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

  西城,江西提督衙门。

  “你是万元吉?”江西提督金声桓有几分怀疑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文士,看起来就像是个儒雅的私塾先生。

  “正是在下。”中年男子淡定而又从容。

  金声桓左瞧右瞧,“原太仆寺少卿万元吉?”

  “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正是万某。”

  “太仆寺应当没有两个同名的少卿吧?”金声桓又问。

  “当然没有。”

  “你怎么证明你就是万元吉?”

  “我是万年三十一年生,天启五年二十二岁中进士,初任潮州推官喂过鳄鱼,后调补归德,捕获过大盗李守志,崇祯四年全国大考,没贿赂主考被贬了官,十一年起复为永州检校的身份代理推官,在那捕过蛇。”

  “后来督师杨嗣昌举荐我任大理寺右评事,入杨公军中监察军纪·····”

  金声桓点头,“不用说了,果然是你,万铁头,终于见到你了。”金声桓有些激动的喊道,他指着万元吉道,“他娘的,当年老子在关中纵横的好好的,杨嗣昌那老儿搞什么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镇压我们,听说这计划就是他军中左右手的万铁头所献,可是当真?”

  万元吉也不惧怕,点头道,杨阁老在军中确实比较信任我,倚我为军中左右手,我也献策不少。

  “果然是你,他娘的,当年这个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可是把老子害苦了,逼的上窜下跳几乎走投无路,最后无奈投了左帅。”

  “你不知道当初多少人想把你砍了,你个万铁头。”

  金声桓一想到这段往事,还气不打一处来,他当年外号一斗粟,过的还挺潇洒,杨嗣昌本是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杨鹤之子,崇祯十年出任兵部尚书,极得崇祯信任,他主张对清议和对农民军则十面张网围剿,以督师辅臣身份前往围剿农民军,曾经大败张献忠,但最终他的战略还是失败了,张献忠破襄阳后,他惊惧交加而死。

  而杨嗣昌是极赏识在官场上不得志的万元吉的,不仅举荐他,而且调到军中后倚之为左右手。

  万元吉虽一介书生,却非常有胆识,被军中称为铁头。

  连农民军都喊他万铁头。

  杨嗣昌死后,万元吉回家乡南昌丁忧守母丧,崇祯十六年才再复出,担任南京职方主事,再升郎中。

  在福王南京登基后,万元吉身为兵部职方郎中,主动前往江北调解四镇的矛盾,在他的奔走下,高杰、刘泽清、黄得功等也总算停止争斗,朝廷也认为万元吉有干才,能安抚大镇,于是提拔为太仆少卿,后来又让他监督江北四镇军事。

  他还给朝廷不少有用的建议。

  南都亡,他回到家乡南昌招募乡勇,后清军攻占九江南昌,他退往吉安、赣州等地继续抗清,张国维到江西督师后,对这个万铁头也是久闻大名,一番长谈后,对他十分欣赏,亲自向朱以海荐举,于是朱以海特下旨授万元吉为江西巡抚。

  本来此时万元吉应当在吉安张国维的大军中,结果他却现身南昌,还主动跑到了金声桓的提督府衙,这不免让金声桓十分意外了。m.χIùmЬ.CǒM

  “你孤身前来,可是想归附朝廷?”

  虽然曾经被万元吉打的非常狼狈,但他之前也连下九江南昌袁州等地,把万元吉打的败逃,所以现在对对这个老朋友,他还是挺友好的,“以公之大才,若归附朝廷,定可授为江西巡抚。”

  “你比那新任巡抚章于天强多了,那家伙除了想办法捞银子,什么狗屁都不懂。”

  说起那位大清新委来的巡抚,金声桓十分不屑,因为这家伙不仅贪,而且还贪到他头上来了,之前金声桓与王体中入江西,连破诸府,确实抢了不少钱财。

  这章于天一来,居然就找他们要银子。

  而且还是狮子大开口,直接向金声桓索要三十万两银子。

  原本,金声桓想着这新抚台上任,总得意思意思,打算给他三五千两银子孝敬一下,以后同城为官,互相照应,谁知道这家伙胃口这么大。

  金声桓想讨价还价,那家伙居然还口出狂言,说要弹劾他们劫掠地方吃空饷等等,这可就把金声桓惹毛了。

  他本就是盗贼起家,好好说话,他还给个面子,可现在被威胁,他也怒了,正好那天喝了点酒,于是把章于天派来的人直接吊起来打了三十杠,让他带话给章于天,三十万两银子没有,但三十杠有。

  这下也算是彻底得罪这抚院了,还捎带把新巡抚董学成也得罪了。

  金声桓也是个粗人,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以后也不用再给面子了,爱谁谁。

  “我本就是江西巡抚,鲁监国钦授,巡抚银印我都带在身上。”说着万元吉还真拿出一方银印给金声桓看。

  这弄的金声桓都有几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金将军,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老朋友了,我来呢,也是想为将军指一条明路,将军现在十分危险,死到临头了,却还不自知。”

  “什么意思?”

  “金将军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又何必我说的那么清楚呢?你原是关中流贼,后降左良玉,再随左良玉之子降虏,你不愿意缴出兵权,自请来征江西,鞑子委你为江西提督,但你拿下半个江西后,鞑子反授你为江西总兵,你自以功高,想讨一个封侯之爵,但鞑子却退还你的奏疏,甚至还派来了章于天董学成抚按江西,二人到任后为何处处与你做对,你就没想过?”

  “若无朝廷授意,他们两个文官新来乍到,敢这么对你吗?毕竟如今可是战时,而且你再细想想,这抚按到后,已经裁撤贬降了多少你所提拔任命的将领?”

  听说章于天好几次公然怒指你,问你欲反乎?

  这种话能随便说吗?那都是有原因的。

  我今得到消息,章于天等暗里已经拉拢了王体中,王体中自认为兵强马壮,打江西多是其功,而你却位居他之上,他不满久矣。又已知悉你暗里拉拢他大将王杂毛,欲以王得仁杀他而代之,心中更恨,于是愿与章于天联手除你。

  此事已由章于天上报经略洪承畴,并报于北京多尔衮,章于天称你提督江西,功不及王体中,却贪得无厌,公然向朝廷索爵要官,又大掠江西富户大族,抢掠无数钱财等等,并说你暗里通明,故意对湖广见死不救,如今是步步都要置你于死地,而洪承畴和多尔衮也乐得鸟尽弓藏,在他们眼里,你始终不过是一降将,而且还是曾经为贼匪的降将。”

  万元吉一番话说的金声桓眉头紧皱。

  “万铁头,我知道你向来头铁,可难道你以为仅凭你一面之辞,我就会中你挑拔离间之计?”

  万元吉却很淡定,“我何须挑拔离间?”

  “给你先看个东西!”

  万元吉掏出几封信件递给金声桓。

  “将军识字吧?”

  “斗大的字识不得几个,”金声桓拍掌叫来亲兵,让他去请自己的幕僚黄人龙过来。

  黄人龙是金声桓十分信任的举人,他把信递给他,让他读给自己听。

  几封信听完,金声桓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因为这些信居然分别是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等分别写给经略洪承畴、北京摄政王等的,内容则基本上跟万铁头所说的差不多。

  “检查一下印章和字迹。”金声桓咬着牙道。

  黄人龙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而且还中过举人,当然也擅长公文信件这些,他仔细检查了几遍,“这上面的印章都是真的,而且这字迹确实是章抚台和董巡按的,我这里还有他们之前写给提督的信件,可以对比。”

  “去拿来。”

  经过一番对比,就算不识的多少字的金声桓也看的出,这就是一样的笔迹。

  “他们怎敢如此!”

  气愤的转了几圈,金声桓又望向万元吉,“这些信你是如何获得的?”

  “自然有我的渠道,我这里甚至还有一封信。”

  他又拿出一封。

  黄人龙接过,却是双手都不由的颤抖。

  “怎么了?”

  黄人龙面带惊恐,“是摄政王发给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的,说江西处长江中上游,南昌九江更是江防要地,说如今上游川湖不平,下游江南不安,这中间的江西就更显重要,又说将军与王体中皆是贼匪降将,不可重用,还说你们二将不和,让郡王坐山观虎斗,先让你们内斗火并,然后他顺势带兵进驻九江南昌······”

  后面的话黄人龙都说不下去了,很明显,这金声桓跟王体中内斗激烈,各自没少往上告状,而金声桓又跟新来的抚按关系不和,于是乎现在朝廷对江西的这两员镇守大将,也就打算都换下。

  换下的办法也很简单,为防这两个贼匪出身的将领不听话,他们打算先让他们内讧,然后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再出手,到时清军入境,他们若是不听调令,那就以叛军灭掉。

  “王体中还以为章于天真跟他是一伙的,现在还傻乎乎的在磨拳擦掌,准备火并将军,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

  金声桓表情很狰狞,他叫来亲兵,让看住万元吉,不让他离开屋子半步,然后他匆匆离去。

  半天之后,他回到了屋里见万元吉,脸色却非常难看。

  “王体中真的在准备兵变,若不是有你提醒,我还被蒙在鼓里,万公,我现在该怎么办?”

  很明显,金声桓并不完全信任万元吉的一面之辞,而是得亲自验证过。

  “现在有两条路,一是将军已经知晓了王体中的计划,可先下手为强除掉他,或是暗做准备,后发制人。”

  “然后呢?勒克德浑已经从安庆过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九江。”金声桓不怕王体中,他有把握能干掉对方,可他怕清军。

  “鞑子既然不肯信任将军还欲除之而后快,将军难道还要继续替他们卖命?我劝将军弃暗投明,归附我大明。

  “大明能接纳我吗?”

  “我是鲁监国钦命江西巡抚,这次来也是与朝廷的两江督师张阁老商议过的,只要你愿意反正,朝廷自然是万分欢迎的。”

  “将军反正之后,可据守南昌,张督师会立马带兵来接应,到时不用惧清军。”

  “将军若是担心守不住,也可先退往吉安。当然,我劝将军守南昌,张督师的兵就在吉安,离此不过几百里,几天时间就能到。”

  金声桓依然还是有些犹豫。

  这天下的形势本来已经很明朗了,女真入主中原已是大势所趋,可现在他又觉得有些看不太清。

  但偏偏明军刚刚又在湖广大败。

  “黄兄?”

  犹豫不决的金声桓把目光望向心腹幕僚黄人龙,他如今很喜欢问计于这位军师。

  黄人龙平时说话总能引经据典,甚至孙子兵法能倒背如流,说的头头是道。

  “督镇如果确定北京有除你之心,我劝督镇还是应当早做打算,总不能为他们卖命,最后还要被捅一刀,那就太不值得了。”黄人龙委婉劝说。

  这话让金声桓下了决心,他这些年初率众起义,再后来又归降官军,再降清,如今又复降明。

  每一步,其实都非他所愿,都是形势所逼而已。

  他面向万元吉,向他拜首。

  “请万抚院接受我金声桓反正,代我向监国殿下上表忠心。”

  万元吉笑着扶起金声桓。

  他这次来南昌,也是冒了风险的,但湖广局势败坏,江西这边也无法再久拖不决,必须得尽快打开局面。

  正好金声桓与王体中内讧,而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等又跟金声桓他们不和,加之王体中的不肯剃发,金声桓犯忌讳直接向清廷讨要爵位,不满官职低等表现,也都是让清廷那边非常不满。

  大明这边通过严我公、钱谦益这些顶级内线获得这些机密消息,转给了朱以海,朱以海又传给了张国维他们。

  他们获得这些机密后,决定好好利用一下,于是姜日广亲自到王体中那边去离间,万元吉则来金声桓这边挑拔。

  最厉害的谎言就是十句话里九真一假。

  姜日广和万元吉跟金声桓与王体中这两员大将说的话,正是九真一假,两人本就互相猜忌,甚至处于随时火并的边缘,现在这么九真一假的一挑拔离间,火并自然就提前开始了。

  关键是万元吉拿出来的那些信都是真的。

  发生了湖广和江南的那些事后,现在清廷确实也对这些出身不好的降将很不放心,偏偏金声桓跟王体中还一直作死,互相告黑状不断,真真假假有的没的,这让清廷非常不满意他们,新巡抚章于天再从中搅浑水,更加让事情复杂化了。

  “我这就给张督师去信,让他立即派兵赶来接应,不过王体中已经想要先发制人,我们也必须得予以反击。”万元吉道。

  金声桓咬牙切齿,“放心吧,王体中虽然兵强马壮,但我金声桓也不是吃素的,既然要干,那就干他个痛快!老子早就看王体中不满了,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将军是想用王得中反制王体中乎?王杂毛此人应当可用,请将军暗里招他前来,我们与他面授机宜。”

  金声桓心里暗暗惊讶,想不到这万铁头真的什么都知道,这都瞒不过他,心里却倒反而踏实了几分。

  这说明一切都在万铁头他们的掌握之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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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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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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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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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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