿下能够看到,并提出改革之法,臣以为十分高明。”
“可是改革要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啊。”
方逢年起身,“臣刚到严州,便见了来接的叔父可直公,他跟我说了方家的事,可直公虽是臣家叔,但臣仍然支持殿下的决定。不管之前的事是沿袭什么陋规旧例,终究是不对的,何况如今国难当头,我等大明士绅之家,就更该与国同心共力。”
“五万多石粮食,方家该补该罚,臣会马上安排家族上缴,保证半个月内缴完,并再向朝廷筹银十万两献上。”
朱以海听了微微惊讶,方逢年的这觉悟也太高了一些,还以为他是来倚老卖老讨价还价来了,甚至都准备给他个面子,稍微抹个零的。
谁知人家一分不要减免,还愿意再添个整。
五万多石粮,十万两银子,半个月内缴齐。
这可不是小数,就算对曾经做过首辅的方逢年来说,估计也是一大笔家财了。xiumb.com
可方逢年接着道,“臣接下来还会带领方家,把家族名下原卫所屯田、官府官田都缴还,不管是怎么转卖到手的,统献还朝廷。另外之前投献、诡寄等在名下之田,也都将主动清退。”
“方家还将动员子弟从军入伍,保家卫国。”
朱以海瞧着头发花白的方逢年,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方老。”
“殿下,臣在绍兴也听闻中原许多惨事,沦陷鞑虏之手,被迫剃发易服,斯文扫地,衣冠不保,连性命尊严都没了。国亡,家又岂存。”
“钱财皆身外之物,鞑子一来,钱财反成祸端,不如用在该用之处,也算方家贡献一份力了。”
一番话说的朱以海都打算立马再拜他入阁为大学士,甚至让他当首辅了,这觉悟,太端正了。
“殿下,大明中兴定由殿下起,而中兴将始于严州改革,便让老臣带方家做第一个表率吧。”
朱以海高兴的鼓掌赞赏,“请方老受孤一拜!”
说着起身,很认真的鞠躬。
方逢年赶紧让到一边不敢接受,君臣二人相谈甚欢,朱以海最后又亲自把方逢年送到门口。
方可直等一直在门外等着,见到监国亲自送他出来,还满脸欢笑的样子,也都心中一松。
“如何?”
“谈好了,五万石粮,十万两银子,回去就凑集了送来,要快。”方逢年笑着道。
方可直一惊,差点以为听错了,怎么还越谈越多了?
“书田,这怎么回事?”
“叔父,听我的没错,赶紧筹粮筹银子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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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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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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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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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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