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有趣儿的一件事,倒是这小子的人缘,其实并不如他自以为的那么好。
至少与此同时,另一个姑娘的父亲,就恰恰在背后痛骂着他。
谁呀?
就是蓝岚的父亲,古建专家蓝教授。
敢情这天下午的时候,蓝教授的老朋友,也是老同事,古建队的副书记江凤山来访。
他们的友谊是一瓶将近二十来年的老酒。
江凤山因为昨天刚收到亲戚从金陵寄过来的金华火腿。
想着蓝教授也爱吃,就赶在年夜饭前送来了半只,当做年礼。
顺便也想看看蓝教授最近有没有入手新的字画,这是他们共同的喜好。
字画看完了,俩人坐下喝茶聊家常之外,难免也得聊聊古建队的工作计划。
这江凤山就随口提起了天坛公园北神厨的修复工程。
告诉蓝教授,建筑主体修复工程已经完毕。
但根据皮尔-卡顿公司后续的规划,为了便于餐饮业的经营需要,春季开始的室内工程恐怕不能完全修旧如旧。
不但得在北神厨的后面加盖一个厨房,把北神厨原有的墙体打出一个洞口才行。
而且主要建筑的藻井,还得按照资方的要求改造得富丽堂皇。
另外,室内还要金砖慢地,要修雕花碧纱橱,甚至做一个小戏台。
结果他的这番话一下就惹怒了蓝教授。
蓝教授固执的认为,古建类所有的瓦、木、油等活儿都有规矩地讲究,工料就各不相同,风格各异。
北神厨自有其建筑规制,是研究外国古建难得的实物依据作用,格局更是不容乱改。
如果弄得面目皆非了,谁要进行研究工作去哪儿看去!
尤其是用这样的古建去开办餐饮企业,搞的烟熏火燎的。
这就是资本主义想要糟践我们宝贵文物的乱命,白白糟蹋了古建队的一番心血!
江凤山没想到蓝教授这么激动。
这才想起了这工程本来是他的,后来还临阵换将让别人把他替下了。
自然心里后悔不迭,赶紧开解他。
说资方原本就不是做善事,他们出钱修复古建,总得从别的地方赚回来。
谁让咱们国家资金紧张呢,目前来看,这种办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偏巧这时候蓝岚听见了,走过来,也引用“子贡赎人”的典故表示支持江凤山的话。
还夸宁卫民的“坛宫”饭庄风格独特,都成了京城如今最有名的美食博物馆了。
希望父亲不要太过苛刻的看待这个问题。
可惜啊,好心办坏事。
其实蓝岚要不插口还没事,这一下,反倒刺激了蓝教授的神经。
蓝教授一方面觉得女儿不尊重自己,在老朋友面前让自己有失颜面。
另一方面,他又想到了蓝岚和宁卫民过去的事儿,以为蓝岚和宁卫民私下又有了接触。
他不禁疑窦丛生,大为光火。
于是文人的义气,父亲的专制,共同促使他勃然大怒。
当众训斥起女儿,说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变得世俗化的,文化和艺术一旦染上钱就变得有铜臭了。
难道解放前,咱们被外国人糟蹋了的好东西还少吗?
如今他不允许这种事儿的发生,一定要找有关部门,阻拦这件事。
更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和某些里通外国,不惜用出卖祖宗遗留换取名利的假洋鬼子,再有任何联系。
就这样,蓝家算是热闹起来了。
当着江凤山的面,这父女二人就跟属相相克似的,吵了起来。
最后多亏蓝岚的妈妈硬性分开了这父女二人。
否则江凤山别说坐都没法坐了,下回都不好意思再登门了。
但即便如此,等到晚上饭点的时间到了,这父女俩人还互相怄气呢。
蓝岚把自己锁在房间不肯出来,以至于蓝家的这顿团圆都摆上桌儿了,家里都没有个好氛围。
所以等到蓝岚的哥哥蓝峥打外面回来。
蓝岚的母亲就交代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去哄妹妹,把人叫出来吃饭。
于是没辙,蓝峥也就只好仓促上马,勉为其难敲响了妹妹的门。
好在蓝岚不给他面子也得给“公义号”糖炒栗子的面子。
听说自己哥哥排了半个小时队专给自己买了爱吃的零嘴儿,蓝岚总算是把房门打开了。
当蓝峥手拿牛皮纸袋一走进来,他就仗着手里的“法宝”,直言不讳的批评。
“你说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呢?爸爸和江伯伯说话,你插什么口?多没礼貌啊。再说了,今儿是什么日子口儿,你也替辛苦操劳了一桌好菜的妈妈想想啊?你就不能让妈妈省点心,好好过一晚上吗?”
“哼!”
气鼓鼓的蓝岚则用鼻音表示愤怒。
“哥,你怎么也不分青红皂白啊。今天的事儿难道怪我吗?是爸爸太过分了好不好。”
“他现在太专制了,太不讲理了。总抱着成见去看待问题。越来越不理解年轻人的心。我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他就摆出一副封建家长的架子。”
“哎,对了。你也是服务局的人啊,让你来说,‘坛宫’饭庄的经营模式是不是一种创新?人家用古建开办饭庄,投资修缮,难道不是以这种方式保护古建吗?”
“如果那些老房子能变成这样像博物馆一样,充满文化氛围的餐厅又有什么不好?怎么也比那些房子白白烂掉好呀。人家又做错什么了?爸爸凭什么要反对人家?难道就仗着他资格老吗?”
蓝峥一下就笑了。
“你这个小丫头啊,没上大学之前,就会无理取闹,说不了两句就用眼泪当武器。现在嘛,有文化了,条理分明,头头是道了啊。你是不是也是有点仗着自己年纪小,在倚小卖小啊?”
如此的揶揄,顿时让蓝岚涨红了脸,不服气的反驳。
“我是就事论事,有理说理!蓝峥同志,我郑重的告诉你,别挤兑人,也别想用对小孩子的态度待我。要不我就把你请出去。还有你的栗子。”
蓝岚说干就干,毫不留恋的把一包栗子塞还给哥哥。m.χIùmЬ.CǒM
蓝峥看她真要急了,不敢逗了。
“好好,不开你的玩笑了还不行嘛。其实今天这事儿啊。在道理上,我是接受你的观点的。你认识的那个姓宁的,还真是有点能耐。他办的斋宫陈列馆、坛宫饭庄,还有组织的什么雕塑艺术展、新春游园会和每礼拜天的书市,都挺不错。一不留神,他就成了皮尔卡顿公司的骨干了,比《流浪者》里的‘拉兹’可强多了。想当初我给他安排工作的时候,看他包豌豆的模样,是绝没想到他能有今天啊。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顶多也就能混上一个旅馆的主管干干呢。”
这话蓝岚爱听。“哼,这就叫人不可貌相。我的朋友,怎么可能差的了?”
“可是呢……”
蓝峥跟着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在感情上,我是特别倾向于父亲的,对这姓宁的人,我也讨厌得很。谁让你替他说话了?爸爸完全是因为担心你,才会这么恼怒。你要早交个男朋友,不就没这事了?”
蓝岚不禁愕然,随后就跟生气包子似的大声表达不满。
“为什么啊?凭什么呀?人家到底招你们惹你们了?难道就因为你们曾经小看了他?现在人家越来越出色,你们觉得没面子?”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们都确实小看他了。可厌恶他,却不是因为你说这种小事儿。”
蓝峥先是做出否定回答,跟着反问蓝岚。
“你不会不知道,爸爸本来是负责北神厨工作,后来被他们饭庄方面硬性换掉的事儿吧?”
他顿了一顿,又说。
“还有我呢。你大概不知道,本来我们局里很有可能落我脑袋上的副处名额也悬了。领导有意提拔协助那姓宁的办‘坛宫’饭庄的乔万林。你说我们怎么对他有好感?”
哪知道蓝岚愣了一愣,却说。
“那……也不能赖人家啊。谁让爸爸老跟人家唱反调的。要是我出资,也会担心爸爸负责工程能否按我的要求来啊。你的事儿就更没道理了。别人工作做出了成绩,怎么就不能获得提拔,非得排在你的后面?谁让你不帮忙的,你要抢着去做协助工作,那功劳不就成你的了吗?”
蓝峥不禁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极其无奈的苦笑。
“难怪大家都说女生外向呢。今年你处处维护他,我算是领教了。合着无论怎么着,在你这儿,他都是对的?”
但跟着,他就转变成了一种极为严肃的表情。
“但说真的,蓝岚,事实上,恰恰是因为你觉得他这么好。爸爸和我才会特别替你担心。”
“我承认,这姓宁的的确很优秀,工作有能力,办事有方法。而且做事周到、体贴,还能言会道,人缘挺好。关键是身高,模样也不错,挺高的身量穿西服有派,唇红齿白的一个小白脸。”
“想必在你心里大概是赛过吕布和赵云,更远超过麦克哈里斯的。可这样的人,那个姑娘不喜欢?越这样,他就对于你来说越危险,他的城府太深了。你能为他心动,他却不可能对你如此。我甚至可以说,这个人大概是为了让女人遭劫的,扰乱这个世界的。女人碰上他,纯属倒霉。”
眼瞅着蓝岚又要情绪化的抗议,蓝峥不由分说的一抬手阻止了。
“哎哎,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行吗?”
“蓝岚,你真的太年轻了,对社会还不够了解。哥哥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当你发现有一个人,你说什么他都能理解,沟通很顺畅,好像找到了人生伴侣或者灵魂知己。但其实那只是你自己的错觉。”
“因为这种事儿,只有一种合理的可能性,就是你遇到了一个情商智商都比较高的人。你就是人家面前的一盘小菜,能完全被人家掌控住。”
“说白了,这姓宁的是个善于讨好别人的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和每个跟你差不多的姑娘,都达到这种心有灵犀。如果他对你抱有别样的目的,想利用你,使唤你,控制你。你想想,这难道不可怕吗?
“你如果和这样的人不相处,你不会有自我,只会牺牲自我。无论发生什么,人家是不会吃亏的,而受伤的只能是你。他会带给你莫大的痛苦。爸爸和我就是怕发生这样的事儿,为了保护你不受伤,才会让你远离他啊。”
不能不说,蓝岚上了大学确实是不一样了。
搁过去,哪怕自己的亲人,是这么掰开了揉碎了的去说,她也只会认为是大放厥词。
但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没有过去那么任性了。
而且由于看过了不少的书籍,由于身后也不乏众多男孩子的追逐。
她对感情的理解,也成熟了许多,远非和宁卫民最初相识之际只有一片单纯。
所以尽管此刻她心里的沉重,十分不愿意听到这些如同针扎一样的话。
但她还是能够感受到哥哥的一片苦心,能客观的看待问题,验证这些道理的。
细细想了一下,这些年,她所见过的那些人中,确实许多挺厉害的人,都有这样的本事。
他们能轻而易举的指使别人按他们的心意行事。
这或许就是想当领导的人,所必不可少的能力吧。
“哥,谢谢你,你今年说过的这些话,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不生爸爸的气了。不过我还是要对我朋友的人品留有保留意见。因为哪怕他有这样的本事,他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你们不知道,他对我的建议,直到如今我都很感激。他从来没有要求我为他做什么,他不是利用我的那种人。我相信我能看清他的品行。”
蓝峥对妹妹的话,既有欣慰,也有无奈。
可他知道,暂时也只能如此了,于是本来话至嘴边又止住了,只是低声地对她嘀咕一句。
“好啦,你只要能听进去几句,哥这些话就不白说。我也知道你长大了。只要你想,就能做到冷静客观的思考问题。不如这样,我们也不急,慢慢看他。最终,时间会证明我们到底谁对谁错的……”
而蓝岚大大出乎蓝峥的意料,竟然轻松的笑了。
“哥,你就别担心了。其实不管我们对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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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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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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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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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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