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来送往之事,本有汉中王的亲信旧臣简雍负责。怎奈简雍久病,今年年初时离世了,故而此时在长安城中安排的,乃是宗预。宗预自是能臣,但毕竟平生头一次遇见这么大场面,难免手忙脚乱。
到了十月二十日晚上,宗预得报说左将军、新宁侯雷远已经到了蓝田。他连忙又安排人手,连夜出城存问,再往长安城中寻觅官舍。
此前数日,各州重将抵达时,大都扈从如云、威势极盛,需要城中安排的宿处规模巨大,需要支应的粮秣物资数量也很庞大。
这种大规模队伍一次次地入城,某种程度上也是对长安城中百姓宣扬政权强盛的途径。前后经过几次重将入城以后,城中百姓也乐得出来看场热闹,若见到甲胄鲜明的铁骑,听闻他们东征西讨的战绩,还时不时欢呼鼓噪一番。
交州军去年在荆襄战事中,最早渡过汉水北上,并连续击破曹军重兵,粉碎了曹操本人亲领的中军主力,斩杀名臣大将无数,此等战绩,长安早有传闻,人们听说是交州雷远入城,都睁大眼睛仔细观瞧。
然而雷远来到长安,秉承了一贯以来的低调作风。随行的就只有三十余骑,两辆辎车,也并不打起将旗、军旗。琇書網
最先进城的邓范快马而过,百姓们根本不认识他。
隔了许久,才有个家中亲眷为吏员的,迟疑道:“看他的戎服,应是个校尉?我听说,此番随同雷将军来长安的,有个校尉唤作邓范,想来便是此人。这位邓校尉智计百出,去年荆襄战中装作曹军模样建了座营地,竟然被,被曹操看中了进驻。后来曹军在这营地遭雷将军痛击,邓范实居首功。”
“原来如此。”
他们对答两句的功夫,交州将士络绎经过。他们策马缓辔而行,身上穿着正式的戎服,却别无其它佩饰。身上只带着弓刀等武器,从马背负着粮、水等物,就这么徐徐迈入了大汉的陪都。
长安城的百姓们见惯了煊赫军威,此时难免有些失望。又见队列中颇有几个纹面的异族武士,不少人想起此前关中遭羌胡掳掠的种种惨剧,忽然间心中又冒出几分恼怒。
当下好几人轻蔑地道:“交州蛮夷甚多,想来擅长厮杀。但他们再怎么立功,也依然是蛮夷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直到雷远策骑经过,他们注意到了雷远身着将军服色,才不敢多言。待雷远行经近处,有眼利的注意到了,雷远腰间佩着形制高古的章武剑。
此前数日,汉中王以章武八剑隆重分赐群臣,其中的蕴意甚明。长安城中百姓多有讨论此事的,连带着章武剑的模样,也时时被人仔细描述,仿佛他们亲眼看到了一般。
然而数日过去,七剑都有了去处,唯独一剑尚未颁下。朝中文武们自然都知道此剑非雷远莫属,但底下寻常百姓不知,已经连续猜测了几日,有说该给黄忠或魏延的,有说该给甘宁、张任或吴懿的。
这时候眼看雷远腰间佩剑,顿时有人惊呼失声。这才想到眼前之人再怎么轻车简从,凭着腰间悬剑,便实为半壁天下中最有权力的八个人之一,于是不少人连忙俯身行礼。
这时候又有人觑得在雷远的身边,有一名圆脸少年并肩策骑。
“这少年是谁?”有人低声问:“莫非是雷将军的子侄辈?”
“怎么可能?你看他的服色!你看他腰间佩着的剑!”
“那……那不是章武剑么?怎么又有一把章武剑?”先前一人尚自茫然。
同伴骂道:“蠢才!那是汉中王世子!想是大王让世子去迎接雷将军,陪他一同入城!”
此前各地驻守将领至长安,除了关羽以外,再没有谁获得汉中王亲自迎接的殊荣。此时雷远却与汉中王世子并辔而来,这份尊重,实在是很了不得。而许多在场的官吏,更从中看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由此对场中佩剑而行的两人,都格外生出了敬畏之意。
建安二十五年,十月,辛未日。汉中王刘备于长安登坛受皇帝玺绶,年号章武,以示嗣武二祖,躬行天罚之意。随即脩燔瘗,告类于天神,大赦天下,置百官,立宗庙,祫祭高皇帝以下。
在即位的仪式上,除了皇帝刘备,太子刘禅以外,另有六名臣子得以佩剑在场。
这个举措,难免引起执掌典章礼仪的许慈、孟光等人不满,连带着与孟光一向不睦的来敏也跳出来反对。然而皇帝既已决定了,哪容他人随意置喙,终究那六名臣子得以佩剑随侍在旁。
雷远本人倒并不在意此等荣耀,早年间玄德公身在戎马倥惚,雷远带着武器见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况佩剑在身,循礼跪拜的时候还不那么方便,剑身总是会撞到地面。
磕碰了几次之后,雷远干脆探出手抓住剑身,免得它再晃动。
这个小动作,立时被前头正对着自己的刘禅注意到了。刘禅嘿嘿笑着,学着雷远的样子,把佩剑提起来。
此时太祝诸官读过了祭文,将之投入有柴薪燃烧的铜鼎之中。巨大的青铜鼎里,发出“嘭”的一声轻响,热浪和火焰翻滚了两下,有一缕青烟袅袅地升上了天空,慢慢融入风中,看不见了。
这代表了皇帝即位的仪式就此通达上天,得到了天意赞赏。
于是耳边传来万众欢呼,如汹涌海潮,一浪高过一浪。
雷远按着剑,随着赞礼官的口令再一次行礼。
他久在交州,在地方上乃是地位最高的一个,久不向人行大礼了。这会儿却难免麻烦,前后磕了几个头,只觉得膝盖酸痛。
稍稍分神,便听身后有同僚在低声抽泣,甚至有人控制不住情绪,呜呜地哭个不停。毕竟,随着汉家皇帝的即位,汉室的复兴也近在眼前。对于在场的许多人来说,这个时候,仿佛是过去多年无数期盼、无数迷茫、无数悲伤绝望的终点,又仿佛是未知未来的起点,容易生出感慨。
雷远忍不住想,这一次再起的汉室,难道就能永远延续下去么?
刘备让雷远陪着阿斗入城,其中的意思,雷远自然明白。但他更清楚,这天下没有永不覆灭的王朝。
到了某一天,如果汉室彻彻底底的朽烂了,再也没有人愿意为他祛除身躯上的无数蠹虫,那汉室终将再度走上绝路,在残酷的青史中留下种种不堪的故事,成为被人抛弃甚至唾弃的王朝。
幸运的是,此时此刻,无数有志之士尚在努力。他们怀着美好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愿意付出一切来维系汉室;进而维系汉室朝廷与天下万民之间,那数百年来不言而喻的约定。那也挺好的,不妨就这么试一试。
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比原来历史上那些短命王朝更差,雷远愉快地想着。
身边有脚步声响起,身着玄黑色衮服的刘备,正笑容可掬地走过来。高台上风很大,他的头发被稍稍吹乱了。
在他身旁的,是太常刘璋。这位子承父业的汉家宗室捧着策书,鼓足中气大声诵读:
“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统,兢兢业业,不敢康宁,思靖百姓,惧未能绥。於戏!丞相亮其悉朕意,无怠辅朕之阙,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君其勖哉!”
诸葛亮沉声应是,起身接过策书。雷远听得出,他嗓音有些发颤。
接着是大将军关羽。
再之后,是张飞、法正、雷远、赵云。张飞已经毫无顾忌地大哭了起来。
雷远保持着沉静姿态,偷偷地按着自己的膝盖,继续胡思乱想:地面太凉了,一会儿起身时,我若站立不稳,岂不成了笑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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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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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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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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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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