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了。
清晨,石屋里如同冰窖般寒冷,炕上的陈子龙也被冻醒,他睁开眼睛,却没马上起来,炕上起码还有棉被和狗皮褥子,被子上还盖着他的羊皮袍子。
虽然今天是年三十,但这里感受不到什么新年的气氛。他想山下的家人,但这是当金山口,一年有九个月的冰雪封山期。
被流放敦煌的陈子龙曾经以为自己去的会是汉唐诗人笔下的那個西域那个敦煌,会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那个西出玉门无故人何处羌笛怨杨柳的那个西域。
结果谁知道只是在美丽的塞外绿洲敦煌短暂的停了几日,最后被发配到了当金山口关隘守堡。
他的一家大小族人则被发配到山口南面的苏干湖边放牧牛羊。
当金山口条件非常恶劣,一年有九个月冰雪封冻,但位置却十分紧要,处于敦煌南面,位于祁连山与阿尔金山的接合部,山势陡峭、冰雪期长。
如今这里属于大明甘肃省安西府敦煌县,而在明初,这里是朝廷以归附蒙古人设立的安定卫,汉为若羌,唐为吐蕃。
原是撒里畏兀儿之地,元末元朝曾封其宗室卜烟贴木儿为宁王镇守,洪武三年明朝遣使招抚,七年,卜烟贴木儿遣使来朝,贡铠甲、刀剑等,朱元璋封赏卜烟贴木儿,分其部为四部,给铜印授职,为阿端、阿真、若先和贴里四部。
八年,置卫所,封卜烟贴木儿为安定王。
卜烟贴木儿的这块地方很大,设立了四个卫,北及阿尔金山脉,南抵昆仑山脉,东抵小柴达木湖畔锡铁山,这片地方广袤千里,虽然以沙漠、戈壁为主,但也有许多水草丰美的湿地、草原、湖泊。
后来经历了永历时的安定卫内乱,正德年间蒙古亦卜剌部入侵,后来又遭到朵儿只巴入侵,再到后来叶尔羌的入侵占领,关西七卫东迁陇东平凉一带,包括敦煌、玉门在内的关西七卫,以及哈密等都彻底被明放弃,为叶尔羌所占领。
陈子龙躺了会终于起身坐起,他迅速穿衣,不敢有丝毫耽误,实在是太过寒冷,虽然他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里的气候。
刚来的时候,他甚至憋的脑袋发胀,差点以为自己死在这里,他已经知晓这叫高原反应,当金山口海拔近三千七百米,江南长大的他高反严重。
死不了就得继续撑着,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这里的夏季时还是很美丽的,但夏季太短。
当金山口气候险恶,位置还偏僻,但这里却又很重要。
卫拉特蒙古的和硕特固始汗去青海卫藏,就是率卫拉特联军自伊犁会师然后南下,穿越当金山口,越过塔里木盆地,一路抵达青海湖畔,先灭了青海的敌人,然后再入藏。
当金山口所处之地,在甘肃最西面,青海的最西北,南疆的最东南,处于三大版块的交汇处,还是重要的路线关隘。
大明自趁上次卫拉特攻哈密吐鲁番后便顺势收复了关西诸卫,并在此驻兵屯守,当金山口这个要地,自然更不会放过。
穿好羊皮袍子,仍然冷的发抖。
炕上,其它戍守同伴们还在呼呼大睡,这个房间不大,却睡着一队人。
山上封山前换一次岗,到解封后再换一次。
陈子龙是流放者,地位低下,事实上能发配到这种地方来的,就没有几个好的,有偷盗者,有杀人犯,还有抢劫的,有造反的流民,也有杀主的奴隶,许多人本来都是死罪一条,但朝廷以圣人宽仁之名,将这些本该处死罪犯,流放边远之地戍边。
许多人是全家甚至全族被流放迁移过来的,他们的家人就在山下,在这边放牧耕种重新生活,而青壮则要被点选承担轮值戍卫的任务。
来到这里也别想着逃,也无处可逃。
他们能逃,也无法带着家人一起逃。
况且,逃哪去?
北边的叶尔羌缠回,还是南面的和硕特蒙古,或是唐古特人?在这里他们只能抱团取暖,只能努力的活下去,为自己,更为了家人。
曾经的陈子龙是复社的领袖,江南才子,连秦淮河上的名妓们都争相爱慕的大才子,风流人物,甚至曾经柳如是也是他的外宅妇。
但如今在这里,他不过是个守边的流放者。
迅速的把门和帘子拉开,出门再关上,外面已经是大亮,放眼望去,皑皑雪山,群峰相连。
曾经这景色壮美的能让他陶醉,可现在他却连吟句诗的兴趣都没了,在这里首先要考虑的是生存,而不是风花雪月。
他转身进了灶房,一个低矮的石头屋,开始生火。
天太冷,他要把冰化开煮水做饭。
好在现在这里不缺粮食,大雪封山前,洪承畴吴三桂不仅增加了许多关西的烽堡,恢复了许多关隘,还增派了一些兵过来,又送了些流放者来,同时送来的还有许多过冬的物资,从粮食到衣被、盐巴等都有。
当金山口的驻防人员也达到了一个哨,有三个排,一百多人,不仅送来了米麦,甚至还有些宰杀冻硬的肥羊肥牛和冻鱼。xǐυmь.℃òm
干枯树叶引燃,添上树叶,再加上小树枝,火起来了,添上储备的干牛粪,灶堂里火通红通红的,让他感觉十分温暖。
烤着火烧着水,他坐在这个陌生而又艰苦的不像人间的地方,不由的再次自我怀疑起来。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大雪封山,消息阻隔,基本上不会有人翻越山口,就算是牧民,或是马帮驼队,不管是贩盐茶还是贩牛马,都不会在这样的季节翻越山口,太危险了。
他们这些人守在这里,有时一两个月都看不到一个人经过。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家人了,从中原抄家流放西域,一路跋涉,家族几百口人最终到达苏干湖边时,已经路上死了十几人。
在这里安定下来后,他们也很难适应新生活,日子太艰难。
上山前,他听说洪承畴吴三桂他们平定了陕甘回乱,米喇印丁国栋等也被歼灭,他想过去找他们,看能不能改变下处境。
可却没有机会,没有文书路引,他们甚至都不能离开驻地百里外。
当金山口关城的军官,一个面相凶狠的关中人,他根本不理会他的请求,他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在这里,没有人在意你来自哪里,也不会在意你的过去。
在这里,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流放者。
水开了,陈子龙起身,煮疙瘩汤,简单而又方便。
当他饭煮好后,他们班的另四个人过来了,大家沉默着坐那边烤火边喝疙瘩汤,一边吃着蒸的土豆子。
吃饱喝足,有些不舍的起身,去库房领了武器,开始巡逻。
关里有一个哨驻守,下面有三个排,一个排有三个队,一个队又分成三个班。
一队十五人,一班五个。
哨里都是分三班倒轮值,保证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
当值的人又都分成三班,一班固定岗哨,一班在外巡视,一班待命警戒,轮流着来。
今天外面没有风,也没下雪,还有了些许阳光。
看着非常的宁静美丽。
不过陈子龙却知道外面的美丽却暗藏杀机,高海拔加上极寒天气,以及随时机能出现的暴风雪等,都随时有可能夺走在外巡逻守兵的命。
但那个关中人哨长可不会管他们的死活,谁敢偷懒抗命,下场可是军法处置,轻者挨鞭子,或脱光了去爬冰卧雪,重者直接砍脑袋。
那就是个黑阎王。
识不识字,曾经是复社领袖,又或者曾经官居尚书侍郎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也没半点特殊待遇。
把身上又加了两层,然后拿起武器,出门踩着厚厚积雪去巡逻。
“等明年解封,估计叶尔羌都被灭国了吧?”
“肯定,听说圣人都要到敦煌过年,这漠北漠西各部蒙古都赶来朝拜,洪承畴吴三桂张勇这些杀神打头,再有天子御营禁卫,加上这蒙古诸部人马,叶尔羌还能幸存?”
“等这叶尔羌灭掉了,咱这是不是以后过冬就不用呆在山上,可以直接在山下过冬?”
“你想的美!”
“就算整个西域都归大明了,跟咱们这些该死的流放者也没关系。”
陈子龙听着同班的四个人在那里说话,却没有插嘴,他这同班的几人,也都不是什么好鸟,甚至在他看来是品行卑劣者,有杀人抢劫的,有奸淫妇人的,还有逃兵,他羞于跟这群人为伍,可是黑阎王分配的没办法,但却不愿意与他们多聊天等。
“这大雪封山,鬼影都没一个,我们在这里守什么?要是平时好歹还能看到个人,甚至说不定还能遇到娘们,就算不能动手,起码也能过过眼瘾吧,他娘的现在山上连只活的母羊都没有。”
“熬吧,熬到解封,就可以换班回家了,家人团聚,种地放牧。”
“熬个鬼,老子光棍一条,一家上下早就在崇祯年死绝了。”
“那就好好表现,说不定到时给你分配个女囚犯,或者你攒点银子,讨个流放者的女儿成个家。”
那个四十多岁的凶狠老光棍笑着望向陈子龙,“我说老陈,你有合适的女儿没,嫁一个给我怎样?”
陈子龙瞪着他,只是低沉的了一句,“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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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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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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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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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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