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兴闻召而来,很恭敬的行礼拜见。
“坐,这里是军中,没必要那般拘束。”朱以海打量着这个当初要投海殉国的樵夫,短短的时间,他的身上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有如换了一个人似的。
此时身上鸳鸯战袄,腰佩战刀,背负弓箭,头顶皮盔,充满锐利彪悍之气,就连眼神都变的不一样了。
“你们登陆后在南湾村的表现,是非常不错的,甚至可以说,十个营头分散成数十股人马潜伏各地,唯有你们这一队是做的最好的,真正的做到了不拿百姓一个红薯,做到军民鱼水一家亲的。”
朱以海说的是实话,这次把一万人马分散打入乡里,其实对他们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这比直面一支凶悍的鞑虏的挑战也不差多少。
一支军队,还是一支明军,更是一支末世时的新军,想做到跟岳家军一样是很难的,甚至可以说很不现实,好在这支兵马并不是普通的明末军队。
他们在宁波经过整编,特别是朱以海给他们发赏发饷,使的这支新军还是有不错的新气象的,起码士兵们腰里都揣着些银子,军中账上还记着一些,几次作战胜利后,朱以海也是立即兑现了军功赏赐,甚至每次都还额外的多发了些赏钱。
平时军中伙食也还不错,甚至尽量为大家采购了新的衣袜子鞋子,使的他们现在确实有军人的样子,而不是一群流民乞丐般的贼兵,更别说朱以海授予他们监国亲军的荣誉,对他们承诺了许多美好的未来。
比如将来子弟也能有机会子承父业,甚至是封妻荫子。
起码的衣食住行有保障,甚至有了真正的军饷钱粮收入,可以养家糊口,甚至以后可以娶妻生子,在这个乱世之时,这其实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更何况,还有国家大义,恢复汉家等这些崇高而又伟大的目标呢,也一样能让这些底层的士兵们有一种使命感。
有些东西说起来很玄,但实际上不到万不得已,其实也并不是所有人天生就想当贼兵,天生想作乱,天生想被人戳脊梁骨的。
就算明朝向来苛刻士兵,各种克扣兵饷,欠饷,但大多数明军也是很能忍的,只有当他们走投无路时才会去抢去杀,而当他们抢掠成性后,才最终难以回头。
多数士兵都还处于在那个关口徘徊的阶段,只要有一点出路,他们也都不愿意踏出那步,这就好比大多数明朝百姓,哪怕还能有一口吃的,也不会轻易的背井离乡去逃荒,更不会去加入流贼盗匪一样。
走出那一步,其实成本是极大的,想回头非常难。
当然,朱以海虽然尽量的改善他的这支新军的待遇,但这一次行动,仍然是个极大的考验。
十几天的时间,总的来说,各部表现的还算可以,虽远未达到朱以海的期望那样,但毕竟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
不少兵马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扰民的情况,甚至有欺压百姓,甚至是闹出诸如害民之举,但相对来说,都还只是极少部份。
犯的较多的事还是诸如侵占百姓的财产,比如偷鸡摸狗,再比如拔百姓菜不给钱,或少给,又或者调戏村妇,甚至夜踹寡妇门,甚至有些家伙找大户‘借粮’‘劝捐’的,有些还因为一些事情跟村民起冲突斗殴打架的。
好在也没有更过份的事情,并没有说奸**人,抢掠杀人等严重恶性事件。
但暴露出来的问题还是比较多,尤其是吃拿卡要这种非常普遍。
“你们队是表现最好的,真正做到与民秋豪无犯,甚至还很真诚的在帮助百姓,你这个队总功不可没。”
杨伯兴道,“卑职本也是穷人出身,所以并不欺压百姓。”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知道欺压穷苦百姓最厉害的是谁吗?往往就是那些原本也是穷苦百姓,然后一朝得势之人,他们欺压起百姓来反而是最凶狠的。”为什么会这样,这里面可能有涉及到复杂的人性。
但这是很普遍的事实。
如果不是过于追求完美,其实如今的情况,已经算是比较好的,可以说这次的行动,基本上过关了,甚至能说是超过预期的。
本以为也许会有几支人马失控,但最后也只是些不大的问题,这些都是能够改正的。
想想崇祯朝,孔有德为何带领登莱新军叛乱?
起因是地家主的一只鸡。
再比如许多勤王边军哗变,往往也是缺粮无饷,最后百姓抢掠地方,最后跟地方官员或豪强、乡民们打起来了,最后就成了哗变叛军,甚至当年陕西等地流贼里面还有大量的边军,甚至有不少本就是勤王的兵马,也有些是去剿匪的兵马,最后就因粮饷给成了叛军。
据说当年各地边军入京勤王,而朝廷使臣却让他们一天换几个地方扎营,目的就是想办法不给钱粮,因为有条旧规矩,兵马新到,一般都是扎营后第二天才发粮,于是他们就使劲的折腾兵马,就是为了少给几天粮而已,根本不把兵当成人看。
这次渡海的各营,起码是有粮有饷的,甚至士兵腰里还有些银子,扰民、抢掠这些,并不是迫切的生存需要导致的,而是一些过往的积习导致,因此他们抢起来也不是那么狠,甚至也没有进一步的冲突升级,只是小打小闹。
这种事情,一两天也不可能完全改变。
没一会,沈文忠受召而来。
“你之前报的那个张大鹏的事情,孤也另找人了解过了,哨官张全也给孤报告了,这个事情呢,虽然不是好事,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沈文忠对张大鹏这个兵还是很满意的,上报时也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主要是王寡妇夫家的族有里有一些意见,认为伤风败俗,特别是有损他们名声门风。”沈文忠道。
朱以海笑笑,“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就看如何解决,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有意见的人解决了,他们对王寡妇肯定是不满的,但你可以让张大鹏给王家点钱,就算是补偿名声嘛。再一个,王寡妇再嫁,她夫家留下的那点屋、田,可以让张大鹏明确声明,都留在王寡妇和亡夫所生的那个儿子名下,孩子由张大鹏帮着抚养成人,但不改其姓,这样我相信他们是可以满意的。”
“另外,我们也给他们做点补偿,比如说从王家招几个兵,或者再补点钱粮什么的,相信他们应当会通情达理的。”
很多问题,其实都是可以用钱解决的,所以朱以海认为没必要去扯什么风俗名声这些,直接经济补偿就好了。
本来两人也是朗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情。
“殿下对这小子太好了点。”沈文忠虽然如此说,脸上还是很高兴。
“惩罚还是得有的,他这次行事影响不小,这小子本来这次立了不少功,可以升个什长了,但也犯了这么大错,所以给他降为二等兵,让他好好涨涨记性。”
“臣代张大鹏谢殿下开恩。”
“让那小子亲自来跟孤说吧,把他调到旗手营亲兵队来。”
“那是他的荣幸。”
“文忠啊,你在旗手营监军做的还是很不错的,鉴于我们这支兵马,如今还有些良莠不齐,我打算增强一些监管。准备把监军设到更基层去,不仅旗手营要设监军御史,营哨队三级,也各要增设一个副职,专职军法监察、督战等,他们不管军事指挥,专职军纪军法、督战,你觉得如何?”
“这是好事。”沈文忠回答。
“我觉得这个专职副职,应当用士人担任。你也知道那些带兵的大老粗们,尤其是哨队级的军官们,大多没什么文化,甚至好多目不识丁的,行事也向来比较粗鄙的,我希望用士人增加军队基层的建设,尤其是军纪这块,他们不仅要去主抓军纪,还要做好思想工作,要利用他们的文化知识,跟底下的士兵们讲国家大义,讲华夏文明,讲忠孝礼义,要让我们的兵开眼,让他们不仅是一群只知杀戮的战士。”wWW.ΧìǔΜЬ.CǒΜ
沈文忠动容。
“这个提议非常好,只是怕秀才入营,跟大兵们有理讲不清。”
“慢慢来嘛,咱们的士兵是一群忠义之士,只是大多没文化,我们的秀才入营后,得先跟他们融入进去,成为真正并肩作战的同袍兄弟,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长官。得跟大家同甘共苦,同生共生,真正去了解大家的想法,知晓他们的需求,为他们解决问题,积极向上的引导他们。”
而且这些秀才到时也可以在朱以海身边接受教导兼帮办军务,然后再到下面去做副职,他们会有更好的塑造性,将来甚至有机会转成为优秀的军官,晚清曾国藩的湘军,将领九成都是读书人出身,都是通过帮办营务慢慢熟练军务,最后成为优秀的指挥军官的。
历朝历代都会有监军,文臣监军、宦官监军,但把监军搞到最基层的哨队去,这无疑比较少见。
而现在朱以海说的这些,甚至更可能是前所未有的。
“一只军队不仅要敢打能战,还得知道为何而战,还得可控安全,军队既得是最锋利的剑,又不能伤到自己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文忠岂会不明白呢。
“孤会为将士们提供粮饷,足兵足饷,将军们会负责训练和指挥,而士兵们日常的思想动态,心灵需求,将会由你们这些监军们来帮助他们解决。”
“有一点要记住,你们不是去压制甚至惩罚他们的,你们是去跟他们同生共死的!”
“臣明白!”
朱以海转向杨伯兴,“孤交给你一个任务,按这份名单,把上面所违犯军纪的士兵和军官都给带回来。”
那名单上,就是这段时间下乡的各部兵马中违纪犯事的那些人。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沈文忠问。
“无规矩不成方圆,军中更要令行禁止,出现了不好的苗头,就要立即掐掉。这些人,视情节轻重,给予惩戒。严重的,该杀就杀,该开革就开革,轻点的打军棍或抽鞭子,但有一条,不要克扣大家的军饷,更不要罚钱。”
“那些饷钱银子都是大家拿命换来的,犯了错该罚就罚,但不要罚钱。罚完后,记录档案,以观后效。若是再犯,罪加一等。”
“我们只有不断的淘汰清理掉那些害群之马,才能健全队伍,打造出一支真正的王师。”
朱以海还是那句话,当兵入伍,匡国济世那是崇高使命,但朱以海也不只是当跟大家谈理想说报国,该给的钱粮赏赐也不会含糊,但也因此禁止他们再如从前那样去抢掠,如果做不到,他就会一批批淘汰掉那些人。
其它的军队他暂时还管不着,但是他亲手整编出来的这十个营头,却绝对是不容含糊的。钱粮武器优先供给这十营,军纪也会优先整顿。
“是否等到这仗打完再说?”沈文忠问。
“不,现在就处置。”
权力的本质是不断的妥协交易,但这件事涉及到朱以海立身根本,不可能妥协,否则万丈高楼平地起,这地基都是空的,还谈什么,早晚塌楼。
乱世之中,若是他手下兵马的军纪都抓不好,那谈什么复兴大业,谈什么根据地,谈什么稳定江南,谈什么反攻中原,恢复两京?
“我来搞钱,文忠你监军,让张名振、王之仁他们负责指挥打仗。”
“伯兴,孤将以旗手营家丁队为骨干,组建一支新的部队。”
“便恢复上十二卫亲军之羽林卫吧,孤特授你为羽林卫前营游击将军,各营中抽调忠勇守纪之兵一千组建。羽林卫的职责随驾护卫侍从、维持军队纪律,保障军令执行,组织军事法庭。”
杨伯兴愣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沈文忠却道,“殿下这是要让羽林卫在军中拥有如锦衣卫南镇抚司的职权?”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主要是负责对外办案的,而南镇抚司却是负责对内监督北镇抚司的。
明朝的上十二军亲军,其实二百多年来变化很大,甚至可以说早不复开国之初设立的样子。
羽林卫其实也早不如勇卫、锦衣诸营了。
而现在朱以海恢复羽林卫,新设了羽林前营,但其职责却也与原来的羽林卫不同了,这里面最大的变化,就是这个监督军队甚至军事法庭了。
很明显,这不是一支打仗的军队,这是一支负责执法的军队,实质就是宪兵。
再搭配刚才朱以海提出的要在哨队基层也派士人担任监军,专职军法、督查这块,鲁监国的用意很明显,是要借机狠抓军纪,进一步加强对军队的控制权了。
“羽林前营编制一千人,所部士兵一部在本营随驾护卫,监察督战、传递军令,另一部份则分属各营哨队的监军,充任他们的执法亲兵。”
沈文忠这个旗手营监军,也将拥有一个来自羽林前营的监军亲兵队,专职监军哨副,也会有一小队羽林亲兵,最基层的队副监军,也会有五个羽林兵,这些兵只听从监军们的命令。
“去吧,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开除的开除,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抽鞭子抽鞭子,当然,那些表现良好的,该赏的也要赏,唯有赏罚分明,先立规矩后执法,才能号令严明,令行禁止,让所有人都信服。”
“开战之前,每人赏银五钱,做为大家这些天良好表现的赏赐。”
“等击败李贼后,孤还有重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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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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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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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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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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