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傍晚,工部。
盘了半日公账的来旺,有些疲倦的来到角门左近的马厩前,正要乘上自己那辆骡车,却忽听不远处传来栓柱的呼喊声。
可栓柱午后不是就跟着儿子去了宫里吗,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在工部?
他疑惑的转身,正瞧见焦顺利落的跳下马车,大步流星的往这边走来。
「怎么?」
来旺纳闷道:「你这时候还来衙门,莫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公务?」
「哪倒没有。」
焦顺笑着解释:「就是过来拿点儿东西,顺便也好和爹您一起回家。」
「喔。」
来旺点点头,旋即又问:「怎么样,今儿皇上可曾准了你的请辞?」
这所谓的请辞,其实是要辞去宫中的临时监工差遣。
先前是因为皇帝误以为借助雷电之力,能造出什么倾国倾城的大杀器,如今误会解除了,焦顺自然希望能把督造「奇观」的任务改到工部进行。
一来是因为宫里多有不便,二来么,他既然选择了自曝其丑,就要有身处嫌疑的自觉性,没事儿离皇帝的后宫是越远越好,免得引起皇帝的误会。
然而请辞的折子递到御前,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始终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听儿子这么说,来旺也不禁皱起眉头,但还是宽慰道:「也或许是陛下另有安排也说不定。」
「也许吧。」
父子正说着,就见一个小吏领着两个杂役小步快跑的到了近前,点头哈腰的陪笑道:「让大人久等了,这就是灶上按照您的吩咐做出来的东西,您瞧瞧,可还使得。」
说着,就示意身后的杂役,将一个小号的保温罐双手呈送到焦顺面前。
焦顺拧开盖子,顿时有一股香甜浓郁的热气弥漫出来,他又用罐子里放着的空心细竹管在底部搅了搅,就见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团子翻涌上来。
来旺凑过来抽了抽鼻子,奇道:「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珍珠奶茶。」
焦顺随口敷衍道:「夏天喝惯了冰镇酸梅汤,眼下喝不得,就总觉得少了滋味儿,所以就让人胡乱弄了些热饮——再说了,这不是吃什么补什么吗?」
说着,将那一小罐塞给了自家老子:「这一小罐是给我娘的。」
来旺因见那些杂役手上还有两个大的保温桶,因此倒也没客气,顺手又递给栓柱拿着,嘴里埋怨道:「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就算要弄,你让咱们家灶上做就是了,怎好麻烦衙门里……」
「不麻烦、不麻烦!」
那小吏见状忙抢着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何况焦大人也给了工料钱,说起来,灶上的厨子们还乐得能赚些外快呢。」
焦顺也解释:「有些东西市面上没有现成的,我都是让人现给调配,足花了两三天的功夫,若让咱们家灶上弄,还不定要什么时候呢。」
来旺也只是随口一抱怨,见儿子使了钱不算是贪公家便宜,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于是父子两个便上了马车,离开工部往家里赶。
一路无话。
等到了家里,焦顺让栓柱自去用饭,一手拎着一个保温桶走进东厢。
正心不在焉擦桌子的玉钏见了,不由奇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劳爷亲自拎进来?」
说着,就要上前去接。
焦顺却只给了她一个,吩咐道:「你先送去灶上存着。」
玉钏不明所以的拎着去了。
这时邢岫烟和司棋也从里间迎了出来,焦顺又命司棋取了两只茶杯
来,献宝似的招呼道:「你们都尝尝,看爷弄的这珍珠奶茶味道如何。」
这事儿早两天邢岫烟就听他说起过,因此倒也并不奇怪,当下让司棋用汤匙盛满了,又在焦顺的撺掇下改用空心竹管吸吮。
初时只觉香甜微腻,但紧接着咕噜噜落进口中的Q弹珍珠,却迅速冲淡了那过度的甜腻,也使得口感更有层次。
十几岁的少女,纵使是已经做了母亲,又哪有不喜欢甜饮的?
尤其这还是自家夫君精心调制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就算是白开水喝起来也觉得甜如蜜,更何况焦顺搞出来的这仿制品,已有原版七八分神韵。
于是本想先尝一尝的邢岫烟,不自觉就喝了大半杯。
焦顺见状,忙又殷勤的给她蓄满了,嘿嘿笑道:「喜欢就多喝些,这才不枉我忙活一场。」
邢岫烟感念他的心意,自然不会推拒,于是又饮完了这一杯,眼见焦顺还要再添,才忙用手遮住杯口道:「够了够了,奴要是再喝,一会儿可就吃不下晚饭了。」
「那就先别急着吃。」
焦顺趁势坐到一旁,正色道:「你不是一直惦念着那妙玉吗?如今既知道她寄居在城南的牟尼院里,晚上咱们不妨登门造访一番。」
说着,又指了指那奶茶道:「路上也许花费一些时间,若是用了晚饭再去不免太迟,咱们且先随意垫补些,等回来再用饭。」
说完,又示意司棋给她满上。
听说一会儿要去见妙玉,邢岫烟喜不自禁,也没多想便又就着点心满饮了一杯。
焦顺见状心下暗暗松了口气,遂去堂屋里知会了父母一声,然后便带着邢岫烟、司棋、香菱,乘车赶奔城南牟尼院。
车上焦顺又引逗着邢岫烟,回忆了一番昔年的往事,只是说着说着,她便不自觉蹙起了眉头,还时不时的悄悄用手去揉小腹。
焦顺明明看在眼里,却装作没有察觉一般,依旧与她谈天说地。
等到了牟尼院。
焦顺麻利的跳下车,一面吩咐栓柱去敲门,一面自顾自取来阶梯放在车尾,却见邢岫烟有些艰难的起身,拾级而下时更显出些许佝偻之态。
「怎么了?」
这下他可不好在装作视若无睹了,当下忙接替香菱扶住了邢岫烟,又明知故问的关切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邢岫烟微微摇头,旋即看向了刚刚开启的庙门。
此时一胖一瘦两个尼姑从里面迎了出来,装模作样的问道:「敢问施主连夜前来所为何事?」
栓柱一手叉腰,大着嗓门答道:「我家姨娘与你们主持原是故交,今日特意登门拜访,还请速去通传。」
胖瘦尼姑闻言,立刻分出一人前去通禀,另一个则殷勤的将众人引进了庙内,结果一直到走进大雄宝殿里,沿途也不见半个人影。
若在平时,多半会引人疑惑,但邢岫烟明显不适,司棋、香菱两个又都把全副心神放在她身上,自然也就无暇多想什么。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焦顺和邢岫烟刚进入大殿不久,气质愈发清冷的妙玉,便引着胖尼姑和静仪前来会客。
「姐姐。」
久别重逢,邢岫烟精神不由得一震,轻轻搡开司棋和香菱,趋前两步道:「多日未见,姐姐别来往无恙否?」
听出她话里饱含的关切,妙玉一时差点忍不住将实情相告,但话到了嘴边,最终却化作了淡漠的言语:「离了那名利场、是非窝,我清净逍遥勤修佛法,自然百病不侵百害不生。」
她之所以不肯吐露实情,一来是觉得邢岫烟毕竟也只是个小妾,就连主动和离的资格都没有,即便知道了焦顺的种种劣迹又能
如何?
二来么……
原本她论家世才学就一直高过邢岫烟,后来得知邢岫烟自甘堕落做了小妾之后,就更是自觉高高在上对其大为不耻,甚至还曾当面大加嘲讽。
如今她又怎好意思坦承,自己其实已经成了更不堪、更没有名分的私宠?
抱着这样的心态,妙玉非但在邢岫烟面前竭力掩饰真相,甚至还临时编出了自己因为不愿再寄人篱下,所以才会溢价买下了这座牟尼院的谎话。
说到此处,她双掌合十无悲无喜,好一派高士风范。
邢岫烟信以为真,又素知妙玉的脾性,故此对这番态度并不以为忤,反而真心为妙玉能有个安稳的修行之所而高兴。
只是……
说了没几句,邢岫烟便觉腹中痛楚再难忍耐,忍不住羞声道:「姐姐,这左近可有、可有方便之所?」
正无悲无喜的妙玉琼鼻微耸,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转头吩咐道:「你们带她去吧。」
胖瘦尼姑领命,忙带着邢岫烟、司棋、香菱三人,匆匆赶奔庙里的茅厕。
妙玉保持着嫌弃的表情,刚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就忽觉身后一紧,旋即耳边传来焦顺戏谑的声音:「你倒是颇有演戏的天赋,下回等我再来,就保持这副表情试试。」
妙玉脸上涌出一瞬间的羞愤,但很快就化作了低眉顺眼的乖巧,非但恭声称是,还讨好的踮着脚撅起了臀。
「啧~」
焦顺却撒了手,摇头道:「我还是更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说着,又道:「我也过去瞧瞧。」
然后便撇下主仆两个,快步追了出去。
于是等邢岫烟从茅厕里出来的时候,迎面就撞见了一脸焦急团团乱转的焦顺,不由上前歉声道:「贱妾无状,倒让爷跟着……」
「说这些做什么。」
焦顺一摆手,关切的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邢岫烟连忙摇头,揉着小腹表示自己已经好多了。
焦顺却似乎仍是不放心,略一犹豫,又断然道:「那咱们就先回去,等下回有机会再来。」
说着,不等邢岫烟答话,又半真半假的自责道:「都怪我让你喝了那么多奶茶,想来多半就是因为这东西才害得你……」
「也未必如此。」
邢岫烟见他满是自责,忙宽慰道:「其实我下午时就有些腹痛的,应该和爷带回来的奶茶无关。」
经这一打岔,她也不好再说强撑着留下来的话,再说见到妙玉安然无恙,她就已经放心了。
于是回到大殿之后,便主动提出告辞,约好日后再来造访。
而等到扶着邢岫烟重新回到马车上,焦顺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邢岫烟会突然腹痛,自然不是什么偶然事件,而是他早在两三天前就开始预谋铺垫的。
这也怪当初想的不够周详,光顾着拿下妙玉这假尼姑,顺带再给日后与人私会创造有利条件,却忽略了邢岫烟对妙玉的关切。
等到发现这一点时,再想弥补可就麻烦了。
这庙里的尼姑毕竟不是专业演员,以邢岫烟的聪慧,若是细心一些不难发现问题,继而推导出焦某人不是头回登门——虽说这并不意味着邢岫烟就会做些什么,但焦顺还是不希望被她察觉到自己暗地里勾当。
所以思前想后,便设下了今日之局。
他提前在邢岫烟喝的那罐奶茶里,掺了一些通肠祛火的药粉,少量饮用并不会如何,喝多了就难免出现腹泻的症状——当然了,焦某人也是再三确认,不会有任何后
遗症才采用了这种药粉。
然后又刻意选在晚间前来,结果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邢岫烟强撑着进了庙里,却因身体上的不适,既没能注意到不妥之处,又没能和妙玉进行深入的恳谈。
总之……
这一劫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
等下回再来的时候,就算那些尼姑们露出些马脚来,也能通过不是头回登门敷衍过去。
回家的路上,难得良心不安的焦某人自是殷勤百倍,直瞧的一旁司棋都忍不住泛酸。
等到了家中,焦顺亲自扶着邢岫烟下了车,刚要往东厢房里去,忽听堂屋廊下来旺招呼道:「顺哥儿,你过来一下。」
没等焦顺回话,邢岫烟便忙轻轻挣开,悄声道:「老爷的事情要紧。」
说着,躬身冲来旺道了个万福,领着司棋和香菱回了东厢。
目送她进门,焦顺这才跟着自家老子进了堂屋,结果一进门就听来旺肃然道:「出大事了!」
焦顺闻言一愣,诧异道:「出什么大事了?」
自己虽说是出了趟门,可前后也还不到一个时辰,这怎么就出大事了?wWW.ΧìǔΜЬ.CǒΜ
却见来旺先小心谨慎的反锁了房门,然后才压着嗓子神神秘秘的道:「方才二爷身边的昭儿找上门来,跟我说了一桩蹊跷事儿!」
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和二奶奶有关的蹊跷事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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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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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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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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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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