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到了九月半。
一大早荣国府上上下下便都动员起来,真忙的假忙的,反正是忙成了一团。
连大观园里诸位姑娘也被李纨召集起来,表示甭管南安太妃的真正来意是什么,既然打的名头是郡主要以文会友,那诗社里的人就一个都不能少。
这话显然是针对林黛玉昨儿的说辞。
黛玉虽不情愿,却也知道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尤其这来的非是等闲人物,纵使老太太平时再疼爱自己,这事儿上怕也容不得自己任性。
李纨兀自不放心,又叮咛道:“等郡主来了,最好先探一探底,若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倒罢,若是个附庸风雅的,千万给人家留几分颜面。”
“让嫂子这一说,连我也不想见她了。”
史湘云嘟着嘴抱怨了声,见李纨瞪过来,忙又高举双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这么些人在呢,保管把她哄的服服帖帖就是。”
林黛玉立刻跟着打趣道:“是啊,有焦夫人在,她不看僧面看佛面……哎呦!”琇書蛧
话说到半截,便被史湘云扑过来掐了一把。
眼见这两个妮子又嬉闹起来,李纨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不紧张是好事,可太过放松就未必是好事儿了。
还待再叮咛几句,无奈王熙凤已经差人来催了,她只好拉过宝钗道:“好妹妹,诗社的事儿我可就全指着你了。”
这一来是因为宝钗平日里最是稳重,年纪又比众人略长【刨去迎春】;二来也是因为她即将嫁入荣国府,自然也会对这府上的事儿更为上心。
等她匆匆去了前院,众人重又聚在一处。
薛宝钗当仁不让的接过了李纨的班,继续道:“若这位郡主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咱们也不好让她小觑了,近日里谁有什么得意之作,也别掖着藏着,届时都让三妹妹誊录下来,请她品鉴品鉴。”
探春雅好书法,故而宝钗特意点了她的名。
探春立刻顺杆爬:“那我就单管着执笔了。”
“哈!”
史湘云叉腰道:“三姐姐平日里总爱争先,这回真到了要用人时,你怎么倒打起退堂鼓来了?”
探春两手一摊:“宝姐姐也说是得意之作,偏我近来的得意之作,却都不在诗词歌赋上,更不好让她瞧了去。”
众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先后两次,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那倒确实是她近来的得意之作,且不好随意宣扬出去,湘云这才作罢。
宝钗却从她的态度当中隐约觉察出了些什么,忍不住先看看史湘云、然后再看看堂妹宝琴,最后无奈暗暗叹息一声,只将这事儿压在心里不去理会。
…………
且不提姑娘们各自都拿出了什么作品。
却说李纨到了前院里,就见那荣禧堂好似蜂巢一般,小厮仆妇或疾走或小跑,进进出出无穷匮也。
这场面足见荣国府上下,对南安太妃来访的重视程度。
不过真要论起来,还是不及年初元春省亲时的排场——当时荣国府的头面人物,可是提前一个多时辰就在大门外恭候的。
但那毕竟是圣上恩典,大操大办冲的皇家的面子,并不全是因为元春本人。
李纨进门的时候,王熙凤正在支应各处回禀,也顾不得理会她,只命平儿把接驾时的安排交代给她听。
府里天不亮,就已经派了六匹快马在镇国公府门前候着,只等南安太妃动身,便轮流来报行程。
估摸着差不多一刻钟能到的时候,贾政和王夫人、邢夫人,带着贾琏、贾宝玉、王熙凤、李纨在大门外恭候,老太太则在内仪门等着。
等把南安太妃迎进荣禧堂后,若是南安太妃主动提起以文会友的事儿,便先将小郡主请到大观园去,若是没有主动提起,便等到临近午时,再请她母女一道转去大观园。
再然后……
李纨听到这里,不由插口问道:“那冤家又是怎么安排的?”
两人也都是知根知底儿的,平儿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于是忙道:“因还不知南安太妃的意思,大爷自己说要先在小花厅里候着——就是赖大素日里用的那个,太妃什么时候露了口风,他再过去拜见不迟。”
李纨点点头,示意平儿继续往下说。
刚听的差不多了,就听外面飞马来报,说是南安太妃的车架已经出了王府。
此后差不多半刻钟一报,等听说南安太妃的车架再有一刻钟,就要到荣宁街口了,贾政便按捺不住,提前领着众人迎到了大门外。
外面两下里列队的小厮丫鬟,见主人家从里面出来,忙也都打起精神挺直腰板。
又有那两下里看热闹的,也纷纷降低了声调——能跑来荣国府门前凑热闹的,多半也都和荣国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此自然要卖贾政等人面子。
这内中有些积年老仆,因见贾政不等人来,就自顾自迎到了台阶下面,便忍不住大摇其头,感叹道:“早年间老国公爷在的时候,与那几家王府也是常来常往,彼此称兄道弟,不想如今王妃来串个门竟都成了稀罕儿。”
“是太妃!”
左近一个年轻人纠正了他的语病,又撇嘴道:“您这都是老黄历了,咱们府里的爵位蹭蹭往下掉,人家那可是世袭罔替,照这么下去,再往下传个两三代,怕是求着人家上门,人家都未必乐意睬你。”
那老仆听了不由吹胡子瞪眼,原想着教训那年轻人几句,仔细一辨别,却发现对方赫然是贾家的旁支子弟,虽在府里未必有什么体面,这时候却也不好与他闹起来,于是便也只能道路以目了。
这时那年轻人身旁的同伴又道:“伱听说了没,这次南安太妃其实是冲着焦大爷来的,来咱们家不过是打个幌子。”
“还有这等事儿?”
一老一少闻言齐齐惊呼。
旋即老的大叹世风不古、纲常沦丧;小的则是心驰神往,满脑子大丈夫当如是。
就在众人议论声中,南安太妃的车驾终于是到了府门前,众人伸长了脖子,便见一个三十许的明艳妇人从车上下来,被无数丫鬟仆妇簇拥着到了台阶下。
有好事的不由奇道:“不是说这位太妃娘娘是太后的同胞姐妹吗,怎么竟如此年轻?”
旁边立刻有人道:“你当太后是耄耋之年不成?真论起来也就是与咱们太太和姨太太差不多,一个四十开外、一个三十六七,姐妹两个差了八九岁而已。”
众人这才恍然。
远远的也不知贾政、王夫人与那南安太妃说了些什么,斜下里又有一顶小轿到了太妃的马车旁,让那郡主下了车便直接坐上了轿子,然后宾主这才鱼贯而入。
而与此同时。
焦顺鸠占鹊巢,正在赖大平日理事的小花厅里,悠闲自在的品茶吃点心。
除了赖大围在他左右,忙前忙后奴颜婢膝的伺候之外,角落里还站着个一肩膀高一肩膀低的人,却正是当初与焦顺争抢爵位,被焦顺当着赖大一凳子砸断了腿的赖慕荣。
他是因为听说家里出了整整三万两给哥哥买官,忍不住跑来找赖大发牢骚的,不想正与焦顺撞上。
此时他佝偻着身子一副低眉顺眼的架势,脸上的肌肉却在不住的微微抽搐,显是竭力想要收束住怨愤的表情,却又有些力不从心。
焦顺喝完了一盏茶,趁赖大抢着续杯的当口,瞟了一眼赖慕荣,笑问:“腿怎么样了?”
这当着和尚说秃子,任谁也扛不住。
赖慕荣勉力收束的愤恨,顿时如火山喷发一般涌了上来,他忙拼命低下头掩饰,却一时顾不上再回焦顺的问话。
“大人问你话呢,你哑巴了不成?!”
赖大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旋即小心翼翼的把茶杯送到焦顺手边,又赔笑道:“全仗大人当日手下留情,他如今行走坐卧都还使得。”
这话听的赖慕荣脸上愈发扭曲。
这是亲爹能说出来的话?
什么叫行走坐卧都还使得,他分明就是瘸了一条腿好不好?!
再说焦顺当日哪里手下留情了?
分明就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再对比父母倾家荡产给哥哥买官的做法,赖慕荣一时连自家老子也恨上了。
而焦顺听了赖大这番话,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当面嘲笑赖慕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有负面影响,但……
谁在乎?
当初争夺爵位一役,也算是焦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为凶险也是最为无力的一次,让他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虽然时过境迁,但见到这赖慕荣,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嘴臭几句,毕竟一时嘴臭一时爽嘛。
至于赖家怎么想……
双方的仇怨是实实在在的,倘若焦顺隐忍不发,难道赖家就会觉得他全无芥蒂了不成?
何况赖大为了保住儿子的‘头名状’,已经将自家的把柄拱手奉上,除非是被逼的没了退路,否则赖家又怎么敢轻易反复?
说话间,外面也是一个劲儿的有人禀报:
南安太妃已经下了马车。
南安太妃已经到了内仪门。
南安太妃进了荣禧堂。
南安郡主被送去了大观园以文会友……
“大爷!”
最后,则是林之孝亲自跑了来,拱手道:“太妃娘娘有请。”
焦顺又扫了眼赖慕荣,然后这才施施然起身,跟着林之孝转奔荣禧堂。
而恭送他离开之后,赖大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转回身二话不说,上前对着儿子脸上就是一记大耳帖子。
啪~的一声,赖慕荣猝不及防,腿上又不利索,竟是踉跄着直接坐倒在地。
“爹!”
他捂着脸委屈的唤了一声。
“蠢材!”
赖大却是余怒未消,抬脚要往赖慕荣身上踢,扫见他那不自然蜷缩的腿,这才又停了下来,阴沉着脸呵斥道:“我千叮咛万嘱咐,你偏在他面前摆出这一副嘴脸,莫非是想死不成?!”
“爹!”
赖慕荣又委屈的唤了一声,捶着地道:“分明是他先羞辱我……”
“那又如何?”
赖大打断了儿子的话,斩钉截铁的道:“你老实受着,只当焦大人是真的在关心你就好!”
“我……”
赖慕荣窝了一肚子火,狠狠捶地道:“当初我要抢他的爵位,还不是您和二叔撺掇的?!如今倒好,只我一个人先是断了腿,又受这窝囊气……”
“你是在怨我?”
赖大再次打断了儿子的话,沉着脸怒视着他。
赖慕荣被噎了一下,在父亲的逼视下,最后只能低头悻悻的道:“儿子不敢。”
“唉~”
赖大见他这副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当初是我和你叔叔让你夺爵的不假,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焦大爷是何等人物?南安太妃这回登门,连咱们老爷、太太都只是他的陪衬罢了!”
“这还只是眼巴前的事儿,等日后那工学建起来,他教出一批批的徒子徒孙,未来能爬到什么位置谁能说得准?
“亏得他不姓贾,若是族中子弟,只怕直接鸠占鹊巢也未可知!”
“再说了,接下来我和你哥哥,都要在焦大人手底下当差办事,万不敢有半点违拗之处——你这时候在他面前一副愤恨难平的样子,岂不是给咱们全家招祸?!”
赖慕荣原只是默默听着,但等听到最后这句时,却忍不住一骨碌爬起来,梗着脖子道:“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就为了哥哥?!我这条腿是为了家里断的,哥哥却为家里做过什么?!凭什么……”
“你给我住口!”
赖大第三次打断了儿子,但这次赖慕荣却不曾退缩,而是与他怒目相向。
“唉~”
赖大见状又叹了口气,无奈的甩甩手道:“罢了,等过几日我给你在金陵找份差事,你以后就在金陵开枝散叶另立门户吧。”
“爹?!”
赖慕荣一听这话登时急了,上前欲要拉扯,却被赖大毫不留情的甩开,他又气又急忍不住恨声道:“要是哥哥……”
“要是你哥哥也敢在焦大人面前如此……”
赖大闭上眼睛,接过他的话茬幽幽道:“那咱们赖家就活该断了香火!”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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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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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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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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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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