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源六年十月二十五,宜婚嫁。
“前五后九,杀对家赔两门。”
焦顺嘴里吆喝着,先敛走对面贾蓉的押注,又添了些分给两旁的贾琏、贾芸,然后边洗牌边随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平时不说与赌毒不共戴天,但也是极少碰这些东西的,无奈今儿他是最尊贵的主宾,总不好表现的太不合群,所以只能勉为其难凑了一桌。
当然了,也不是说就没有更尊贵的宾客了,比如北静王水溶昨儿就曾来过,但入夜后这些人便都陆续离开了,留下来的的人当中,他焦某人是当仁不让的占了头把交椅。
“早着呢!”
贾琏难得手气好,一晚上赢了足有上千两银子,正乐得多捞一些贴补家用呢,故此一叠声的催促道:“赶紧发牌,到了时辰自然有人来通报!”
贾芸则是忙掏出怀表来扫了眼:“干爹,马上就寅正【早上四点】了。”
焦顺闻言笑道:“我昨儿不是给老太太她们拍了张照片么,估摸着也该洗好了。”
说着,拉过早早输光了零花钱,只能在一旁过眼瘾的贾环,拍着他的肩膀道:“让环哥儿替我顶一会儿,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他的。”
一句话,直喜的贾环两眼放光,不等贾琏几个答应,就抓起四张牌放在中间,边抛筛子边轻车熟路的嚷道:“开牌了开牌了,十一点庄家过三,芸哥儿这是你的,这是琏二哥的、蓉哥儿的……押了押了,庄家肥的很,不吃亏空,大压大有啰!”
焦顺见他一副老赌棍的架势,不由摇头失笑,又冲几个相熟的头面人物打了声招呼,便领着栓柱自顾自去了暗房里。
昨儿史湘云本想召集兄弟姐妹们合照一张,后来因宝玉提前回了怡红院,便改而劝老太太和贾政、王夫人、邢夫人合照了一张。
说是一张,其实为了保险起见足足照了二十多张。
毕竟这玩意儿焦顺也是初学乍练,再加上显影液的配方似乎还有些问题,导致冲洗的时间过长,且还存在相当高的瑕疵比例。
好在只要基数足够大,就一定能洗出大致满意的成品。
焦顺在暗房里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等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接近卯时【早上五点】了。
随手扯住一个脚步匆匆两手空空,不知道究竟在忙什么的仆妇问了问,得知老太太已经醒了——贾政和王夫人也都是通宵达旦的支应着——于是便没再回偏厅,径自寻到了荣禧堂内。
贾母靠坐在罗汉床上,精神头明显不如昨儿,正絮絮叨叨的和王夫人说话,见焦顺从外面进来,立刻笑着招呼道:“顺哥儿也醒啦?昨儿云丫头睡的怎么样?”
“我陪着琏二哥他们推了一夜牌九。”
焦顺笑着道:“不过湘云的性子您老是最清楚不过了,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再说还有平儿从旁照顾呢。”
“瞧我这记性。”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脑门,一旁王夫人扫见焦顺手里拿着的东西,不由好奇道:“可是那相片印出来了?”
“印出来了,正想着请老太太过目呢。”
焦顺说着,双手将那相片送到了老太太眼前,又随口问了句:“宝玉呢?还没起呢?”
王夫人边侧头去看相片,边道:“按说早该起来了,两刻钟前我就让彩霞去催,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给绊住了。”
说着,又命彩鸾去催。
贾母戴上眼镜仔细端详了一阵子,这才啧啧称奇道:“这真是稀罕物,虽还比不得水银镜里清楚,却也比画出来的逼真十倍百倍了!”
“水银镜是映的清楚,可却留不住以前的模样。”
探春在一旁笑道:“赶明儿给二哥哥和宝姐姐照一张,等以后老了儿孙满堂的时候,还能让孙儿辈瞧瞧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这个好、这个好!”
老太太闻言拍手道:“这是能留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东西,我看比什么贺礼都好,真是难为你有这个心了!”
王夫人、邢夫人也跟着大唱赞歌,连随后赶到的贾政,也不得不违心的夸了几句。
就在此时,一个仆妇悄默声进到了屋里,贴着墙绕至王夫人身后耳语了两声。
王夫人听完微微蹙眉,然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拉着贾政一起到了外面院里。
“太太、老爷!”
刚一出门,彩霞便满头大汗的迎了上来,颤声道:“二爷、二爷他出事了!”
“什么?!”
王夫人和贾政都是大吃一惊,王夫人连忙追问:“出什么事了?我不是让李嬷嬷和袭人、麝月,片刻不离身的跟着他吗?怎么还会出事?!”
彩霞道:“我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但临出门二爷突然说要如厕,然后……”
却说贾宝玉谎称要如厕,借机避开袭人几个的视线之后,便从怀里摸出了贴身收藏的一柄小剃刀。
这原是妙玉夹带在经书里裹挟来的,小是小了些,但却十分锋利,贾宝玉慌里慌张的揪着头发,贴着头皮就往后划拉,结果头发是掉了,头皮上也多了道血口子。
疼的他龇牙咧嘴不说,血水淌下来还糊了一脸。
再往后宝玉就不敢齐根儿剃了,只好薅着头发一缕缕的往下割。
结果时间一久,他又不耐烦起来,想着左右已经剃发明志了,剃一多半和全部剃掉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干脆双掌合十,从茅厕里走了出来。
进去时还是翩翩公子,出来却成了个瘌痢头,只这一露面,就把对面提着灯笼的乳母、丫鬟、婆子们惊了个瞠目结舌!
贾宝玉见状还自我感觉良好,又略带得色的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四个字儿都没说全呢,对面噗通、噗通先就仰面栽倒了两个,一个是关心则乱的袭人,另一个则是宝玉的乳母李嬷嬷。
不过李嬷嬷倒下之后,就顿足捶胸的哭喊起来,而袭人则是彻底没了动静,把麝月唬的,急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二、二爷!”
彩霞因是赵姨娘和贾环那一挂的,所以还勉强镇定些,颤声问:“您这是、这是……”
宝玉看麝月探完袭人的鼻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直到袭人并无大碍,立刻便又恢复了‘宝相庄严’的模样,合十道:“阿弥陀佛,以后便不再有什么宝玉了,有的只是贫僧了性。”
“这、这这这……”
眼见他连法号都取好了,彩霞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忽然调头就跑:“我这就去禀给太太知道!”
然后一溜儿邪风的到了荣禧堂这边。
听彩霞说完,王夫人也险些背过气去,贾政则是勃然大怒,连声怒骂孽子、逆子、小畜生,又吩咐取家法来,扬言要大义灭亲。
闹出如此动静,里面自然也有所觉察。
于是探春忙拉上焦顺一起出来询问究竟,待得知贾宝玉干的傻事,不由顿足道:“二哥哥怎么能如此胡闹,这要是传出去还了得?!”
旋即却又宽慰王夫人和贾政:“父亲母亲且先不要着急,咱们过去瞧瞧,也或许还有补救的法子呢!”
听到‘补救’二字,王夫人总算是不哭了,急急忙忙就要往院外走,却听贾政还在那里催促下人去拿家法,一赌气回头指着里面道:“你嚷、你使劲儿嚷,干脆把老太太也喊出来,让她老人家看着你动家法!”
“你!”
贾政咬牙切齿,半晌扼腕叹道:“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慈母出败儿啊!”
王夫人冷哼一声,却是再不理会他,径自带着探春、焦顺急往怡红院赶。
等他们赶到怡红院的时候,就见顶着个癞痢头的贾宝玉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旁边袭人则正与素来不睦的李嬷嬷抱头痛哭。
原本以袭人的心计城府,也不至于会如此失态,但无奈她这些年心心念念的,就是给宝玉做姨娘,如今却落得如此结局,一时不免万念俱空。
王夫人看到儿子那丑怪的造型,当下捂住心窝面露痛苦之色,也亏得焦顺和探春一左一右扶住,又是捋后背又是抚前襟的,好容易才让她缓过来。
“孽障……”
不过即便如此,她言语间也透着病态的虚弱:“你、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阿弥陀佛~”
贾宝玉虽见母亲情况不对,但箭在弦上也顾不得许多了,硬着头皮口诵佛号道:“贫僧……”
“贫你个头啊!”
焦顺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当场就飚了满手的血和碎头发。
他嫌弃的拿帕子擦拭着,同时居高临下打量着贾宝玉的‘发型’,因是摸黑胡乱用剃刀割的,又因为怕疼没敢短根儿,故而宝玉头上是长短不一坑坑洼洼,间或还有一两缕漏网之鱼,攒起来大概够梳个金钱鼠尾的造型。
他略一沉吟,对旁边的袭人道:“他剃下来的头发呢?快去捡长的收集起来。”
王夫人见宝玉头上流了血,一时忘了他的所作所为有多恶劣,扑上去正心疼的察看着,听到焦顺的吩咐,忙侧头问:“怎么,你想到办法了?”
焦顺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先糊弄过去了——好在他今儿是要戴帽子出门的,等迎亲的时候粘一圈头发上去,不仔细看应该能蒙混过关。”
王夫人一听这话,也忙催着袭人去找头发。
其实不用她催,听说事情还能补救,袭人早撇下李嬷嬷冲向茅厕了。xǐυmь.℃òm
这时候宝玉却梗着脖子嚷道:“我已经是出家人了,怎好再误人终身?你们要是非逼我去,我就在薛家把帽子摘了!”
“你这孩子!”
王夫人气险些又犯了心脏病,掩着心窝求助的看向焦顺,但焦顺肯帮着出主意遮掩,就已经是看在这阖府女眷的情分上了,如今迎着她的目光两手一摊,却是摆出了爱莫能助的架势。
王夫人愈发慌了,一咬牙索性病急乱投医道:“我如今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那封信其实是伪造的——你林妹妹压根没去游历天下,甚至连苏州都没去,而是一直都在京城里呢!”
“什么?!”
贾宝玉听了终于色变,转头看向焦顺:“这么说,林妹妹其实一直都在焦大哥府上?!”
这还真让他歪打正着蒙对了一半。
“怎么可能!”
王夫人忙又解释:“我是说后一封信是伪造的,也是家里看你整日里闹着要去苏州,所以就伪造了一封信,打算让你彻底死了心,谁知道……”
宝玉都给听迷糊了,质疑道:“那林妹妹应该是在苏州,怎么太太又说她在京城?!”
“这……”
王夫人也整理了一下逻辑,才又道:“其实是前两天,有个自称是什么‘苏姑娘’的人,给宝丫头去了封信,想邀她一起写话本小说——结果宝丫头一瞧那文字,可不正是你林妹妹的手笔么?!”
“她后来特意跟我说了这事儿,我怕影响你们的婚事,就没声张——要是不信,等宝钗过了门,你自己问她就是!”
焦顺听到这里,不由暗赞薛宝钗好算计,提前捅到王夫人这边儿,既不用担心王夫人提前揭破此事,又能避免出现意外,贾宝玉找她的后账。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薛宝钗再怎么足智多谋,怕也想不到贾宝玉会在婚礼当天闹着要剃度出家,从而逼的王夫人露了底。
“这、这……”
贾宝玉半信半疑:“太太这些话,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你不会是又想哄骗我吧?”
王夫人心疼又恼恨的摸了摸他的头,苦笑道:“你都这样了,娘哪还敢骗你?等把宝钗接回来,你一问便知究竟!”
贾宝玉有些犯难,他是鼓起了万分勇气,才剃去了这满头长发,如今却因为一个真假难辨莫须有的消息,就改变主意,实在是有些羞刀难入鞘。
这时候探春不知从哪儿寻来了新郎官的帽子,不由分说给他扣了上去,咬牙道:“哥哥就不为我们着想,总也要想一想林姐姐——倘若她听说你剃度出家,只怕登时就要万念俱灰了!”
这话给出了台阶,再加上焦顺也紧跟着上手,把他剃下来的那些骚毛重新粘了一圈上去,宝玉才终于半推半就的应了,在众人的簇【ya】拥【song】下,去往前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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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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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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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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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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