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鸿楼内的饮宴,直持续到申时【下午三点】方歇,饶是焦某人大多时候都只是沾唇即止,归途中仍不免有些微醺。
于是他胡乱将靠枕往角落里一塞,半倚半躺的瘫了上去,闭着眼睛开始复盘今日得失。
他可不会天真到以为笼络住未来的小皇帝,就能彻底高枕无忧了,所以最近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扩大、巩固自己的基本盘,以便应付皇帝死后可能到来的杀局。
这次成功通过电报机将触角深入通政司,就是他暗中筹谋多日的结果。
当然了,现在还只是个开始,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除了他自己的谋划之外,也还要看工读生们是否可堪大用——毕竟他也不大可能亲手干涉通政司的内务。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私宴。
前半段都还好,就是中间李庆那自作主张的一跪,有些画蛇添足且犯忌讳了,只怕未来几日弹劾自己的折子,又要如雪片般飞往御前。
不过无所谓了。
现阶段除非皇帝想要人亡政息,否则绝不会因为这些许狂悖之举,便放弃自己这唯一的新政中坚。
再者说,更狂悖的把柄他也早就亲手送给了皇帝,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且随它去吧。
倦意上涌,焦顺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回到了家中。
他踩着阶梯下了车,边伸懒腰边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马厩,只见几辆明显不属于焦府的马车,正静静停在院子当中,十来匹毛色各异的骏马,正悠闲的啃着草料。
显然,史湘云召集的姐妹宴直到这时候也还没有结束。
想到几位金钗正齐聚家中,焦顺心下有那么一瞬间的躁动,不过很快便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便再怎么肆无忌惮,他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
焦府后院花厅内,姑娘们个个面红耳赤目眩桃花,却尤自不肯罢休。
但只见湘云摇摇晃晃起身,将本就卷到了胳膊肘袖子,又用力往上撸了撸,只剥出半条藕段儿似的白胳膊,隔着迎春伸到薛宝钗面前,卷着舌头含湖道:“宝姐姐,来来来,该咱们两个了!”
宝钗其实喝的并不算多,可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时一双杏眼也蒙了层迷雾,见史湘云邀战,她试着起身,却又重重跌坐回椅子上,一时也不顾身前还有杯盘,双臂交叠往桌上一趴,闷声道:“不成了、不成了,我实在喝不下了。”
见她撞到了酒杯,两侧迎春、探春不约而同伸手去扶,彼此对上眼神,又齐齐僵在了半空,旋即迎春便将手缩了回去。
探春将酒杯扶起,又拿帕子揩去桌上的酒水,暗里却是疑心大起。
心道自己是因为盼着能与焦大哥见上一面,亲自感谢他援手之恩,顺带设法消弭先前那封信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所以才刻意保持清醒。
可二姐姐事到如今仍耳目清明,却又是为了什么?
要知道,连素来最不合群的惜春,因聊起儿时琐事触动了心绪,此时也已经醉了六七分。
难道说她还对焦大哥……
可自己都已经帮她釜底抽薪了,且她守的是重孝,至少也要两年零七个月之后才能嫁人,无论怎么想也不可能威胁到自己。
就在探春左思右想,始终也弄不明白迎春心思的同时,史湘云半趴在迎春肩头,不顾襟内暴起两丘一壑,伸长了胳膊推搡着薛宝钗道:“宝姐姐不可、不可耍赖,若果真吃不得酒,便吟诗一首……”
她话音未落,林黛玉便补了句:“需是新诗新词,若不好,还是要罚!”
薛宝钗被晃的眼晕,只好又强撑着起身,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捏起粉拳迎向湘云。
两人‘三’‘五’乱叫着划了几下拳,湘云忽的欢喜叫道:“姐姐输了、姐姐输了,快吃一杯、快吃一杯!”
说着,随手抓起迎春的酒杯便灌。
薛宝钗抬手推开,嗔怪道:“你才刚不是说,作诗也可以么?”
迎春趁机将史湘云按回了座位上,又顺便帮她理了理衣襟,掩去那不该露不敢写的。
史湘云却怎肯就此消停?
当下又抓了象牙着在手,毫无章法的敲着酒杯嚷道:“快作、快作,做的不好,加罚三、三、三倍!”
她一时口齿不清,对面林黛玉却立刻盖棺定论:“那就是九杯了!”
黛玉显然也已经醉了,若不然也不会如此明显的针对宝钗。
薛宝钗先夹了快子三鲜烧鹿尾,勉强压了压腹中的翻涌,然后揉着太阳穴苦恼道:“我这会儿脑袋里全是浆湖,那里作的出诗来?”
“那就罚酒!”
“对对对,罚酒、罚酒!”
史湘云和林黛玉拍手乱叫,探春、宝琴、惜春三个也纷纷鼓噪,只夹在史湘云和薛宝钗之间的迎春,以及敬陪末座的邢岫烟未曾加入其中。
薛宝钗叹了口气,扶着旁边的探春起身道:“仓促间只想起一首《临江仙》,只是有些不对时令。”
“先说来听听!”
“快快快,若不好,罚酒十杯!”
两个挑头的又闹了几句,直到薛宝钗开口吟诵,这才安静下来。
只见宝钗绕桌而行,素手在姐妹们肩头一一掠过,口中念道:“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好、好好好!姐姐这是在咏絮,对不对?!”
不出意料,又是史湘云头一个跳起来叫好。
林黛玉妙目流转,却是掩嘴笑道:“宝姐姐的诗好,这几步走的更妙——你们瞧她颠颠倒倒左摇右晃,怕不是已经悟出了饮中八仙的真意!”m.χIùmЬ.CǒM
众人尽皆哄笑起来,薛宝钗跟着笑了几声,却是原地一个仰倒,错非邢岫烟在一旁急忙伸手扶住,险些就摔个四仰八叉。
众人笑的更欢,宝琴、探春皆来帮忙搀扶,史湘云一边捂着肚子大笑,一边想要绕过去帮忙,结果第一步就绊在了椅子上,直接扑进了迎春怀里。
就在这欢声笑语之中,平儿悄默声挑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这乱局,忙帮忙将薛宝钗扶到了罗汉床上,又折回来像湘云禀报:“太太,老爷回来了。”
“嗯?”
史湘云从迎春怀里抬起头来,愣怔了一会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一边挣扎一边对众人道:“你们接着吃酒,我、我去、我去……”
她两只长腿在地上胡乱哗啦,可除了将自己的椅子越踹越远,便再没有别的效用了。
“太太吃醉了。”
这时邢岫烟起身,绕至史湘云身旁,道:“我在这里盯着,劳烦姐姐先去迎一迎吧。”
“那我借司棋一用——若老爷也醉了,等闲可扶不住他。”
平儿说着,便领着司棋,并她屋里的银蝶、绣橘两个,匆匆迎到了二门。
待见焦顺虽面色微赤却脚步稳健,平儿这才松了口气,迎上前见了礼,又将花厅里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小声解释道:“今儿这场酒,就是专为那府里三位姑娘设的,她们不说要走,这酒怕是还有的喝呢。”
焦顺了然的点了点头。
若是寻常小宴,纵使三春不提,薛宝钗和薛宝琴也可主动提议散席,但史湘云这回设宴实是为了慰藉三春,故此她们不说要走,旁人自然只能奉陪到底。
不过……
造成这局面的,只怕未必是三春不想回去,而是某人刻意为之。
边往回走,焦顺边犹豫要不要见探春一面。
说实话,自从知道她杀了贾赦,焦顺心里头就有些毛毛的,生怕会迎来柴刀好船。
虽然探春说自己志不在此,应该也并非虚言,但是……
就这么犹豫着,一路走到了后院,焦顺抬眼看看花厅的方向,最终还是选择了避而不见。
反正按时下的礼数,他本就该非请莫入。
若是探春真能力排众议,让自己出面见她,自己再顺水推舟也不为迟。
抱着这等心思,焦顺便径直回到了堂屋卧室。
在平儿的服侍下喝了半碗醒酒汤,他刚躺平了想眯一会儿,门帘一挑,晴雯就匆匆走了进来。
因见焦顺躺在床上,她没有声张,而是附耳对平儿说了句什么,平儿便忙凑到床前,呼唤道:“老爷、老爷。”
“醒着呢,说吧。”
“薛家太太来了,您看……”
焦顺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心道薛姨妈这时候找上门,莫不是又出什么意外了?
他快步出了堂屋,还不等往院门走,就见花厅的竹帘子一掀,史湘云打头,众女你拉我拽,歪歪斜斜楼搂搂抱抱,一个拖一个连体婴似的从里面出来。
两下里打了个照面,邢岫烟忙拉住史湘云见礼,后面众女也参差不齐的唤着‘焦大哥’。
若是一群醉醺醺的男子成群结伙东倒西歪,必是恶形恶状不堪入目,但眼前所见却足堪‘绝景’二字。
无论是平素里雍容典雅的薛宝钗,还是面清冷孤傲的林黛玉,此时都是满脸桃花目含秋水,再加上衣衫多少有些凌乱,虽是醉态,却媚意尽显。
至于三春,或许颜色上略逊一些,但因皆再孝中,那一身素裹配上足够反差的神情体态,却更是令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焦顺也不好多看,只剜了两眼,便笑问:“你们这是要去迎薛家婶婶?”
众人看向史湘云,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闭着眼睛歪倒在邢岫烟肩头,亏得翠缕、香菱两个从旁协助,邢岫烟才没被她带倒。
探春见状,便当仁不让的越众而出道:“焦大哥回来我们不迎还说的过去,如今既是姨妈来了,我们怎好托大?”
为了消除负面影响,她刻意的做出柔媚之态,加上三分酒意,直荡的人心神不属。
不过焦顺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了钗黛和宝琴身上。
无它,唯因喜新厌旧尔。
因见除了史湘云之外,薛宝钗也是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焦顺不由暗暗纳罕,薛宝钗素来是个有城府的,从不曾听闻她有失态的时候,今儿却怎么……
同时,他口中笑道:“薛家婶婶素来不在意这些小节,你们选两个清醒的做代表就是了——这若是路上磕着碰着,岂不反倒让薛家婶婶跟着担心?”
说着,便做主将史湘云送到了堂屋里。
余下的经过一番拉扯,最后还是迎春、探春以及宝琴跟在了焦顺身后。
至于薛宝钗、林黛玉,则被送回了花厅里歇息。
惜春多半是厌烦应酬,所以主动留下来说要照顾二人。
路上只几句没营养的客套话,等出了二门,远远就看见徐氏在和薛姨妈说话。
因与焦顺勾搭成奸,薛姨妈一度无颜面对这旧日姐妹,不过晚上逢迎儿子、白天招待母亲的事情做多了,也便渐渐习以为常了。
当然了,同时见到这母子二人,她脸上还是不自觉显出了一抹羞涩。
焦顺正待上前见礼,不想本来缀在后面的迎春,突然快步超过了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门前狭小的缘故,擦身而过的时候,两人的手臂还撞在了一处。
探春和宝琴见状,也忙快步跟了上去。
这下子,焦顺反倒落在了后面。
他倒也不急,一面满面堆笑的看着三人与两位长辈搭话,一面悄悄将手掌摊开在眼前,就见掌心里赫然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言简意赅的写着几个大字:探春杀我父!
焦顺:“……”
以焦某人的功力,这一下都险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什么鬼?!
他原本还以为是红袖传书暗通款曲呢,谁成想这二小姐竟是揭发检举来了!
这可真是一对儿好姐妹!
不过这探春也是的,杀就杀呗,怎么还让迎春知道了?
虽说这父女两个势同水火,但毕竟是亲生的,谁敢保证她不会为父报仇——不对,也不用再怀疑了,这不就都已经来了么?!
焦顺心神恍忽之余,也没注意到众女什么时候结束了谈话,直到薛姨妈路过时,刻意保持距离的招呼了一声,他这才重新清醒过来。
他慢了众人半拍,正想跟着回后院,不想刚进了二门,就见探春留在原地,豪不避讳的对侍书道:“你走远些,我有话要跟焦大哥说。”
侍书红着脸看了眼焦顺,忙不迭提起裙角跑远了。
焦顺攥了攥手心里的纸条,倒没有直接揭破此事,而是悄声询问:“你大伯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探春正想解释此事,于是忙将当日发生的一切说了,又重点突出了自己是为荣国府的安危,更是为了保住二姐姐的性命。
焦顺听完面色愈发古怪。
他刚才还以为迎春是要为父报仇,可依照探春的说辞,迎春只怕才是最想弑父的那个人!
可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恩将仇报?
难道是以为,只要探春被刷下去,自己就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她做兼祧对象?
嘶~
想到这种可能,焦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三姑娘狠辣,谁知这二姑娘才是一黑到底!
探春紧接着又剖白了一番,再三表示自己托林黛玉传信,也是逼不得已,若是嫁入焦家,自然会以夫妻两个的利益为重云云。
可焦顺心下翻江倒海似的,又哪还有心思细听究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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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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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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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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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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