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吴大婚前数日。
淮南转运使吴充已是回京。回到府中吴充虽是风尘未洗,不过仍是让李太君与他先讲章家筹备婚事具体事宜。
两名女使正给吴充服侍洗脚,吴充拿巾帕擦了擦脸对李太君言道:“十七吾素来放心,她自小不弱于她几个姐姐,我当初问她读书见闻之事,于事立解,道理通透至极,真不愧是娘子一手管教出来的。”
李太君听了夫君夸奖一脸喜色。
吴充继续言道:“她日后打理两三百口之户,哪怕宰相妇也可使得,不愁她不能替夫家持中馈,理内外。但怕她……”
李太君问道:“官人,是担心何事?”
吴充道:“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我们官宦家的女子,嫁得寒门家中,常有轻其夫傲其兄嫂之事。章三郎君的兄嫂抚他长大,实如父母无二,兄嫂需敬而侍之,同财共居。”
李太君听了微微皱眉,共居不分家倒是可以,但同财就不必了。
李太君听了没有反驳而是道:“我省得。”
“此外女子还是要以幽闲静专为德,虽非作土木偶人,可女子有见识,便怕她事事自己拿主意,而不从兄嫂之见。”
“还有日常侍奉三茶六饭,三汤两割,铺床伸被也如需普通人家女子般造办,切不可自持而轻慢兄嫂,你需与她好生分付一场,免得嫁过去惹得兄嫂不欢喜。”
吴充与李太君吩咐之后,想起了十七娘的生母,对方也是好人家的女子,为自己看上后,故向对方父母求为妾室。
对方父母不肯女儿为妾室,但见吴家其意甚诚,加之又使了些手段,故而才进了吴家的门。但十七的生母入吴家门数年后,二人争执日多,吴充渐渐便冷淡了她,数年之后对方出家。
其母出家前对吴充道,不求女儿日后嫁入富贵人家,但求一生平安喜乐。
吴充于是便答允了。
他当初看中章越时,一时出于欧阳修的面子,二是觉得此子性子好,日后不会亏待了自己女儿。
至于日后中不中进士,吴充未有那么多计较,反而觉的门第不高,不敢薄待自家女儿就是。
如今……
吴充想到这里出了神。
次日李太君将十七娘叫来仔细叮嘱一番,除了吴充的话,此外就是女子以柔顺为美,嫁入章家后要恭顺侍其兄嫂,敬其丈夫。
范氏在一旁旁听,等李太君离去后与十七娘笑道:“我还道爹娘只会这般训媳妇,不会如此训女儿。”
十七娘道:“爹娘也是一碗水端平,怕我嫁的不好。”
范氏道:“难为咱们了,作媳妇的还不都是如此伏低做小过来的,既要孝,又要顺,还不许话多,说什么言多必被忌。”
“还有什么教妇初来,教儿婴孩。新妇入门后,早晚要听公婆训诲,等闲听罢最少一年方可,有些不知规矩的媳妇,两三年也是有的。”
“此外还有些许规矩,下轿吃冷饭,三日媳妇要上灶。”
范氏将这些都与十七娘一一叮嘱,最末还道:“再说多了,怕是你不愿嫁了。”
十七娘点点头,她想起自己生母当初嫁给父亲作妾,本也满是欢喜,不过日久之后,父母二人争执日多。
父亲觉得母亲不够温从,最后……
想到这里,十七娘对自己的婚事多了几分担忧。
成婚前三日,章家向吴府送催妆礼,似冠帔花粉之类,而女家回公裳花幞头。
官宦人家间结亲,如此财礼交换好几次,这便是婚前最后一次。
章越也是大发请柬,似王安国,王安礼,曾巩,孙觉,林希,苏洵,苏辙,吕慧卿,韩维都在邀请之列,他们接到章越的请柬都当面承诺一定会到。
至于欧阳修,章越担心他政务繁忙或许会推脱。不过章越是一定要请欧阳修的,故而亲自前往去欧阳府上三请,诚恳地道,若非欧阳修出面保媒,自己也结不了这么好的亲事。
欧阳修很喜欢别人如此给足他面子的,又见章越如此盛情,即非常高兴地答允出席。
身为参知政事欧阳修肯亲临,那么本是犹豫到与不到之间的王珪,胡宿,杨畋,司马光,沈遘等也就陆续答允到场作贺。
不过欧阳修到场,也有些人本来会到,也就不到了。
此外还有范镇,吴奎等官员推却不至的,也许是自重身份。
至于韩琦,曾公亮,蔡襄等大佬,甚至王安石本人,章越明知道他们肯定不会来,也礼貌性了发了请柬,他们都统一辞推说身子不适,虽人不会到,但礼一定会到。
果真到了婚前,韩琦赠送章越沉香一两,契丹马鞍一副,上等的檀木屏风一对。
曾公亮赠了章越折扇一柄,贺钱两千。
蔡襄赠了章越狼毫笔一支,小银锭一对。
其中要属韩琦送得礼最重,这出手笼络人的本事。当然其中也有欧阳修,韩忠彦的面子在里面。
至于其他官员也有馈赠,其中与章越没什么往来的枢密副使包拯,也送了他一方砚台。
而一贯不喜欢自己的王安石,竟也有送礼。章越吃了一惊,他本以为王安国,王安礼代表他来了就行了,送请柬也只是礼貌性行为。
不过章越看了王安石所赠之物,也是恍然了。
王安石赠了他自己写的大作《淮南杂说》,章越见了哭笑不得,哪有把自己的书赠人作贺礼的道理。这本《淮南杂说》上还有王安石的一句话‘他年若得窥孟子,终身安敢望韩公。’Χiυmъ.cοΜ
章越明白这是王安石师孟尊韩的一贯主张。
除了《淮南杂说》,还有贺钱三千。钱虽不多,但这点上还是令章越对王安石刮目相看了。
最后就是官家本人了,天子当然不会出席自己婚宴,不过这桩婚事是他御赐的,章越与岳父吴充先后上疏表示了感谢。
官家也是好成人之美,当即又将七驺仪仗借给了章越,允他成婚之日使用,同时又御赐了锦缎十匹。
章越听了不由感慨。
虽说韩琦等人无法赏脸,但若非苏轼去了陕西任官,自己婚宴上,唐宋八大家可到了五个。
这朋友圈谁敢信?
成婚那天开一溜豪车作婚车很有面子?那与天子御用的七驺仪仗比一比?
而郭林,范祖禹,黄好义等几位同窗那日都随自己往吴府迎亲。而黄履,韩忠彦两位太学与自己交情最好的同窗,人都不在汴京,只好作罢。
太学同窗里章越也未邀得太多,而何七章越本也没打算邀请之列,不过此人是自己的同乡兼同窗,不邀请面子上也过不去。但对方极懂得分寸,竟主动让人转告自己说是害病不能前来。章越自是巴不得如此。
至于同年进士,除了自己和五甲在京等候守选的外,都出外为官了。章越想起自己刚中进士那会,正值榜下捉婿的高峰期,自己是吃了好几场婚酒。
自己不在那时办婚宴,着实是亏了不少份子钱,想一想实在是心疼的睡不着觉。
到了成婚前一日,章家的门前已是搭起了偌大的彩楼,彩楼的竹棚上都扎起了彩绸,坊间巷里早知道当今状元住在了此地。
而章家搭了这么高大的彩楼,邻里们出工出力都来帮忙,不过数日即是搭好了。
按婚俗成婚前一日吴府至男方家里铺床。
但见十七娘的嫁妆先一步送至,一件一件的披红箱笼摆满了章越所住的西院,之后又被抬进了新房。
主持的是吴府的陈妈妈,办事甚是妥当。
章越至汴京身边就唐九,张恭两位傔从,而原先借住章俞宅子时,虽有些仆从服侍,但没有带走。至新宅时章实便去牙侩那买了几个仆役。
虽说每日都有不少破落户至汴京卖身,不过好的仆役却不易寻。
章实新买的这几个仆役,当时只顾着同情对方身世可怜,其他的没看。
结果到了章家里笨手笨脚的不说,还有一人看章实好说话,居然有几分性大,章实不说,甚至连于氏也敢甩脸色。
章越见此后也不言语,吩咐唐九将此人给打发走,后宅才安宁不少。不过自己上下两世都没什么管人的经验,也不知如何教人规矩。
如今他看吴家的女使在李妈妈指挥下,手脚麻利地办事,一路走来女使们见自己都极有规矩地向自己欠身,口称郎君。章越心道官宦人家就是会调教下人。
陈妈妈见了章越亦是躬身行礼,章越亦是笑道:“陈妈妈有礼了。”
陈妈妈是跟随李太君的多年的女使,这一次随十七娘陪嫁至家里,章越心知官宦人家里跟随多年,照顾过几代主人的女使,十分地位,有时甚至连主人家的话都敢顶上几句,不过这样的女使对主人家都极为忠心,算是半个家人。
但见陈妈妈亲自布置人在新房里挂幔帐,铺陈房奁器具等等,全部都是新打好的。
章越看了简直换了一个样子,这还是以往自己的房间,未必太奢侈了吧。
收拾差不多了,陈妈妈又对章越欠身行礼,然后恭敬地道:“启禀郎君,新房里都是十七姑娘的陪嫁的奁妆,照规矩铺床后不许任何人出入新房。”
说到这里陈妈妈将‘不许任何人出入新房’几个字语气加重,然后低下头了。
章越会意,他明白这是汴京婚俗于是道:“我明白了,那我去厢房凑合睡一晚就是。”
陈妈妈欠身道:“正是如此,我布置妥当后即吩咐信得过的女使守住门,还望郎君不要嫌老奴多事。”
章越言道:“陈妈妈是老太君信得过的人,内宅之事还需你来多加指点,以后有什么话与我不妨直言,不用有所顾忌。”
陈妈妈一愣然后称是。
章越走后,陈妈妈听得左右陪嫁女使议论道:“姑爷对陈妈妈真是器重。”
“想来这也是有句话什么说来,爱什么屋及什么乌吧。”
“仅从买宅子给姑娘住,即知姑爷是知冷知热的人,舍不得见姑娘嫁过来受苦。姑爷对姑娘看重,日后对徐妈妈,对我们也是看重。遇上这般阿郎,我们算是有福了。”
陈妈妈听了略有所思,但却板起脸来道:“在背后嚼什么舌根,还不快去办事。”
众女使听了不敢言语,立即遵命从事。
不过这夜章越也没得睡便是,事情着实太多,躺在床上一合眼,脑子里都是事。
到了四更天时,天才微微亮,他去西院逛了逛,但见吴家早已是将新房布置一新,章越看了甚是满意。
章越走到家门前,但见章实一个人正拿着张竹梯登高爬上彩楼。原来有个彩锻挂得斜了,章实便爬上去整理。
章越连忙上前扶住梯子道:“哥哥,爬那么高作什么?小心摔下来,这等小事吩咐个下人去办就好了。”
章实笑了笑道:“下人们都还在睡着呢,今天有的忙,不忍打搅。我看到了便来整一整,三哥儿,你起这么早作什么?还不歇息着。”
“我睡不着!哥哥,我上去扎这彩锻吧。”章越道。
章实嘿嘿地笑道:“不用,我来办,反正我也一宿没睡!闲也是闲得,随便找些事作,你看戏棚子搭好了没?”
章越转过头看向远处,但见街道那头正搭了一个戏棚子。按章实的话来说,章家大婚的事麻烦了左邻右舍,这么大彩楼也挡了邻居出入,十分不方便。
故而他便请了汴京有名的皮影戏班子,到这里来唱戏,既是答谢邻居,也是热闹热闹。
章越听了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兄弟二人聊着天,章实已是重新绑好了彩绸,从竹梯子上爬下来,然后与章越肩并肩地站着然后无比憧憬地道:“你看咱们家门口这彩楼搭得是多气派啊,今日来咱们作贺的贺客看了,定会言咱们章家这婚事办得是风风光光的。”
章越闻言笑了笑,看着家门口的彩楼道:“是啊,终于有了那么些官宦人家的样子了。”
“何为终于有了些,咱们家就是,咱们章家不仅你作了官,二哥作了官,将来溪儿也要作官,咱们一家人出三个进士,以后还有子子孙孙们。”
章越听了章实兴高采烈的言语,不由笑了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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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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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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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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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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