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将近五点的时候。
宁卫民为了能占据个好地方,特意早早地引领着罗广亮和他的弟兄们到了东城区建国门外,路北的一条小街南口。
他们来的确实很早,这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根本不见任何做生意的小贩。
以至于他们六个人、六辆三轮车,随随便便就占据了街口最好的位置。
他们大可以分头守着路口两端,在每一边都排上三辆车,在此摆开阵势卖货。
不过正因为是初到此地,等看清了此处的环境之后。
除了对宁卫民一身本事佩服有加,对他仍旧保持信心的罗广亮以外。
其他人无不情绪大大受挫,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失望。
因为他们谁都不明白,脚下这个不在地图之上,全长五百米,宽八米的小街。
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宁卫民重视,值得他专程组织大家跑到这里来做生意的道理。
要知道,这里可是二环路外的东郊啊。
这年头一过建国门桥就算出城了,车少人也少。
虽然他们待的地方面前就是建外大街的马路,可人流着实不多。
而且这条小街的两边除了洋槐就是围墙。
途径此地的人们,无论走路的还是骑车的,根本没兴趣,往街口或者里面多瞅一眼。
而是面对一览无余的朝天大道,行进速度飞快,眼神专注朝前。
好像人人都有正事要忙,当他们是空气一样。
这样的情形,还别说没法和京城的闹市区,前门、西单、大栅栏、王府井相提并论了。
就与这条街西边的友谊商店,以及东边的建国饭店相比,那也差老鼻子去了。
怎么看,都绝非一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干嘛就非得来这儿呢?这不合逻辑啊。
说真的,也就是罗广亮的威信在这儿呢,又主动带头不吭声的铺陈货物。
他的弟兄们才没敢说话,也跟着上手干活。
否则这哥儿几个不满和疑虑也早表现出来了。
恐怕还得当面向宁卫民问个明白才行呢。
时间就在无人问津的冷淡中和闷头抽烟里默默消耗着。
—————
半个小时过去了,倒是有了一点积极的现象呈现。
那就是在大伙儿摆好了商品后,这条小街又陆续赶来了不少小商小贩,逐渐变得热闹了许多。
可以说,这里确实已经具有一定的市场雏形了。
只是可惜啊,罗广亮一干弟兄们的信心可没因此得到多少恢复。
因为与他们凑在一起的同行,净是什么挑着担子卖水果、卖菜的。
要不就是挎着个篮子来卖鸡蛋的、卖咸鸭蛋的。
还有推着挂着筐的自行车来卖酱豆腐和咸菜的。
又或者是用小推车推来几个麻袋,来卖绿豆、红豆、小米的。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小贩们就跟农村赶集似的,经营的都是以农产品为主,把这里一下变成了农贸自由市场了。
所以这种情形反而让罗广亮的弟兄们倍感尴尬。
在这帮小贩里表达费解和奇怪的眼神里,倒像是他们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怪胎。
甚至很快,事实的后续发展,也充分验证了这一点。
当太阳有了西下的意思,天上的云朵开始出现金黄色的时候。
这个小街的南口终于迎来了第一次人潮爆发和客流高峰。
其原因就是大北窑厂区的工人们几乎都到了下班的时间。
只要不住在厂里的工人往城里来,多半都是要途径这里的。
不用说,天底下任何一个生意人,最喜欢的恐怕就是人流量了。
因为有人流量就意味着商机,就意味着有钱赚。
然而今天对于罗广亮的弟兄们却是个例外。
因为这些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客流量,却只证明了那些小贩的商业逻辑是正确的。
反过来倒是更显得他们一行人越发的傻气。
事实上,这些下班的工人中,之所以会在此处停留,只是为了图省事,为了方便。
买一些用得着的米面菜蔬带回家去做晚饭。
这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
所以但凡是男的或者是上岁数的人在买米买菜的同时。
也会和其他那些卖力吆喝的小贩一样,以奇怪的眼神来看待他们,看待宁卫民、罗广亮他们那六辆满载高档货的三轮车。
说白了,就像逛动物园的游客,突然发现猴儿山里猴子中间,有六只压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阿拉伯狒狒似的。
即便是占了四分之一人数的年轻女工们,几乎抗拒不了诱惑。
总会被车上那些新奇款式,颜色亮丽的服装吸引过来。
但可惜的是,哪怕这些姑娘们再喜欢,一问价格就完了。
因为宁卫民对这批剪标服装的销售定价,虽然只相当于原价的六折,但每件最少也要八十元。
几乎没有一个普通的女工会舍得用超出一个月工资的价钱来买衣服。
来看这些衣服的姑娘无不被吓得花容失色,抱怨连连。
“天哪,你们这些衣服是金线做得啊?谁能买得起啊?”
“我知道你们这是名牌儿,那什么什么卡布裆嘛,可你们的商标不都剪了吗?这哪儿还有牌儿啊?”
“好看是好看,料子也真好,可太贵了。不是我说,这价钱也太脱离群众了……”
总之,他们这边遭遇的场面和其他小贩那边生意红火比起来,是极为的违和的。
怎么看怎么显得古怪和滑稽。
所以等到这拨人潮退去后,面对其他同行们眼中所流露的看笑话的神情,罗广亮的五个兄弟简直都快绝望了。
终于,当宁卫民一个人走到小街外的大马路上抽烟时,他们这些人忍不住私下里发起了牢骚。
“我说哥儿几个,都傻眼了吧?居然一件没卖出去,还让人当笑话瞅了。瞧这脸丢的。”m.χIùmЬ.CǒM
“就是,来的时候还说什么‘开洋荤’来,只要听令行事就行,肯定比蹬三轮强!我看今儿算是砸锅了,哪儿有什么外国人啊?大伙儿纯粹白跑一趟啊。”
“行啦行啦,都少说几句吧!咱们是冲着谁啊?还不是冲三哥的面儿!哪怕就一个子儿不给你,让你今儿来帮衬一把,难道你还不干吗?”
“我操,就显你积极,你懂事是不是?不冲着三哥面子,我还跟站这儿跟你说话啊?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你?”
“哎,你这怎么说话呢?真牛X,你就甩手撂挑子,现在走人。别跟我这儿充大!”
“嘿,我这暴脾气哎,你丫是不是成心找不痛快啊?”
“孙子,我也警告你,嘴里少带零碎儿。谁丫啊?你丫!”
“得拉,自己人先干起来了!火气都小点。你们这是冲谁啊?都弟兄……”
“对对,正格的,我看咱们还是让三哥去问问那姓宁的吧。这接下来到底怎么弄啊?是继续戳着还是撤呀?”
“快看快看……哎哎,你们看呃,三哥这不已经过去了?他真去外头马路找那小子了!等着吧,咱等三哥回来听他怎么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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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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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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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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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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