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大勺”对来历保密,江大春可不干了。
他抢白一声,开始步步紧逼。
“您到底在哪儿高就啊?您是哪个饭庄,哪家酒楼的大厨啊?您总得亮亮‘万儿’,让我们明白明白吧?否则凭什么您说什么是什么啊?”
“我们这些人,干了这么久的宫廷菜,就您这菜谱上列的菜,好些就没见过。我现在特别怀疑,这些菜是您胡编一通,跑这儿来懵事的……”
这话一说,庞师傅手底下的小石也不干了。
“你放屁!我们张师傅在全厂的手艺是公认的好,别说我们厂长书记了,就连轻工局领导下来来视察,也认他的手艺。你知不知道,轻工局到我们厂,接待饭从不去外面馆子吃,就得指定张师傅来做……”
这小子外号是“石头”,人如其名,真真正正是个老实头。
打刚才的他的清高汤被毁了,肚子里就憋了一肚子气。
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主动要替“张大勺”拔份。
但可惜的是,因为眼界有限,好心却办了坏事。
他这番出于义愤的摇旗呐喊,反而把听鹂馆和仿膳饭庄的厨师全逗笑了。
“哎哟,我说的呢,这有什么可保密的?敢情……敢情你们这些人全是工厂食堂大师傅啊?那就难怪了!”
“哎哟呵,真行!怎么食堂炊事员都跑这儿叉着腰来当大拿了!我说菜单上怎么没熊掌呢,应该把鱼翅也给改了,都改成大食堂的芋头扣肉,大蒜烧茄子……”
“哈哈,你们听见没有,人家是专门接待轻工局领导的厨师啊,这份儿大得能吓死人啊!像咱们这手艺,当然比不了!谁让咱们也就是凑合接待部级干部的水平呢!”
得,这下子不但石头尴尬了。
厨房里所有“北极熊”一脉厨师都很气愤,就连常静师傅也看不过去了。
庞师傅率先开口制止讥讽。
“就凭你们几个,还想挤兑人呢?你们这话跟别人说行,跟张师傅犯狂,那叫不知天高地厚!想当初,张师傅在萃华楼和丰泽园干头灶的时候,教你们做饭的师傅怕是连做汤都轮不上呢……”
常静师傅也附和,“张师傅是做过国宴的,他才是当之无愧的烹饪大师……”
然而他们的话,只对宁卫民、张士慧和那些身在事外,在一边看热闹的厨师有效。
别看宁卫民和张士慧当场就带着愕然对视一眼。
也别看从区里其他地方调动过来的厨师,立刻开始了杂乱的议论。
这些人对“张大勺”的职业生涯里居然会有这样辉煌的经历,无不相当吃惊。
然而尽管如此,听鹂馆和仿膳饭庄那些厨师却根本不信,照样哄笑一片。
尤其江大春的师弟小查,就那位把肉馅扔进锅里毁了一锅汤那位,更是狂得可以。
居然棱棱着脖子说,“拉倒吧,切!要真有这么大本事,不在人民大会堂和京城饭店待着,非会大食堂干炊事员?傻啊!你们懵谁啊!还丰泽园的头灶,还做国宴的,就凭你们随便一说啊?那我还是给西哈努克和莫妮克做饭的专用厨师呢!我也能说,西哈努克他们两口子访华,每天要不吃我的糊塌子就睡不着觉……”
听听,这话多孙子吧。Χiυmъ.cοΜ
不过任何事都有个极限。
这小子这么冒头上下蹿腾,也是真把宁卫民给惹毛了。
要知道,今天打哪儿论,这小查都是个标准的祸头子。
于公,他往高汤里扔肉馅的行为,已经对今天的宴会流程造成了实质性破坏!
论私,“张大勺”是给予宁卫民帮助最大,也是宁卫民最信服、最离不开的宫廷菜顾问。
很快宁卫民根本就不知该如何还这份人情。
这小子胆敢当众侮辱“张大勺”,把宁卫民置于何地啊?
这不等于当众抽宁卫民的耳光一样?
于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宁卫民也不愿意再充好人了。
根本没容“张大勺”开口,他就一指小查的鼻子,直接翻车“码”了。
“你!闭嘴!脱衣服走人!回家做你的糊塌子去!”
跟着昂头高声,“除了他,还有哪位也不愿意干的。也请便好了,我绝不勉强!”
这两句话就跟敲响了大钟寺的大钟一样,“咣当”一声。
立刻让嘈杂全无,现场一片寂静。
当然,两秒之后,可就炸了庙了。
不但小查急了,急赤白脸地反问,“你说什么?你要开我?”
就是听鹂馆和仿膳饭庄的其他厨师也同仇敌忾起来。
“哟哟,大经理发怒了,都来看看嘿!”
“瞧瞧这官威耍的啊!真把自己当根葱!谁拿他炝锅啊?不干了不干了,要走,咱大伙儿都走!一起走!”
“走什么啊走?咱们又不归他管,他算老几啊?开不开的,还轮不到他说……”
诸如此类的讥讽中,江大春更是为师弟撑上了腰,他撇着嘴露出了轻蔑的笑。
“大经理,都听见了吧!不赖大伙儿说你,你好像没这个权力随便开人吧?”
“是,我知道,你是外方代表,或许资本主义国家兴这个。可你别忘了,这饭庄可是三家合办的,我们也都是国营单位的厨师,而且是市服务局派来支援你们的。对不起,我们是听调不听宣……”
“这么跟你说吧,想让我们走,可以!一,咱丑话说在前头,你这席今天要开不了,责任可摊不到我们头上。二,你得拿市局调令来。要没有呀?切,你还是歇歇吧……”
江大春是得意洋洋,这也让小查又精神起来,跟着叫嚣。
“对啊!拿市局调令来!有吗你?有吗你?”
什么叫非要把死作到底啊?
这就是!
就因为这些话,现场气氛几乎剑拔弩张到了极致。
几乎厨房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瞅着宁卫民。
有人猜他要恼羞成怒。
有人同情他的无能为力。
更多的人担心他年轻气盛,会忍不住动手,让局面彻底失控。
可是后面的事儿,却偏偏所有人都想错了。
因为宁卫民是什么人啊?
那是天天都在琢磨怎么钻制度空子的主儿。
无论是规矩条文,还是人情世故,那是他操弄人心,驱使别人的工具。
岂能反过来束手束脚?让自己这么轻易就被制住?
他反而相当洒脱的笑了。
然后就是一声招呼。
“张士慧!”
“哎!”
“你现在就上楼,让乔科长把市服务局和听鹂馆、仿膳饭庄的经理都请下来。咱们当面做个交接,让他们帮帮忙,把这些要骑咱们脖子上拉屎的灶王爷给请回去。咱们供不起,只能敲锣打鼓欢送!”
“好!”
“对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样,也别显得咱们小气,你再拿些钱下来,把这些人的工资都给结了,再一人给包个五十的大红包。别人不拿咱们当回事,但咱们做事不能不讲究,可得仁至义尽……”
“哦,知道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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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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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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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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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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