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女怕嫁错郎嘛。
这个年代虽已经有了离婚一说,但对这种二次选择的机会,可没人稀罕。
霍欣的父母当然也是一样。
当他们意外的看到一个像宁卫民这样的陌生小伙子,居然还推着女儿的自行车。
由此所产生的重视、疑虑、好奇、担心,都是正常的反应。
若不问个清楚,怎么可能放他走?
反过来,要是他们顺其自然,不管不问,那才是不正常呢。
总之,为了成年儿女婚姻的操心,可以说是天下所有父母的通病,是出于关心和爱护的本能。
身为父母的人总是希望,自己的经验能够帮助儿女选出一个最佳的配偶良伴。
希望能让年少不经事的儿女,在这事关后半生幸福的重大问题上避免犯错。
哪怕如今已经不是“父母之命”的年代,父母们也自知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但仍忍不住要管。
要不怎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像宁卫民的邻居边大妈,她就很为边建功的姻缘发愁。
说实话,这一年来,她这个当妈的是真没少为这小儿子的婚事操心,卖力的张罗,可惜统统是无用功。
她给儿子找的对象合适不合适单说,关键是边建功是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的不见啊。
边建功还就认准这个“穆桂英”了,是把这个姑娘一趟趟的往家带。
而边大妈呢,是怎么看,都看不上眼。
不为别的,她可是居委会主任啊。
街道上下来的任务要靠她来贯彻执行。
扇儿胡同的居民,谁家要闹了矛盾,也一直都靠她来调节。
她办事不爽利哪儿行啊?
尤其待人接物方面,是最为精通。
所以呀,她对这姑娘最反感的地方,就是那二二乎乎、不着调的性情。
在边大妈的眼里,这“穆桂英”干什么都是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样子,甚至好像压根就不懂得人情世故似的。
打个比方,像上桌吃饭的时候,有一次边大妈见这姑娘不吃肉菜。
认为她害羞不好意思夹菜,为了尽待客之道,就好心好意主动帮着姑娘夹菜。
哪知道这丫头居然直接就把碗里的葱爆羊肉,转而都夹给了边建功。
然后嘿嘿笑着直言不讳。
“大妈,我可不吃羊肉,我受不了那膻味儿,求求您了,千万别再给我夹菜啦。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您又不知道……”
结果弄了边大妈一个大红脸。
还有一次,是一个大礼拜天下午。
这“穆桂英”骑车来边家找建功,他们说好了,晚上家里吃完饭一起去看电影。
可边大妈送他们出门时,却瞅着姑娘的自行车新鲜。
因为自行车后支架上居然有一只棉鞋。
当时她就忍不住好奇地开口了。
“哎,你的车后座上怎么有只鞋啊?这谁放上去的,怪了?”
那“穆桂英”回头一看,也懵了。
可没想到的是,仅仅片刻后,她又突然大笑起来,揭露出的答案更是匪夷所思。
她居然声称是自己白天晾在自行车后架上的鞋。
出来时因为天黑,粗心大意也没看,骑上了就走。
结果一直蹬到了边家。
这不就剩下一只了……
眼瞅着“穆桂英”站在胡同里一点也不知道难为情的“哈哈哈”。
还跟强忍着笑的边建功炫耀自己的车技。
边大妈这叫一个尴尬啊。
幸亏路灯不亮,天又冷,胡同里没几个熟人。
否则让熟人看见,知道她儿子交了这么一个“二百五”的女朋友。
她这张老脸可往哪放啊……
哪怕是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口儿也是一样。
按说边大妈可是相当讲究吉利的老人,相当看重老令儿,知道除夕夜绝对不该动气。
可偏偏这个“穆桂英”就是她的心魔。
与之相处,边大妈怕是永远做不到心平气和的。
说起来就在刚才,边家母子二人正在厨房里忙和着今天的年夜饭。
由于边建军和李秀芝还没回来,边建功就得帮着家里忙乎一下凉菜,主要任务,是把他从“北极熊”带回来那些午餐肉啊,鹌鹑蛋罐头给打开。
而边大妈正在火上炒米,为年夜的大菜米粉肉做准备。
这年头,京城可没现成的米粉卖,都得自己擀,自己炒。
谁知这“穆桂英”不好好在屋里看电视,居然主动出来,张罗帮忙来了。
而一看见她,边大妈的心里头就“咯登”一下,老大的不自在。
老太太头也不抬,一边使劲用锅铲翻米,一边敷衍地想要打发她回去。
“那个……小沐啊,厨房太挤了,站不了仨人儿……你甭动,回去看电视啊。你是客人……”要是一般人呢,当然通过察言观色就会明白边大妈的意思了。
可这位,是的的确确脑子里少了那根弦儿,就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穆桂英”哪儿懂委婉为何物啊?
所以边大妈错就错在,她跟“穆桂英”来客情儿上了。
结果就因为她手慢了点,米有了糊味儿,飘出来了。
这“穆桂英”不但没回屋,反而急茬的跑过来了,甩着嗓门大叫。
“大妈,味儿不对啊!快往里头洒点醋!快呀!”
就这一嗓子,把边大妈弄得慌了手脚,手里的铲子登时就不利索了,糊味儿自然就更大了。
“穆桂英”呢,她咋唬还不算,居然还把头探进了厨房,一个劲催边建功。
“你怎么闲着看热闹啊,快给大妈拿醋啊。”
这边建功倒是真听她的,立刻扔了手里的家什,抄起了旁边的醋瓶子,揪开瓶盖就要往锅里倒醋。
好嘛,给边大妈气得啊,恨不能当场用锅铲好好敲打敲打这“杨宗保”。
她赶紧拦了儿子的手,又转头厌恶的瞪着“穆桂英”。
心想真是越外行越敢支嘴,有这么管闲事的吗?
然而“穆桂英”却一点没有觉察出边大妈对她的厌恶,反倒还继续催着倒醋。
她也绝对是善意的。
于是“杨宗保”停下的手又动了。
一泼醋,就这么倒了进去。
边大妈哪儿能想到会有这出,终于受不了的大叫起来。
“你怎么胡出主意啊!倒醋可解不了这味儿。那得放酒和辣椒末才行!”
“还有你,你个混小子,你还真听她的馊主意,给我往里倒啊!给我滚!”
就这样,边大妈索性连儿子带这“穆桂英”一块往外边撵,全给轰走了。
哪知道碍了旁人的事儿,造成这么重大的恶果,这“穆桂英”还浑然不觉自己的错处。
她照旧跟边建功嘻嘻哈哈,没事儿人一样,这简直太可气了!
一肚子的不满无处发泄,边大妈饭也做不下去了。
在院里转了两个圈,把围裙摘下啦,一把扔边儿上,就直奔自己老头子那屋。
这个时候,边大爷正在屋里躺着闭幕听戏呢。
“门”砰的推开,吓了他一跳。
一看是自己老伴儿进来了,没容开口问呢,就听边大妈气呼呼地自己吐露上了。
“成了什么样了?啊,那混球儿的魂儿都被勾走了。竟然这么听她的话!什么混账主意也听?自己没脑子吗?我跟你说,老头子,就咱家建功,绝对是个花喜鹊尾巴长的白眼狼。他只认媳妇不认娘啊。真要娶了这个‘穆桂英’他以后在自己媳妇面前,连个响屁也不敢放。”
等好不容易弄明白了怎么回事,边大爷倒是不像边大妈这么气不过。
大概是习惯成自然,他早就适应了,反倒劝老伴别动火气,应该对人家姑娘宽容点。
“别还别说,这处久了吧。我倒是觉得这姑娘人性不错。我过去嫌她毛躁,咋呼。可脾气直,没那么多弯弯绕,还挺大度。你看,你都给人家多少回脸色看了。我还没见她介意过呢?再说了,人家孩子不也是好意想帮你忙嘛。”
“嘿,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叛变了?好意?好意可是能坏事啊!她帮的全是倒忙!这么大的姑娘家,怎么就没个稳当劲儿,少调失教的。我就看不惯。”
“看着看着就惯了。你呀,别这么太计较了。东西是会用旧的,孩子是会长大的。给儿子相看对象,还是人的品行最重要。我看这方面,这闺女没大毛病。和咱儿子既然合得来,就由他们去吧。”
“什么,你就这么将就啦。你也太不负责任啦。真成了这门亲,那她不得欺负死我儿子!这建功也是,现在就这么听她的,以后怎么办?不擎等着受欺负?不行,他们这事儿我绝不答应。”
眼瞅着,边大妈越来越横眉立目了,怎么劝都劝不住。
边大爷也不耐烦了。
“不答应?你儿子乐意,你怎么管?从古至今,棒打鸳鸯就没几个成功的。即便勉强如你心意,你也注定要落一辈子埋怨。今后建功但凡婚姻里有点不痛快,不都成了你的错处?”
这番话说得边大妈委屈了,老太太不干了。
“我是为了谁啊?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老边家?你们都跟我作对啊!合着就我不是好人是不是?”
说着说着,心里一苦,眼泪都下来了。
见老伴如此,边大爷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耐心的又劝慰起来。
“我知道你是为了儿子好。想给他挑个各方各面都没挑的姑娘。可问题是鞋舒服不舒服,向来只有脚才知道。你当妈的这份心不易,但替儿子着急纯属白着急,你觉得再好,儿子不喜欢也白搭。”
“我看咱们建功对这个姑娘是认真的,因为这么长时间了,他就从没想过换个人的可能。既然今后也是他自己要跟这个姑娘过日子。那他只要知道自己选的这个人,毛病在哪儿。知道自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就足够了。”
“再说了,你也得看看实际情况来衡量啊?你倒是想让你儿子娶个七仙女呢,可现实吗?这种事儿也得双方都对上眼才行。你要求的太高,咱儿子就得打光棍!”
前面还好,边大妈一直都在认真的听。
可后这一句,老太太又不乐意了。
“胡说!我怎么就不切实际了。我儿子比谁差啊?我想让建功找个更好的,怎么就不现实了?论工作,论人品,论模样?我儿子都拿得出手啊?论家庭,咱也不比谁差啊,我如今可是……”
“行啦,别又拿缝纫社说事啦。打住!”
眼瞅着边大妈又要嘚瑟一阵,边大爷及时制止。
“不是我说你啊,你还真膨胀得厉害,缺少点自知之明。你不能总瞅着眼前这点事啊。你得往社会整体上看才行啊。”
“现在社会什么情况?那就是大男大女太多了,都急着成家呢。哪个不是到了适婚年龄?往大了说,他们老三届的都三十四了,往小的说,也二十六七了。”
“还有现在学校刚毕业走上社会的年轻人,也都在谈恋爱。说白了,等于到处‘窗户纸’,大家全是乱做一团,急得火急火燎,可就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捅’。”
说到这儿,老爷子形象的比喻已经把边大妈给逗乐了。
可后面的话,却宛如一瓢凉水浇下来,让边大妈不能不重新冷静的看待问题。
“就你还笑呢?我是说这种情况下能等吗?这不就是手快有,手慢无的事儿嘛。你好好看看,现在那么多搭大棚,打家具的人家。你就没点压力?未婚的一结婚,那没结婚的可就少了选择啦。”
“咱建功多大了?人家小沐才多大。我说句不好听的,人家姑娘甩了建功,还能跟别人接着谈,几年后结婚也不晚。可建功等得起吗?我还告诉你,你儿子眼下能找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就不错了。算是认准了窗户纸的。总算不是瞎捅一气,赶上谁是谁。”
“其次,这想结婚也不容易,你还得有钱啊。现在社会一年一个样,什么都在变。像今年吧,大街上斯柯达的大面包见不着了,警察的制服也变成绿色的了。咱们不用再啃窝窝头了,政府也不再硬性规定,必须去固定的粮站去买粮了。听说这工业券也要马上取消了,这三转一响早不吃香了。所以人家现在结婚都讲究新三大件了,彩电、冰箱、洗衣机。甚至还有姑娘要金首饰的。建功相中这姑娘开口提过一次吗?连试探都没有吧?儿子还是有点眼力的。”琇書網
“最后,更关键的是房子。如果缺人还能慢慢找,如果缺钱还能慢慢攒。吃的差点,置办的东西简单些,日子都能过下去。可如果缺了房子,可是一点辙都没有的。这姑娘既然和建功一个单位,他们俩人要结婚就是双职工,那单位不是能给房吗?这最要命的问题就解决了呀。你要乱点鸳鸯谱,你能给你儿子找着房子吗?”
“所以我说啊,毕竟人无完人。你不能看人家姑娘,老把眼光盯着你不喜欢的地方。你儿子可不是隔壁的卫民,身边那么多漂亮姑娘,由着他挑他选。你再看看罗家的广亮,要不是进去过,人家广亮不比建功条件更好?可如今不更单着嘛。还有那晓冉,咱看着长大的黄毛丫头。可是攀高枝跑到外国去了吗?你的心呀,别太高了,要我说,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加上儿子乐意,足够了。就别再自寻烦恼了……”
这番话显然是把边大妈触动了,老半天没言语。
眼瞅着表情明显柔和了,这就是火气下去,老太太息怒的标志。
然而就在边大爷刚松了了一口气,却不妨被老伴一句话给顶着了。
“哎,你说这卫民要是咱儿子该多好!样样出色,我可就省心了我……”
“屁话!说什么呢。你以为那小子就好啊?你要有这么个出色的儿子,天天泡花丛里,还不确定个女朋友。你更得急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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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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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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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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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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