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居高不下的气温陡降了几度,就连空气也清新了不少,不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对于行路人来说却实在算不上友好。
随着车轮滚动的、辐条作响的声音,一辆人力车缓缓拐入桃花巷内,速度虽然不快,但碍于每一步都要对抗脚下的湿滑,车夫的动作显得慎重又吃力。
当车子稳稳停在‘苏宅’门外时,那车夫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放低了车把,转回身边用毛巾擦汗,边点头哈腰冲车上的乘客赔笑。
雪雁和春纤扶着车棚子下了车,春纤两脚一落地,就闷头想要往里走,结果却被雪雁一把扯住。
只见雪雁冲那车夫微微一礼道:“不想半路上下起了雨,这趟真是辛苦徐大哥了。”
说着,又从袖筒里,摸出十几枚大子儿递了过去。
“不不不,这我不能收、不能收!”镺
那车徐大哥见状,忙摆着手往后退,结果后脚跟被车把手绊了一下,险些摔个倒栽葱。
他勉力稳住身形后,嘴里还是一个劲儿的推辞。
这‘徐大哥’原是某家车行新招的人力车夫,因老实嘴笨不会招揽客户,业绩一直垫底,眼见就要被裁掉了,结果正赶上焦顺担心紫鹃、雪雁几个出行不便,桃花巷内又养不了马车,于是便干脆雇他长期蹲守在巷子口,单只伺候林妹妹主仆几个。
雪雁知道他这是怕因为额外收钱,丢了这来之不易的差事,于是也便没有强求,冲他又微微一礼,这才领着春纤进了院门。
边往里走,又边交代春纤道:“等一会儿你送碗热茶给他,好歹也是焦大爷雇来的人,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
却说雪雁正交代着呢,忽就扫见堂屋廊下停着一辆自行车,她不由‘咦’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堂屋里,将新买来的胭脂水粉望桌上一放,边探头往里间张望,边好奇道:“焦大爷怎么这会儿就到了?”
焦顺大多数时间,都是临近傍晚过来待一个时辰再走;再不然就是早上来,陪林黛玉一整天——似这般下午来,却还是头一回。镺
紫鹃一面上前将胭脂水粉分门别类,一面解释:“说是有什么新奇玩意儿,想跟咱们姑娘分享,所以就提前来了——不巧路上正撞见这一场大雨,还没等找地方躲呢,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说着,往里间一努嘴道:“这不,刚打了水准备洗个热水澡呢。”
洗澡?
雪雁听了这话,目光飞快的扫视屋内,旋即半含酸的问:“是藕官在里边……”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藕官就挑帘子走了进来。
雪雁一呆,旋即脸色陡然涨红,惊喜道:“难不成是姑娘在里边伺候?!”
见雪雁几乎将‘乐见其成’四个字挂到了脸上,紫鹃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想什么呢?当然是焦大爷自己在里边——姑娘在书房呢。”镺
雪雁先是有些泄气,但转念一想,姑娘肯让焦大爷用自己的浴桶,也足证明双方关系之亲近了——这待遇,可是连当初的宝二爷都不曾享受过!
再说了,这不正是凸显自己的好机会么?
当下她吞吞吐吐道:“让焦大爷自己洗澡,是不是、是不是不大合适?”
紫鹃再次翻了个白眼:“你想进去就进去,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我、我没那么说!”
虽然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但被如此直白的点破,雪雁还是有些恼羞成怒,愤愤跺脚道:“我就是觉得焦大爷对咱们姑娘好,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
紫鹃却懒得与她理论,等确定胭脂水粉都买对了,便自顾自去了书房禀报。镺
雪雁娇哼一声,转头又将目光对准了藕官。
藕官的性子虽然轴了些,却也不是傻子,于是忙也原路退了出去。
雪雁这才满意,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的凑到卧室门前,抬手欲要敲门,半途却又缩了回来,直到连续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拍响房门,颤声道:“爷,要不要、要不要……”
没等她把话说明白,里面就传来焦顺的浑厚的嗓音:“进来吧。”
雪雁是又喜又羞又慌,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见焦顺已经进到了浴桶里,这才把门缝开大了些,纸片人似的钻了进去。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就听焦顺在浴桶里慨叹:“以前我什么时候让人伺候过?现下倒好,一个人洗澡都不适应了。”镺
“爷是贵人,合该我们伺候的。”
雪雁说着反锁了房门,一步步挪到了浴桶前,却不敢往桶里瞧,只在旁边取了搓澡的毛巾,颤声道:“爷,我先帮您搓搓背吧。”
焦顺闻言,哗啦一声从浴桶里站起身来,懒洋洋道:“你们姑娘这浴桶到底小了些,我在里面腾挪不开,还是出去搓好了再进来吧。”
说着,便从浴桶里跨了出来,背对着雪雁坐到了放浴巾的板凳上,同时还不忘给她画大饼:“这院里的丫鬟,还是数你最乖巧懂事知道疼人,你放心,等以后爷必定亏待不了你。”
然而等他说完了,却迟迟不见雪雁有什么动作。
焦顺有些纳闷的回头看去,却见那丫头一张脸红的桌布仿佛,两眼发直紧攥着毛巾,似乎三魂七魄都已经丢了。
看样子,应该是受了亿点生物学上的震撼。镺
直到焦顺洗完了澡,用浴巾裹住半身,她才稍稍适应了些,但依旧难以释怀。
怪道先前姑娘……
叩叩叩~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雪雁做贼心虚般一个激灵,下意识问了句:“谁?”
“是我。”
门外传来紫鹃的声音:“雪雁,你先出来一下。”
雪雁回头看了眼焦顺,这才手忙脚乱的推门而出。镺
外面紫鹃不知为何也是晕生双颊,一见雪雁从里面出来,便忙将手里捧着的衣服丢给她:“这是焦大爷的衣服,姑娘已经用熨斗熨干了。”
说着,转身便逃之夭夭了。
见她如此,雪雁倒平白生出些淡定来,心道自己终归还是压了紫鹃姐姐一头。
于是折回屋里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等见了焦顺,将那衣服献宝似的送到他眼前,特意强调道:“爷快瞧,我们姑娘亲手把这衣服给您熨干了!”
焦顺微微一笑,由着她帮自己穿戴整齐,然后趿着木屐到了厅里。
林黛玉正坐在客厅里发呆,见焦顺一身清爽的领着雪雁从里面出来,忙不自觉避开了视线,等到焦顺凑到身前,又下意识解释了一句:“内里的亵衣,都是紫鹃熨的。”镺
“哈哈,我也没问这个啊。”
焦顺逗了她一句,便迅速岔开话题道:“对了,我说要让你瞧个稀罕来着,走走走,咱们去外面院里弄。”等领着林黛玉到了外面,焦顺先从车筐里弄出一大袋可可粉,又取出砂糖、牛奶、黄油等物——但凡后世之人见了,都能猜到他是要DIY情侣巧克力。
这在后世是烂大街的老套路了,但放在当下却是效果拔群。
听说是制作一种前所未见的糖果,莫说是几个年轻的,连王嬷嬷也忍不住好奇,特意把买来就没用过几次的简易小灶搬了出来。
期间自然少不了彼此打趣手艺、拿巧克力酱抹脸、吮吸手指等分支套路。
到后来连紫鹃、雪雁也被卷了进去,一时满院子尽是欢声笑语。镺
因途中吃了不少巧克力酱,索性连晚餐也推迟了,一直忙到月上柳梢头,这才将做好的巧克力,用冰块镇了起来——小院里没有储冰的地方,都是每天请冰室专程送来的。
等闲下来,林黛玉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悄悄问清楚时辰之后,她看向焦顺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直接开口留客,于是将紫鹃扯到角落里耳语了几句。
紫鹃听了倒不意外,毕竟气氛早就烘托到这份上了。
当下对焦顺道:“这天黑路滑的,大爷今儿不如就宿在我们这儿吧。”
说着,看了眼自己姑娘,又补了句:“大爷若是不嫌弃,我和藕官这就把西厢房腾出来。”
这小院是三间正房,东西厢房各有两间,东厢住的是王嬷嬷、雪雁和春纤,西厢住的是紫鹃和藕官。镺
焦顺也扫了眼林黛玉,然后笑着应了下来。
林黛玉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过一会儿却又挪了回来,斜着焦顺,轻咬朱唇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
藕官得了吩咐,便忙去西厢里收拾。
一边整理自己的被褥等物,一边向紫鹃请示道:“紫鹃姐姐,焦大爷盖的被褥,用咱们的怕是不合适吧?要不,从姑娘那边儿……”
“你急什么。”
紫鹃却侧身坐到了床上,望着堂屋的方向道:“先别急着收拾,再等一等消息吧。”
等一等消息?镺
藕官先是一愣,旋即也便明白了——毕竟她也算是众人当中,经验最丰富的那个。
于是两人便并排坐到了床头,伸长了脖子等着堂屋里的最新指示。
堂屋内,随着时间逐渐推移,林黛玉脸上的急躁也愈发明显。
忽然间她长身而起,在客厅里快步踱了几圈,背对着雪雁、春纤站住脚,断然道:“雪雁,你们、你们先回东厢去吧。”
春纤还有些不明所以,却早被雪雁一把扯了出去。
等到屋里只余下焦顺和林黛玉两个,林妹妹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嗫嚅道:“要不、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就、就今天晚上吧!”
说完,她不敢看焦顺的表情,闷头便逃进了里间。镺
焦顺却是老神在在的把茶水喝完,这才安步当车的跟了进去。
…………
当晚子夜时分。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顺苏堂的老中医从掩着帷幔的床前起身,捋着胡须对焦顺道:“尊夫人虽是被利器所伤受创惊厥,但脉象平稳且气血不亏,料来将养一段时日就好。”
说着,先写了个补血益气的方子,又道:“我那里还有特制的创伤药,每日早晚敷上,保证不会化脓。”
焦顺嘴里连声应着,心中却道那药膏即便再好,只怕也不敢乱涂。镺
将那老中医送出门外,焦顺再折回来的时候,雪雁已经卷起了帷幔,就只见林黛玉羞红满面仰躺在床上,一见他回来,下意识就想要侧身面朝里面,结果一动弹便忍不住紧皱眉头。
焦顺见了,摆摆手示意雪雁退出去,然后坐到床头探着身子在她脸上啄了一下,笑道:“举凡女子都要经历这一遭的。”
林黛玉贸默然半晌,闷声道:“却不闻湘云与邢姐姐似我这般。”
“你从小身子就弱嘛。”
焦顺说着,干脆脱了鞋上床,将她小巧玲珑的身子裹在怀里:“起初的时候自然要比别人难些,不过等以后习惯了就好。”
林黛玉缩在他怀里,情绪却是半点没有改善。
先前还能说是焦顺刻意为之,但这次……镺
想到自己竟然昏厥过去,还吓的焦顺连夜请来了大夫,她便又是羞窘尴尬,又是沮丧挫败。
再有……
这到底算是报了恩,还是又没能报成?
“好了。”
焦顺见状,又将她裹紧了些,宽慰道:“等下回就好了,——不过你先要好生调养调养,再有就是别太紧张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小酌几杯,正好我托人弄了些药酒……”
听他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林黛玉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些。
半晌轻轻用胳膊肘在他胸口捅了捅,道:“我没事儿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儿一早不是还要去衙门当值吗?”镺
“不急。”
焦顺又在她脑后蹭了蹭,然后起身道:“反正一时半会儿你也睡不着了,我去瞧瞧那巧克力好了没,若成了,咱们先尝过再睡也不迟。”
说着,将雪雁、紫鹃喊进来照看,自领着春纤去查看那些巧克力的状况。
他走后,林黛玉总觉得紫鹃、雪雁都在悄悄打量自己,下意识正待吩咐她们将帷幔重新放下来,以便遮蔽探究的目光。
但话到嘴边忽又顿住,却是因为突然想到了,自己近来偷偷恶补的那些生理常识。
方才焦大哥应该还没……
不,是肯定还没!镺
她红着脸轻咬朱唇,下意识并紧了双腿,感受到痛楚依旧未曾好转,只得又将目光移到了紫鹃和雪雁身上,片刻之后,又单独锁定了雪雁一人。
“紫鹃,你先出去一下。”
听自家姑娘语音发颤的让自己出去,紫鹃愣了一下,看看身旁的雪雁,然后若有所悟的低下头,羞红满面的快步走了出去。m.xium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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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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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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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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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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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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