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德府,商丘城中,刚领兵抵达的许定国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甚至眉目间,满是恐惧。
接连的暴雨,让他暂驻商丘,但天公不美只是让他行军剿贼计划暂且推后了些而已,真正让他恐惧的是刚收到的一连串消息。
每一条都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总督、大学士、加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还封南安侯的洪承畴居然早就暗通明朝,甚至现在明天子诏告天下,说洪承畴当年在松锦兵败后根本就没真正降过鞑子,只是一直忍辱负重潜伏敌营。
如今终于跟前江南五省经略严我公一样归明了。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许定国脑子很乱。
他出京前,还特意在北京拜见了这位新上司,当时洪承畴一点也看不出其实是个间谍,他甚至还对他与刘泽清做了许多部署安排,一直强调要稳定中原,扭举颓势,要彻底灭了残明。
但现在洪承畴是个潜伏间谍。
刘泽清居然也如此。
洪承畴走到沧州,就迫不及待的反了,联合旧部土国宝夺沧州,袭河间,甚至堵了大沽口。
刘泽清派心腹李化鲸等在曹州招揽地方土寨叛乱。
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遇到黄河突然决口,然后计划打乱,李化鲸等人的攻势被阻击,刘泽清在济南被抓,剥皮楦草。
今天,许定国感觉这归德城里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
事实上就是他的亲兄弟,甚至都还跑来问他情况,以为许定国瞒他。
瞒他什么?
自然是以为他跟洪承畴、刘泽清一样,早就也暗里降明了,这次出京来是要趁机夺取河南献给大明的。
毕竟洪承畴、刘泽清都反了,他许定国以前也是明将,没理由跟他们不一样吧。
连自己亲兄弟都这般怀疑,可知现在大家为何这么异样看他了。
许定国心里憋的难受。
他甚至自己都怀疑了。
确实,现在说他对大清忠心耿耿,估计也没人信了。
严我公、洪承畴、土国宝、刘泽清、刘良佐、张天禄、李成栋这一个个的,以前哪一个比他许定国差了?
人家一个接一个的反了,凭什么你就会忠心耿耿?
现在庐国公、河南提督许定国想跳脚骂娘,却气的起身都难。
就算他当着全商丘城的人骂洪承畴骂刘泽清骂朱以海,会有人信吗?
刚刚,又有一拔心腹部将过来,话里话外都是问他是何打算,为何瞒着兄弟们。
甚至看这几个家伙的语气表情,他们对反了大清投明,好像还挺积极乐意。
也对,现在不比去年,虽仅相差一年多,但形势已经翻天变化,明军不仅稳定江南,甚至还有一举北伐恢复中原,把鞑子再赶出关去的可能。
这不是没可能。
就好比之前李自成那也是势如燎原,一下子就打进北京城,但不是又很快就一路败撤,最终身死九宫山?
而鞑子入关后,也是所向披糜,一路打到杭州了。
可这才一年,却又已经是全线失利,节节败退。
要说鞑子会被赶回关外去,是很有可能的。
许定国都觉得很可能,他部将自然更是了,这些人本来就是乱世军头,随风摇摆的,也没什么忠义立场可言。
只觉得如今大明又得势了,重返河南,那大家再投大明,也是理所当然的嘛,大哥你投明,完全不用偷偷摸摸背着兄弟们,直接跟大家说就是,咱们自然是共进退的。
面对这些家伙,许定国还能说什么?
他难道还能大喊一句,叫来家丁,把这些家伙全推出去砍了,说他们不忠谋逆?
他就算真叫,估计家丁也未必会砍他们,因为这些都是他最心腹的大将,甚至有些就是家丁头。
到时搞不好,这些家伙联合起来,反把他砍了,也极有可能的。
这种事情,明末太多了。
许定国也只能先安抚了这些兄弟们,然后独自在这凌乱。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兄弟们的那种溢于言表的情绪,还有现在商丘城官吏对他的怀疑目光,都让他已经骑虎难下。
许定国叫来了自己兄弟。
此时的许定国其实征战半生,半截身子早埋进黄土的人了,他今年七十岁了,满头头发都已经花白。
本来这把年纪,留在北京安心恩养,也是不错的。
可鞑子给他一个庐国公加河南提督,他就又心痒痒的南下了,想着河南也算后方,南下为许家挣一块世封之地,再多搂点银子,谁能想到,会碰上这些烂事呢。
“大哥要早做决断啊,”许定国的兄弟许安国一进来就马上道,“刘泽清已经被捕杀,还被剥皮楦草,死的可惨了,兄弟子侄连家丁几百人都被砍了脑袋,要不是因为大河决口,可能八旗早就来了。”
许定国很想跟兄弟说我根本没跟大明私通过,也没想过降明。
可许安国却早认定大哥这次出京来,是跟洪承畴、刘泽清事先谋划好的,洪承畴在北直反,刘泽清在山东反,许定国在河南反。
现在那两个都反了,他们再不反可就来不及了。
“大哥放心,弟兄们都是跟着大哥多年的铁兄弟,我跟大家谈过了,都愿意跟着大哥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只要大哥一句话,弟兄们这就动手,先把商丘城四门封锁,然后把城里的鞑子狗官全砍了,再把那些降清的士绅大户都抄了,赏赐弟兄们,再招兵买马。”
“对了,永城的王胖子和许忠义,他们刚打了胜仗,我听说这许忠义还是永城红枪会大师兄,不仅在永城,就是在整个归德府也有很大的名头,他现在是大哥的义子,可以让他用红枪会的名头招兵买马,把红枪会的人招进咱们军营里头。”
“夺了商丘,回头再把睢州占了,然后咱们北上,取开封夺洛阳!”
“这黄河大决,对咱们是个好机会,正好把山东和北直的鞑子隔绝,只要咱们守住归德,挡住徐、颍的鞑子就行。”
“徐州虽有图赖,颍州有谭泰,但我觉得不用担忧,这淮南的明军,听说都已经占了庐州、凤阳、淮安、海州、寿州,明军已经进抵淮上,所以大哥只要赶紧派人去联络南边的张国维、黄道周他们,到时与王之仁、王相、郑遵谦的御营夹击,就能把这些鞑子歼灭,最起码也能让鞑子困死在徐、颍。”
“咱们正好横扫中原,尽取河南之地。”
看许安国说的口水横飞,许定国很想说,我根本没有跟明军私通,我也没法跟他们联络。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
说了估计许安国也不信。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否认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毕竟底下将士们都觉得他跟大明私下联络,早已经暗里降明,而他们也愿意降明,你这时说你没降明,那会是个什么结果?
许定国快七十岁时,还能在睢州设宴款待高杰,然后伏杀他,充分说明他是一个狠人。
军中摸爬滚打一生的他很清楚,大势难逆。
更何况现在的处境,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根本说不清楚,而且也不会有人相信。
就如他兄弟安国所说的一样,鞑子八旗只怕在来的路上了,他总不能坐在这里到时拿嘴去辩解吧?
鞑子会信吗?
只怕会落个跟刘泽清一样的下场,剥皮楦草。
“大哥是在担心尔安尔吉他们?”
许尔安许尔吉都是许定国的儿子,如今都以参将衔在肃亲王豪格军前效力,西征汉中。
而许定国的家眷孙儿们,仍在北京。
许安国的儿孙家眷也在北京,但他却还是力劝兄长起兵。
“大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此时犹豫也没有用了,刘泽清都已经只剩下一张人皮了晾在济南城楼了。”
许定国也没法解释说自己原本根本没想过反,所以自然不可能事先有什么其它的安排,现在家眷儿孙都在清廷手中,让人为难。
但许安国却认为,就算家眷在鞑手,也要反。
不反,全家死,反了,还能活几个。
“大哥,别犹豫了!”
许定国叹气。
年轻时的许定国力大无比,能举起大铜钟,被人称为许千斤,可如今毕七十了,含饴弄孙的年纪,本想来捞一把,谁成想现在却要破家亡族。
可兄弟说的也对,不反也没行了,刘泽清的下场在那呢。
此时终于下定决心。
他缓缓开口,
“先前陈潜夫为开封推官,李自成破开封后,河南州县望风而降,周王和地方官将纷纷逃跑,陈潜夫却单独前往西平寨,劝服招安了河南最大的土塞首领刘洪起,让他率领人马联络河南土寨,奉周王讨贼,
李自成兵败,南京授陈潜夫为河南巡按,陈潜夫亲自我军中,某率军与刘洪起等收复开封至归德沿黄河数百里地,南京因此加封其为河南道监军御史、兼监军,”
“睢州兵变,老夫斩杀贼高杰,亲自送陈潜夫离开,他回到南京后牵连进童妃案下狱,南京城破时逃回绍兴,后来奉绍天帝起兵,如今身为总理处大臣,加协办大学士、大理寺卿兼御营总参军,深得天子倚重。他多次密信与老夫,追忆往事,邀我举义归明。”
陈潜夫跟许定国确实共过事,监过他的军,但陈潜夫一直认为许定国不可信更不能重用,还要徐图他,后来睢州之变,也说明陈潜夫是没看错许定国这人的。
睢州之变后,许定国想留陈潜夫一起降清,但陈潜夫坚决拒绝了,他也没杀陈潜夫,送他走了,之后两人各奔前程。
如今陈潜夫却已经成了绍天帝的重臣,他许定国是成了风箱里老鼠里外不是人了。
陈潜夫之前也确实经常秘密联络他,招他反正,但那时许定国在北京,被闲置着,虽心里对清有不满,却也只能发发牢骚而已,并没机会,不过心有怨恨之下,倒确实跟陈潜夫暗里没少秘信往来。
如今把这事翻出来,倒是可以当成他许定国早就已经反正的明证了。
打着陈潜夫的名头,现在带着手下反,倒也可以,还能以陈潜夫的名头却跟南面的张国维等明军联络。
“原来大哥是直接跟皇帝御前重臣陈潜夫联络的啊,怪不得洪承畴刘泽清他们起事,没提前通知大哥,那咱们也赶紧的吧。”
“再迟,鞑子估计就要来了,”
许定国也只能一声叹气,“叫弟兄们来,共商大事!”
当天,许定国在商丘起义反清,纵兵杀死城中清廷地方官吏,然后抢掠全城,接着分兵掠睢阳、毫州、拓城等地,他亲率人马杀往开封。
并使人渡淮联络明督师张国维,又给永平的义子许忠义加封为归德总兵官,令他扩招兵马,驻守归德府。
他北上行军途中,还给河南府登封土寨首领李际遇授河南总兵官,令他起兵夺洛阳、汝州。www.xiumb.com
他自己打出的旗号是奉天北伐中原行营提督,自己率兵打开封,授兄弟许安国为河北总兵官,过黄河去收取河南省的河北三府,怀庆、卫辉和彰德府。
又授义子许忠义为归德总兵官,镇守归德,以豫西土寨大首领李际遇为河南总兵,让他夺河南府洛阳和汝州。
他甚至还给清南阳总兵也派使者,授其为行营副提督,仍领南阳镇总兵。
对于隔壁山东曹州一带的刘泽清旧部李化鲸和榆园军等,甚至也派了人过去,授李化鲸为行营副提督兼曹州镇总兵,甚至还给曹州和东昌交界处的榆园军梁敏授东昌镇总兵,授给他们榆园军营号。
反正许定国也不管别人理不理他,甚至是现在那边大水灾,还找不找的到人,先到处分发官帽子,对外檄文各地,搞的好像河南山东两省,都是他许大将军说了算似的。
他自称中原行营提督,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御营又新建了一个行营呢。
永城。
芒砀山里,许忠义还在忙着整顿诸寨,结果王胖子风风火火来找他。
“兄弟,恭喜恭喜,你又升官了。”
“啥?”
“你现在是归德镇守总兵官了。”
王胖子带着一名许定国的家丁拿着一道升迁令给他,告诉他现在起,他就是归德府镇守总兵官了,许军门让他赶紧招兵买马,越多越好,以后整个归德府都交给他镇守。
然后要调王胖子去开封军门前效力。
王胖子也升官了,升为副将,许定国让他带他的三千人过去。
“许军门起义反正了,现在咱们都是明军了!是大明北伐中原行营的兵马。”王胖子告诉许忠义,对于这剧变,他毫不在意,泰然自若,并欣然接受。
反倒了许忠义听到这些新消息,在那里愣了半天。
他咋就成了归德镇总兵官了?
还成明军了?
不对,他本来就是明军啊。
他搞糊涂了,这许定国行事,怎的这么猛?
“兄弟,你升总兵官了还不高兴么?”
许忠义瞧瞧王胖子又瞧瞧那家丁,“我都听义父的!”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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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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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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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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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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