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社内石川监事的办公室里,无论宁卫民还是石川监事,大家都不约而同把刚才不愉快的小插曲抛在脑后,进行了气氛相当轻松欢快的正式见面。
“石川监事,我就是来自京城的宁卫民。我来东京的事情,给您添太多麻烦了。很不好意思啊。这是一点京城的土产,略表感激之情。还希望您不要嫌弃。”
宁卫民真的不习惯鞠躬,可又不愿意失礼,引致对方不满。
于是耍了一把小聪明,仅以送出礼物来表示敬意了。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行李箱,把一个大大的明黄锦盒,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置于石川监事的面前。
这里面装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两筒茉莉花茶,和一对明黄色的彷古瓷茶盏。
宁卫民对送礼这事儿想得特别明白,日本人重视礼物的仪式感,要的只是一种形式和感觉。
所以他无论送什么,都搭上一个锦匣厂的盒子。
这样的话,即便是原本不值几个钱的东西,也显得价值相当昂贵。
就像这两筒茶叶,其实并不是什么好茶,大龙毫的中档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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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日本人也喝不出来的,只要是华夏的茶叶,他们都会觉得好。
茶盏也是一样,宁卫民选用的产品其实就是坛宫饭庄找彷古瓷厂订的大路货。
但御用的明黄色是很能拍唬人的。
别说日本人,国人见着了这样的茶盏也觉得华丽非凡,有皇家气象。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石川监事随后当面打开,表现得很欢喜。
不但对茉莉花的茶叶香很喜欢,也对刘永清的手艺赞不绝口。
另外,宁卫民也没忘了陪同进来的“总务课”的小田课长。
随后一个转身,又把另一个锦盒交给石川身边的小田。
“小田课长,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小小心意,不足为敬。”
这个锦盒并不大,和刚才宁卫民给两个前台小姐的礼物尺寸一样。
所以小田的感谢,明显是客套性质的,确实没太当回事。
可结果当随手打开,小田却忍不住露出十分意外,非常惊喜的神色。
敢情那盒子里面是一个料器质地的菊花胸针。
形态逼真,珠圆玉润,尤其花瓣,几乎就是半透明的质地。
在灯光的照耀下,被盒子里锦缎的衬托下,发出宝石一样的光泽。
以至于小田课长看到这东西的一瞬间,都失了神。
就像刚才两个前台接待小姐一样,露出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神情。
“这……这是宝石吗?太贵重了……”
不用说,这当然是东花市料器厂出品的东西。
由于日本人对于菊花特别痴迷,这个东西男女都能佩戴。
这玩意在半年前一经推出,几乎成为了坛宫和整个天坛对于日本顾客卖得最好的爆款工艺品。
而且不光只有白色,还有黄色的。
许多日本人都是两三对的爆买,甚至还有人一买就是一打,基本上都是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
“这是料器,也叫御琉璃,属于传统工艺打造的人工宝石。过去深获清代达官显贵的喜爱,这种东西,在京城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
宁卫民顺势夸大其词,忽悠着小田。
于是就连石川监事都不禁被他的话吸引过来,看着料器菊花,发出感叹。
“御琉璃?难道是当年华夏皇帝御用之物!真漂亮啊,不愧是来自于京城的奢侈品啊。小田君,你要好好感谢一下宁桑啊。”
这话促使小田立刻郑重其事,冲着宁卫民鞠了一个四十五度的躬,真心真意的致谢起来。
“让您破费了。非常感谢您。”
在日语中,这样的以近似于中文“感谢”发声的表达方式,远超大家常听到的“阿里嘎多古砸以嘛丝”。
宁卫民努力抿抿嘴,才强忍住,没露出得意来。
但他此时也不能不入乡随俗,微微鞠躬还礼了。
“对您的夸奖,很有点惶恐啊。其实不值得什么。”
别说,这话还真是他发自内心的实话。
要知道,这玩意的出厂价才三块五,实际制作成本不足两块。
这还是因为料器厂工人觉得丧气,不爱做,宁卫民才给加了五毛钱,专补贴工人。
否则也就三块钱的玩意。
不过尽管如此,可日本人可不知道内情呀,这玩意在京城销售价高达二十五元外汇券呢。
像小田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他在谦虚呢。
“宁桑千万别这么说。实在是没法表达我的心情……再次郑重致上我的谢意。”
又是一鞠躬啊!
而且这句的礼貌度再度飙升,差一点就max了。
吓得宁卫民也不敢胡吹了,连连摆手。
“没有的事。小田课长请不要再客气了。我很惭愧呀。说起来,这东西在华的销售价格差不多相当于两千日元吧。主要是我们华夏公司也在经手销售这些东西,所以借着这次公务的机会,我就讨巧带了一些料器过来作为礼品。您能喜欢是我的荣幸。箱子里还有许多,足够每位部长和课长一份的。当然,我也想顺便请各位赐教。看这样的东西怎么才能在日本进行销售?有没有希望打开销路?”
没错,这次来,宁卫民就有顺便趟趟日本市场的打算。
看看能不能对日出口这些工艺品,为自己再开辟个财源。
捎带手的事儿嘛。
却没想到,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小田当即惊呼。
“两千日元!居然这么便宜的嘛!”
而石川监事则一个劲的拍胸脯作保。
“没问题,一定没问题的。如果真的这么便宜,那么在日本肯定有销路,会有丰厚利润的。”
跟着,他居然一点都不要架子了,把宁卫民当做亲人一样的相待。
“宁桑果然是华夏分公司的中坚人才嘛,皮尔卡顿先生把你挂在嘴边的夸奖,的确是有道理的。这么有商业头脑,难怪会长专门吩咐我要关照你呢。你放心好了,你在东京,有任何困难。我都会尽力帮忙的。今后遇到什么问题,尽可以来找我。来来来,快请坐……小田君,快,快给宁桑泡茶,要最好的玉露!”
宁卫民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初次到访,竟然得到了这样热情的回馈。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客套和反应呢,就已经被石川按到了待客沙发上。
而石川监事毫无也随之一屁股坐到了宁卫民对面。
然后打开了茶几上的一个鎏金短木盒,径直往他面前一推,探身笑道,“这是古巴来的手工细雪茄,要不要试试?”
可话说回来,面对这样的厚待和热情,宁卫民也必然会觉得匪夷所思,外加莫名其妙啊。
因为严格说来,宁卫民在京城即便是代理运营部经理的正职,在华夏公司位列第三,也不过是对标日本分公司的部长一职。
他的职务与石川监事其实是不对等的。
除非加上华夏公司那点股份,算上一个董事的身份,才勉强够份。
更何况他此次赴日也并非为了皮尔卡顿公司的服装主业,不过是为了坛宫饭庄开个分店罢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石川监事就更没有义务和责任去帮衬他了。
说白了,人家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他挑不出人家什么来。
哪怕念及香火情分,人家都帮他办好了出国手续,做到这点就足够了。
又有什么道理不怕麻烦,还为他继续帮忙出力呢?
难道就因为卡顿先生的几句托付?
难道就为了他刚才赠送小田的料器菊花?
都不应该啊。
首先,卡顿先生对日本公司影响力不会那么大。
否则也就不会至今也没把马克西姆餐厅开到东京来了。
有关大师和日本分公司在经营理念上存在着差距,想当初那些日本工人来华装修马克西姆餐厅的时候,宁卫民就多少有点耳闻了。
他知道东京分公司似乎很反感这种跨界的经营,不愿承担未知的市场风险,一直拒绝执行大师的这个想法。
而料器菊花的利润也是有限的。
这种东西又不是工业产品,就是一万只,两万只,利润又有多大呢?
石川身为监事不会不知道这种手工制品不能量产,他怎么能高兴成这样呢?
宁卫民想不通这里面的道理,也就难免受宠若惊了。
“谢谢,您真是太客气了。我是有抽过雪茄的,我很喜欢高斯巴。不过……”
顿了一顿,他才试探着问道,“石川监事您的事务肯定很繁忙,那我坐在这里,会不会太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如果有什么想问的事,还请明示。否则,我先告退好了,实在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正事。”
“哎哎,不要这么说嘛。每天跟财务报表打交道也是很枯燥的。我们聊一聊天,反而有助于缓解疲劳和紧张感。我还想晚上请你吃饭,为你接风呢。对了,高田副社长也说想见见你。当然,现在你要是累了话,可以先去酒店休息一下,房间已经订好了。我现在可以派车送你过去……”
石川监事看宁卫民表示不累,而且不接雪茄烟。
便很有礼貌的直接合上了烟盒,干脆自己也不吸了。
“那好,既然你还没什么特别的事,咱们就随便聊一聊,谈一谈你们华夏分公司的情况好不好?”
“您想了解什么情况?”宁卫民眨了眨眼,小心起来。
“关于你们最近一两年取得的成绩,创造的业绩,皮尔卡顿先生十分欣慰。会长对你们的工作可是很满意啊。据我所知,你们那边的年度营业额已经快高达千万美元了吧?实在是想不到啊。在经济落后的共和国,还能创造出这样的投资奇迹。我在此恭喜你们了,非常钦佩。也替会长由衷的高兴。诸君真的辛苦了。我们日本公司,目前虽然年度营业额远超华夏,可当初达到这个水平也用了不下十年的时间。而且我听说,你们那边的制造成本很低,制造工艺却已经能够满足欧洲的质量标准了。是这样的吗?那就更是了不起了。说实话,我迫不及待想见到宁桑。就是想跟你商讨一下,一些互通有无的合作可能。比如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如果我们这边产能不足,需要服装现货的话,你们可以调货给我们吗?产量方面还能满足额外的订单吗?咱们距离那么近,这种办法是大有可为吧?我们很希望能借助贵公司的力量,解决我们部分货源的问题。当然,价格、款式、质地,和技术要求方面,咱们还需要仔细的协商和沟通。”
真是自己吓自己,原来是好事!ωωω.χΙυΜЬ.Cǒm
宁卫民立刻放松下来了,他很乐意公私两便,接一下日本分公司的橄榄枝。
难得过去一直高傲的日本公司,终于开始正视他们的存在了。
要是顺带手也能为总公司多弄点出口的单子,也没什么不好啊。
白给的钱干嘛不赚?
要知道,这赚来的可是未来一直坚挺的日元啊!
他立刻予以积极回应。
“我个人认为没问题,也希望能促成此事。不过具体的事儿还需要我们总经理才能决定。她现在人在巴黎。我需要获得她的授权。有些数据,没经过她的同意,我暂时还无法透露。还请理解。”
“那太好了,有宁桑的帮忙。我想一定会很顺利的。”
石川监事不愧高层中的一员,亲和感十足,声音也很有磁性。
这时,看到茶被送来了,又马上请茶,“来,宁桑请试试,这可是最高级的玉露茶,一百株茶树也出不了多少,要不是招待宁桑这种有才干的人,我可舍不得拿出来。”
宁卫民也只能再次道谢,不过确实对这人印象不错。
大家都是演员嘛,别管人家是不是装的,在商场上能装就是好态度。
谁都不是真的为了交朋友!本质上还是为赚钱嘛,不丢人!
1985年8月15日,这一天真的非常特别。
因为不但是夏秋之交,也是全世界纪念反***战争既暨华夏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纪念日。
四十年前的这一天,日本鬼子终于举起了白旗,承认了侵华战争的失败。
而四十年后的这一天,国内的老百姓,都从电视直播里看到了几年二战四十周年的电视报道,看到了万人集会的盛大场景。
电视剧《四世同堂》也在这一天的《新闻联播》之后开始播出,迅速成为全社会舆论的话题。
主题曲《重整河山待后生》就此成为家喻户晓的京韵大鼓名段。
甚至在这部电视剧播出后,国内的戏剧家曹禹公开发表言论说。
“我主张,这部剧应该让全世界看看,特别是让日本看看。”
然而恰恰也是在这一天,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和其他内阁大臣正式参拜靖国神社。此举引起日本国内外强烈反对。
宁卫民本人,也正在日本东京,通过跟日本鬼子们把手言欢,送礼喝茶的方式,谈着有关铜臭的种种可能。
或许有人看见这一幕,会因为巨大的反差误会他是个唯利是图的汉奸。
但他自己知道,他问心无愧,满对得起这个日子。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虚与委蛇,曲线爱国。
他不仅能借助鬼子的力量发展促进民族产业。
而且很快,他就能用资本做武器,替过去那些在战争遭难的同胞,讨回一些公道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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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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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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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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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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