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府城,蓬莱。

  杜凤和有些惶恐的站在操场上,六十多岁的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每天只有一顿稀饭吃,虽说杜凤和是穷人出身,但自从他二十岁那年中得秀才开始,其实已经没吃太多苦了。

  后来又寒窗苦读十年,中得举人,家乡绍兴的亲族们都来放鞭炮送贺礼,那年他才三十岁,这个年轻的举人,尤其是在绍兴这样的地方,那都属于年轻有为了。

  考中举人,也就获得了做官的资格,但是需要去京侯官,什么时候能侯到实缺难说,三十一岁还不算晚,于是咬咬牙继续考,考中进士生活才能彻底改变。

  三年一次的进士考试,杜凤和连考了三次,三次都名落孙山,转眼就四十了,好在自从考中举人,便有人主动投献,名下多了寄名的土地、人口等,虽然这里有猫腻,但自已有优免特权,别人寄名,也是得给他交约定俗成的钱粮的,甚至打官司、科举保举等等,这举人头衔也很好用,也都是有不错的进项,日子还算好。

  但没能考中进士,仍然还是区别巨大,最终杜凤和还是进京侯选了。

  北京吏部,侯选的会试落榜举人无数,有些人甚至等了二十年都没侯到实缺,杜凤和那年也没侯上,又不甘心就此回家,于是在京做了北漂,他找同乡帮忙,谋到个赚钱的差事,成为北京一位勋贵家管事的师爷,写写信理理账甚至教教他的孩子,让他在北京这个天下首善之地也落下脚来。

  然后一漂就是十年。

  凡遇各省挑拣,他都会去参加,但一次又一次,前后参加了三十余次,都没能选上。眼看着头发都白了,最后他的十年老东家看不下去,拉着他喝酒,好心提醒他吏部侯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得使银子。

  银子使的越多,侯选名次就排的越前,甚至还能插队。

  杜凤和也知道使银子,但他没银子,在北京漂泊十年,勉强糊口,还得给老家寄点银子供养妻儿。

  后来还是那位东家帮忙指点,让他借京债,京城专门有一些人给在京科举的士子,侯官的举人、进士们放债,因为想当官,处处都要打点使银子,很多举人进士们都没银子,于是他们提供借贷,虽然这利息很高,但为了仕途,许多人也只能咬牙借。

  杜凤和通过东家的关系,借来了京债,还顺利把银子送出去,然后还插了个队,勉强搭上了那班拣选的缺,最后顺利获得了一个知县的断。

  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举人考进士考十年不中,进京侯选,京漂十年还是使银子才得到官。

  最后授了一个偏远地的知县。

  拿到吏部官照,限期到任,可银子都拿来走门路了,没有路费,没办法,只好再次借债,借一百两到手五十两,最后还是通过那位老东家,又拉来一笔京债,这次添了个附加条件,地位老东家要安排他一个庶子跟着杜凤和去上任,到时在衙门安排个位置。

  杜凤和痛快答应了,最后借了四千两银子,实际到手两千两,出发前还债送礼打点行装,还没上路就又花光了,于是再借了两千两。

  走到半路又不够银子,又借了两千。

  等到地方,拜见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巡按、知府、道台等,一圈下来,三千两银子送出去了,身上的钱不够,又在省城借了三千五百两。

  此时的杜凤和早就借的麻木了,没钱就借,也不管利息是九出十三归,还是借十到九了,等正式入主县衙,他前后已经借了一万多两银子了。

  而他一个知县,俸银才几十两而已,若指望俸禄还债,干上十辈子都不够,当然,他京漂十年,也知道官场的底细,哪个官老爷靠这几十两俸禄过日子?

  哪怕是偏远之地的知县,可也是一地父母官,一张嘴一伸手,就能来钱。

  反正他上任之后,本地士绅、商贾纷纷来拜见,哪个都要送上孝敬,一趟下来,居然也收了几千两。

  本地有名士绅来见,若有事相请,起码得送银一百两。甚至店铺开张,都要送上五十两,其它什么各种官礼、寿礼、节礼,那都是一点不能少的。

  因为身上压了一万多两外债,杜凤和上任上有些心急,吃相未免难看了些,而且他带来了老东家的公子,随他上任后,安插在衙门里当了吏目,也是急着捞钱。

  一时间,县里上下对这个没什么背景出身的新知县,很不满意,而此时天下动荡,朝廷才不管你这么多,知县首要任务就是税赋,都是有固定税额的,征不收来,还得包底赔钱。

  反正杜凤和上任头一年,天天催粮征税,结果最后搞的人人生怨,但也没完成任务,最后还欠了一万多两银子。

  考核也不佳,调到更偏的县去了。

  好在这次他吸取了教训,也有了些经验,知道要当好县官,首先得跟地方士绅们搞好关系,征税不能征他们的,否则他们带头抗缴,那时什么事也做不成。

  这一次他多方打点,刻意结交地方士绅,居然搞的有声有色,弄的上司很满意,最后调他任蓬莱县令。

  蓬莱县是登州府所在县城,是府县,还是北方第一港,虽然这里有同城的巡抚、总兵、兵备道台、知府等不少婆婆管着,可已经很有经验的杜凤和干的很好,做了两年知县,捞足了银子。

  而且这一次他很聪明,自己捞肥了,也各方都打点到了,但还是很识相的主动请求调任,免的一直占着这位置让人眼红妒忌。

  他在山东又做了几年,然后又调回了蓬莱,虽说官职一直没升,但杜凤和也只想着捞钱,其它的不管了。

  回到蓬莱又当了两年,本来他都心生退意,结果先是顺军入山东,接着清军又至,因捞的银子家当太多,一时没跑赢,被迫留下来继续当县令,然后没多久,还被清军赏识,说他安心有方,征税有力,升他为登州知府。

  从首次出任知县,到如今为知府,他也做了十年官,今年六十了,本来想着今年告老还乡,他这十年官,除了开始那年赔了一万多两,其它的任上都捞不少,尤其是在蓬莱呆了快五年,更是捞饱了。

  反正当年的京债早还清不说,现在还攒下了十万两银子。

  还没算上平时给老家绍兴陆续寄的那些银子等。m.χIùmЬ.CǒM

  突然之间,明军就杀入登州城,恢复了。

  杜凤和大惊之余,也被明军拿下,饿了三天。

  现在被俘的登州府衙的官吏中有人趁机举报他赃私最著者,甚至还有人拿出了账本。

  审判在即,杜凤和很慌,却又还极力镇定着,他官场十年,虽然一直是当县令,混成了官场老油子,但能混十年,还能捞到银子不出问题,还是很显本事的。

  他这三天一直在分析这位绍天皇帝,也早对南面这一年来的崛起有所了解,知道他们的一些政策,甚至他对南边的什么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永不加赋等等这些新政,很是了解研究过,甚至是深入研究的。

  因为他觉得这是捞银子的好办法。

  他在登州也大力推行这些新政,每搞一个新政,就能捞到许多银子,他自己捞,下面人跟着分,又给上司送,大家都很满意。

  比如开征厘金这事,他就很积极,重征工商税,他也非常积极。

  摊丁入亩,官绅纳粮更积极了。

  甚至因为他的这些新政,还引的登州接连发生多起叛乱,但平乱这事有当兵的武夫们去擦屁股,甚至平定后,还能再敛一波财。

  不管他目的如何,但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逃生甚至重新复出的大路。

  “杜凤和,过来!”

  几名御营士兵过来叫人,

  “到,就来。”杜凤和知道是要审问他了,他很痛快的配合。

  等到了堂上,杜凤和十分主动的交待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甚至还激昂的做了一番慷慨陈词,说自己其实一直忠于大明,只是当初来没的及南下。又说自己老家绍兴,还说自己老家妻儿们也早就向皇上和朝廷捐粮捐钱,补缴税赋等等。

  他甚至说自己在登州府也一直在推行皇上的新政,就盼着朝廷能够早点打回登州了。

  这番主动,都让负责审讯他的御营官员们有些惊讶。

  “好了,你先回去好好反省吧。”

  “具体的处置,等候通知。”

  几天后。

  杜凤和的调查报告跟许多份报告一起送到了朱以海的面前,陈潜夫告诉皇帝,“这个杜凤和两任蓬莱知县,半任蓬莱知府,此人理政能力还是不错的,不过很贪。据我们初步调查,此人为官十载,贪了得有小二十万两银子。”

  朱以海也不由的惊叹,“就冲他当九年县令一年知府,就能捞二十万,确实很有本事。”

  他看到调查报告上有注明这个杜凤和任知府后,在登州大肆推行大明的新政那套,搞的居然还很不错,什么清田查户,追缴欠税,设厘收税等,很有一把子手段。

  这个家伙有几分朱大典或者说潘映娄、阮大铖、马士英、刘孔昭、杨文骢那些人的味道,不是什么很正直清白的官,但能力确实不错。

  “他态度如何?”

  “这人很识趣,一直说要效忠圣上,效忠朝廷呢。”

  朱以海弹了弹报告,“他的那十万赃银?”

  “他还不知道他的藏银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只交待说有一万多两银子,有些不老实。”

  “哈哈哈,看来此人最重银子了,爱财。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这人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底层小官而已,二十年寒窗,十年侯选,十年宦海,早随波逐流老滑世故了,谈什么忠义理想这些,强求了。”

  “这样,他不是交待说有一万两银子嘛,那就把这一万两留给他,就说朕赏他的,至于他没交待的那九万两,直接就没收了。

  敲打敲打下他,若是他能识时务,那朕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继续代理这登州知府一职,如果他不识时务,那就送去长岛劳动改造,所有银子都没收。”

  “万岁对这人太好了。”

  “没办法,如今天下官吏大多如此一般,却也正衬托出卿等忠贞之臣。能用就用吧,谨慎着些用便是,贪不可怕,如果有能力,又能受约束,便还好。若是到时还是老样子,再处置不迟。”

  杜凤和在俘虏营里又吃了三天稀饭,饿的胃都泛酸水了。

  “杜凤和!”

  终于又听到唤他。

  他被一路带到了陈潜夫面前,

  “我是朝廷大理寺卿、御前行走,兼御营总参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圣人赏识,特旨宽赦你,不仅让你署登州知府,你的那一万两银子,也都赏赐给你了,好好干,不要辜负圣人的恩德。”

  杜凤和愣住,不敢置信。

  “对了,御营将士刚从府衙后院地底找到九万两银子,你知道是谁藏在那的吗?”

  杜凤和呼吸急促,那是他的银子啊,为官数任,积攒多年。

  可是面对着身着紫袍玉带的陈潜夫,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杜凤和没敢说是自己的,这个官场老油子脑子里迅速的转过各种念头,最后拱手道,“下官之前上任知府时,发现府库里有一大笔账对不上,有人贪污了府库银钱,但是最后没查到下落,估计可能就是这笔银子,或许是上任知府埋藏的,他就是一年前死在任上的,也许因为死的突然,后来又兵荒马乱的,这银子也就一直埋地底下了······”

  陈潜夫微微一笑。

  “哦,是吗,想不到如此,杜知府觉得这笔银子该怎么用呢?”

  “下官建议五万两进献皇上,三万两助饷供军,剩下一万两用来买粮赈济灾民,以及恢复府县官吏,发放薪俸,补齐官吏役员,则能尽快恢复衙门运转,也能尽快的恢复府县秩序、生产等。”

  “嗯,你回去后,赶紧拟一个恢复的章程报告上去,要尽快让府衙运转起来,缺人缺银就报告,要尽快恢复民生,不能乱。”

  “下官明白,”

  “去吧,”

  陈潜夫望着杜凤和那谨慎小心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叫来了几名官吏,安排他们暂时去登州府衙协助杜凤和做事。

  “盯着点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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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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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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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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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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