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是最能体会她心情的人,见此情景,便伸手盖在王夫人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悄声宽慰道:“姐姐这么做也是为了娘娘好,况顺哥儿也不是外……也是个值得托付的。”
本想说焦顺也不是外人,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别扭,忙改了说辞。
“唉~”
王夫人轻叹一声,沉默片刻才道:“我先前把你那话跟他说了,他当时就急了,闹着要跟你当面锣对面鼓的问清楚。”
薛姨妈小手一颤,急道:“姐姐难道没跟他把话说清楚?!”
“本来是想说的,但当时已经惊动了三丫头,仓促间只好先应下。”王夫人说着商量好的谎话,反手握住薛姨妈的柔荑,悄声道:“反正你总得去做个了断,还不如亲自把话说清楚呢。”
“我、我怎么开这个口?”
薛姨妈愈发慌了,哀求道:“姐姐,还是你来说吧,我真的开不了这个口。”
“他对你如何,你难道还不知道?”
王夫人带着三分幽怨反问:“我在他哪儿不过是个添头,若肯信早信了——他要的是听你当面把话说清楚,你若不肯出面,单凭我去说又有什么用?”
“可、可……”
薛姨妈的心也乱成了麻,原本说好了是王夫人来操作这事儿,她隔了一层虽然羞耻,也还勉强能按捺的住,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要自己去跟焦顺说,这却如何让她张得开嘴?
想到到时候要面对的窘境,她一时直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王夫人本来是有意逗弄她,好借机发泄发泄长久以来积攒的酸意,但见薛姨妈如此失态,却也怕被人看出不妥,于是忙掐了她一把,呵斥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别跟着裹乱了,快把眼泪擦了,不然让人瞧见算是怎么回事?!”
见呵斥不怎么管用,王夫人只得又许诺道:“罢罢罢,大不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见他,这总行了吧?!”
听了这话,薛姨妈才终于踏实了些,虽然最终还是要自己出面把话说清楚,可好歹是有姐姐在一旁壮胆,不用自己独自面对这一切。
她两个在前面窃窃私语,后面李纨和探春也在交头接耳。
就听李纨好奇道:“你刚才让袭人做什么去了,我怎么瞧她一脸古怪?”
“也没什么,就是有件事儿想让她去办。”
虽然是一条绳上串着的,但探春也不是事事都要告诉李纨,随口敷衍了一句,便岔开话题到:“兰哥儿这回准备的怎么样?这回太太借口宝玉尚在病中,特意推兰哥儿出来亮相——虽说咱们也不指着别人,但能给娘娘留个好印象总是好的。”
“这你放心,兰哥儿这二年在学院大有增益,若不是年级尚小,我怕他身子骨太过娇弱,今年就能下场搏个功名。”
其实贾兰论体质,是要略强过宝玉、贾环的,但有贾珠这个前车之鉴,李纨总不免在这上面过于谨慎,生怕儿子重蹈覆辙。
就在两人谈论贾兰的时候,另一边男丁当中,贾宝玉正苦着脸唉声叹气。
放下若是那么容易,也就没有‘执念’一说了。
打从忍着泪将袭人托付给焦顺之后,他这心里就像是被挖空了一块似的,上下够不着。
袭人是自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平素里大事小情都是她在张罗,这么多年说是亦姐亦母也不为过,论亲厚,除了当初的林妹妹之外,几乎再没哪个年轻女子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本以为两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谁承想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贾宝玉越想越伤心,于是将头埋在胸口,默默的掉起了金豆子。
就在这时,有人悄悄凑到了他身边,轻声唤了句‘二爷’。
贾宝玉忙把眼泪擦掉,侧头看去,却原来是探春的大丫鬟侍书。
“怎么?”
宝玉下意识问:“三妹妹找我有事?”
侍书摇了摇头,直接递过来一个方胜,道:“这是袭人口述,我帮她抄录的。”
“袭人?!”
宝玉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大喜过往,抓住侍书的手追问:“是不是她又后悔了,不想陪嫁到焦家了?!”
侍书努力挣开,警惕的退后半步,确认宝玉没有追上来,便丢下一句‘二爷看过就知道了’,然后逃也似的跑掉了。
宝玉急不可待的就想拆开那方胜,但拆到一半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看完太过激动惊扰了旁人,岂不尴尬?
于是找贾珍告了假,跑到门房鸠占鹊巢,然后才颤巍巍的拆开了那方胜。
展开来一瞧,却是一篇两三千字的长文。
开头先回忆了两人曾经的点点滴滴,然后又详细描述了近年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从失望走到绝望的。
宝玉看罢,这才惊觉原来自己打从许久之前,就一次次变本加厉的伤到了袭人的心,坐视她被王夫人送去庙里,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所以袭人才会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给三妹妹做陪嫁。
为的并不是什么盘高枝儿,而是希望能离开这处绝望又伤心的所在。
宝玉忍不住痛哭失声,捶胸顿足的悔恨自己辜负了袭人,哭了许久之后,才又泪眼婆娑的继续往下看。
袭人接下来,说明了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一封信,原来她是听闻,贾宝玉在门厅里拜托焦顺照顾自己,因此受了触动,觉得宝玉虽然一次次伤害自己,但大多是无心之失,骨子里仍是个善良的好人。
虽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可能再回到宝玉身边,但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修书一封,一来是希望宝玉以此为鉴,日后不要再做出这样的事情;二来也是想在信里,向宝玉说一声对不起。
毕竟不管怎么说,也是她不告而别。
宝玉看罢又忍不住痛哭失声,袭人是如此的善良体贴,自己却……
自己根本不配拥有她,更不配让她道歉!
或许自己唯一作对的事情,就是拜托焦大哥日后善待袭人了。
就这么哭罢多时,等到宝玉从门房里出来的时候,他的情绪反而振奋了不少,心中也多了一份之前没有的释然。
这份释然补全了他心中的空洞,更让他有一种卸去重物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妙玉所说的‘放下、成全’吧。
那是不是说……
宝玉下意识偏转目光,在女眷当中锁定了无悲无喜的薛宝钗。
曾几何时,宝姐姐是姐妹们当中,除了云妹妹之外最爱笑的人,但现在云妹妹依旧笑的开怀,宝姐姐却……ωωω.χΙυΜЬ.Cǒm
也或许自己还应该放下更多,成全等多!
只是袭人可以陪嫁到焦家,远离这片伤心地,宝姐姐又该怎么成全呢?
宝玉一时有些迷茫,最后干脆决定等省亲的事情了了,就再去找妙玉指点迷津。
而也就在他思维发散的同时,皇太妃的车架也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虽说辈分升级了,但和以前相比起来,这次贾元春的排场明显小了不少。
男丁们对此议论纷纷,大多都觉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于是纷纷对焦顺这个‘两朝元老’行起了注目礼——娘娘已是过眼云烟,说到底还是焦通政最靠得住。
至于女眷那边儿,王夫人和探春都是松了一口气,若是按照以前的规矩来,她们想要成事只怕没那么容易,但现在排场小了,规矩肯定也会松上不少,这一来自然也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与此同时。
鸾驾上的贾元春除了对省亲的期待,更多的却是凝重与警惕。
早上出宫的时候,吴太后亲自前来送行,但那态度却压根不像是来送行的——轻蔑、得意、还有掩饰不住的恶意,这些都让贾元春愈发确定,自己这次回家省亲绝不会一帆风顺。
可在自己家能出什么意外?
难道是三妹妹……
想到那位果决不下于自己的三妹妹,贾元春心中的警惕更浓,如果是探春的话,会做出什么来似乎也并不奇怪。
唉~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她无奈慨叹着,伸手挑开车窗的车帘,探头向外张望,结果一眼就看到了队伍里焦顺那高人一头的身影。
因为上次是她特意点名要见焦顺的,所以这次看到焦顺依旧在名单上,她犹豫再三,为免节外生枝,最终还是没有勾掉焦顺的名姓。
然而现在,贾元春却有些后悔了。
如果提前排除焦顺,虽然也不能保证完全,至少不会让自己如此被动。
但事到临头,即便再想改主意也晚了。
罢罢罢,左右自己已经有了警惕,届时离着焦畅卿、三妹妹、还有湘云表妹远一些就是了——反正以自己的身份,想要避免与她们太过亲近,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想到这里,贾元春放下窗帘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若是吴太后果然设了圈套,等自己安然回宫后便干脆一死以全贞洁!
至于吴太后没能做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会不会迁怒荣国府……
那不是还有焦畅卿在前面顶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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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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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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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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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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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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