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夜陪着亲爹干爹吃了几杯,焦顺起的平日里晚了不少。
梳洗完毕之后,趁着香菱、玉钏往桌上布菜的当口,他便去了堂屋里给父母问安。
来旺早已经用过饭了,这时候正在里间翻看焦顺带回来的账目、公文,时不时还要提笔在小册子上勾勾画画,那聚精会神的,竟就没发现儿子进门。
侍立在旁的徐氏见状,放下手里的墨锭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母子二人便悄默声到了外间客厅。
“红袖添香虽好。”
焦顺笑嘻嘻的打趣道:“可母亲也不要太过操劳,有什么只管吩咐晴雯和五儿就是了。”
“当我乐意守着你爹不成?”
徐氏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那一个个病恹恹丢了魂似的——以前也还罢了,左右我和你爹也不常在家,可现如今既脱了籍,整日面对这么两个哼哈二将,实在是碍眼的紧!”
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焦顺忙给她倒了杯茶,看看晴雯、五儿都不在,便压着嗓子道:“晴雯我已经收用过了,自不好再赶出去,那五儿母亲若是看着不喜,支两个月例钱打发她回家就是了。”
“哪那么简单。”
徐氏无奈道:“她爷娘老子平日也没少短了人情往来,就这么把人赶走也不大合适——况且我和你爹刚脱了籍,这就拿府里的‘老人儿’发落,传出去只怕好说不少听呢。”
顿了顿,又微微叹了口气:“算了吧,先这么凑合着,大不了等咱们搬出去时,再另雇两个喜庆的来。”
“都依您的。”
见徐氏拿定了主意,焦顺也就略过这节不提,问起了正事来:“娘,您和我爹当真不去凑这热闹了?”
“不去了。”
徐氏摇头道:“陪着老太太和太太说话,我和你爹只怕浑身不自在;若依旧和下面人坐一处,又怕伤了你的体面,还是不去的好。”
“那……”
焦顺闻言就有些为难,按说这时候就该表示会早些回来,陪父母共享天伦之乐,可他却早就人约黄昏后了,又岂能随便爽约?
徐氏见他为难,便笑着往他肩上轻轻一搡:“左右放假三日,明儿咱们一家子再好生高乐就是了——再说你爹这废寝忘食的,连八月节都不顾了,只怕更没功夫理会你,自去忙你的就是!”
焦顺这才顺势告辞出来,回东间匆匆用完早膳,然后又独自往贾政院里行去。
与此同时。
贾政正在后院里考校贾兰的功课,结果发现这孙儿半年来非但大有进益,还养出一股昂扬意态,全不似宝玉、贾环那般畏畏缩缩毫无生气。
惊喜之余,他忍不住动了心思,想着干脆把宝玉和贾环也送到学院里磨砺磨砺。
只是这想法刚一起头,就被王夫人给拦了下来。
就听她劝道:“老爷,宝玉这些日子身子多又不适,况且老太太片刻也离不得他,先前每天只去工部半日,还整天念叨着,若真让宝玉在学院里一住半月,只怕老太太……”
“哼~”
贾政不悦的截住了她的话茬:“你少拿老太太说事儿!我听说他这回病倒,是因为一个叫做什么晴雯的狐媚子——那孽障才多大?竟就起了这样的心思,足见你平日里管教不善!”
王夫人正要分辩,却听外面禀报,说是焦顺到了。
贾政面色稍霁,随口解释道:“我约了顺哥儿,一道去东府里过节——让他进来吧。”
王夫人忙趁机领着李纨退到了隔壁。
贾政见贾兰孤零零站在当中,便对他和煦的摆了摆手:“替我去催一催你叔叔们,怎么到这时候还不见过来。”
贾兰领命出门,却不想正与焦顺撞了个正着。
他急忙侧让开两步,躬身道:“兰儿见过焦叔叔。”
见是贾兰,焦顺脸上登时浮起笑容,顺势从袖筒里翻出个犀角扳指来,硬塞到贾兰手上:“我听说你们在学院里,还要学习骑马射箭,前几日特意寻了这扳指——材料也还罢了,主要是内藏机关,能调节松紧粗细,最适合你们这些长身体的半大小子用。”
说着,飒然一笑,也不等贾兰反应就挑帘子走了进去。
贾兰目送他进门,再看看手里的犀角扳指,不由得暗道怪不得这焦家叔叔出身卑微,却能在短短时日里平步青云——也真难为他,百忙之中竟还惦记着自己的学业。
不过……
他身上的味道,却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悉?
且不提贾兰如何疑惑。
却说焦顺进门后,刚与贾政寒暄了两句,就见贾政肃然道:“前两日我去衙门里述职,却怎么听说你又和军械司起了冲突?你虽是少年得志简在帝心,但那军械司新设,身负军国重任为朝野所瞩目,却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又何必非要……”
“世叔放心。”
焦顺忙拦住他的话茬,陪笑道:“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那军械司再怎么强横,却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况且不先压服这强龙,小侄在司务厅里只怕也坐不安稳。”
“定下来了?”
贾政闻言一愣,心下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军械司在工部的霸道,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会轻易在一个毛头小子面前服软?
半晌之后,他才想起要细问究竟。
焦顺把前因后果说了,又提起昨儿陪着苏侍郎巡视蒙学的见闻。
贾政这才知道他竟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筹谋此事,如今更是一举捏住了军械司的七寸,生生虎口夺食,分润了对方的权柄功劳。
于是越发感念其人才难得、远见非凡,遂动了进一步笼络的心思。
正琢磨着该如何笼络,冷不丁就听外面有人大呼小叫:“二兄、二兄,祸事了、祸事了!”
贾政吓的一个机灵,霍然起身正要喝问究竟,就见保龄侯史鼐挑帘子闯将进来,满头是汗的叫道:“二兄救我、二兄救我啊!”
听他呼救,贾政心下倒略略松了口气,敛去惊容追问道:“贤弟莫急,这大节下的赶过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唉~”
那史鼐顿足捶胸的哭诉道:“也是小弟命里无福,原是因为家中困顿,特意托春城【王子腾】兄帮着谋个实缺,却不曾想竟就被朝廷相中,要派我去欧罗巴做什么公使!”
却原来当初他追着王子腾去宁国府贺喜,就是为了想要谋一个外任的肥缺。
王子腾被缠的烦了,只得答应帮他疏通疏通。
可谁成想阴差阳错,正赶上两国议和,约定要互派常驻公使。
本来按照朝廷的意思,是准备从中级官员里挑选精明强干的出使西夷,怎奈乌西人不识大夏官体,向来只以爵位为尊,明言至少也该委派一位侯爵出使,才能显出各自的诚意。
然而自世宗朝滥发爵位之后,朝廷就甚少派发公候一级的爵位,如今有侯爵在身的,不是外戚之首,就是柱石重臣,怎好遣往万里重洋之外?
正为难间,偏巧保龄侯史鼐主动钻营求官,这差事却舍他其谁?!
于是就准备任命其为驻欧罗巴公使,然后再另派能吏为副使,暗地里总揽一应事务。
却听史鼐继续哭诉道:“我家虽在世宗朝得了世袭罔替的殊恩,可此后几朝处处遭人排挤打压,何曾得过什么好处?!这倒好,好事轮不上我家,偏这流放几万里的祸事,就硬栽在我头上来了!”
说着,他冲贾政深施了一礼,央告道:“还请二兄念在两家情分上,千万替我免了这一遭劫难!”
“这……”
贾政听到这里,下意识斜了焦顺一眼,有心让焦顺暂且退出去,可又担心焦顺多想,于是含糊道:“此等军国大事,愚兄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如何能够……”
“表兄!”
史鼐却是不管不顾,听贾政似有推脱的意思,立刻挺直脊梁道:“我那大侄女儿在宫中正得势,她若肯出面帮着缓频一二……”
“胡闹!”
贾政当即沉了脸,甩袖道:“后宫焉能干政?”
“事涉亲人,怎算是干政?!”
史鼐据理力争:“那乌西国远隔万里重洋,小弟若真被发配到彼处,又如何能适应的来?表兄难道就忍心让我客死他乡,做个孤魂野鬼不成?!”
贾政登时没了言语。
他既不能眼看着史鼐被发配海外,又断不肯让女儿为此出面干预政事,一时左右为难。
“侯爷多虑了。”
这时焦顺在一旁插话道:“那欧罗巴其实也并非荒蛮之地,许多地方只怕不比咱们……”
“哼!”
史鼐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恼怒的瞪眼道:“你一黄口小儿,怎知道乌西国的风土人情,偏在这里虚言大话的诳我?!”
被他狠狠瞪着,焦顺却只是不卑不亢的笑道:“侯爷有所不知,当日代表工部与乌西使者洽谈商贸的正是小子,故此我对乌西国颇有些了解——近些年这乌西国大掠海外,论奢富虽不及我天朝,却也堪称四夷之最。”
“况其国内更有许多新奇事物,颇能补我大夏之不足,当今圣上陛下最重农工百姓,若有利国利民的,侯爷只管收集了送回来,必然龙心大悦,待三五年后回京述职,只怕保龄侯府就又是一番气象了。”
“是极是极!”
贾政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也忙在旁边帮腔道:“顺哥儿所言极是,自从去岁西夷入寇之后,举国皆以乌西国为心腹大患,贤弟此去欧罗巴,正是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好机会!”
说着说着,倒竟起了艳羡的心思。
史鼐听他二人都这般言语,一时倒也有些动摇,不过片刻之后,却还是板着脸拱手道:“既然兹事体大,又有这许多功劳,弟甘愿让贤!”
这没囊气的!
贾政大失所望,无奈道:“罢了,我且托人帮你打探打探,若有法子转圜自然最好,若不成……唉,你也早做些准备吧。”
史鼐又缠着他闹了许久,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而史鼐前脚刚走,后脚宝玉就差人过来禀报,说是老太太已经把小一辈的都喊了去,只等着太太、老爷们到了,就直接去宁国府里过节。
贾政原是想借着贾兰的长进,给两个儿子立一立规矩,谁成想母亲先一步把人喊了去,无奈之下也只能暗叹慈母多败儿【孙】。
正要喊了王夫人出来,一起赶奔老太太院里。
王氏却先一步把他请进了里间。
“老爷。”
一进门,王氏便急不可待的追问:“我方才隐约听史家表弟提起了元春,莫不是宫里……”
“不是宫里。”
贾政烦躁的摆了摆手,将史鼐的事情大致说了,无奈道:“也亏得有顺哥儿在,及时把话给岔开了,不然被他逼着去托请娘娘,只怕……”
“万万不可!”
王夫人急道:“自明时起,后宫便不得干政,何况如今大姐儿虽得宠,宫里毕竟也还有太后、皇后在,素日里谨小慎微都怕被人拿了把柄呢,又怎敢往这枪口上撞?!”
“我岂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贾政宽慰道:“你放心吧,我不过先帮着打探打探,若事不可为,也就管不得那么多了。”
见王氏不放心的还要再叮咛,他忙岔开话题道:“要说这顺哥儿当真是越发了不得了,刚升任司务厅主事才半月不到,竟就力压军械司,要牵头研发什么连珠火枪——等这事儿办成了,只怕他出掌一司也够格了!”
王夫人也被带偏了思路,忍不住感叹道:“可说是呢,他今年也才十八,偏就里外通透又入了当今的法眼,要一直这么下去,只怕三四品的要职也有指望呢。”
她虽然看好焦顺,却也不相信对方真能做到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这等一二品的大员,故此限定在了三四品的要职上。
不过这也已经是大多数进士终身难以触及的高位了!
贾政顺势道:“既然你也看好他的前程,不如干脆再进一步,与他来个亲上加亲?”
听出贾政话的意思,王夫人微一蹙眉,迟疑道:“老爷是说三丫头?可她如今才不过十二,议亲只怕是早了些——二姑娘论年岁倒合适,却轮不到咱们做主,况且……”
虽没有明说,但贾政也明白她是担心大哥大嫂胡来,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仇。
不过他原本指的也不是迎春、探春姐妹,于是摇头道:“毕竟曾做过主仆,咱们家的只怕都不合适——却不知薛家的宝丫头,近来可曾许了人家?”ωωω.χΙυΜЬ.Cǒm
王夫人这才明白,他竟是想给宝钗做媒。
当下变了颜色,闷声道:“咱们家不合适,宝丫头难道就合适了?那是我妹妹嫡亲的骨肉,她宝爱的什么似的,只怕未必舍得!”
说是未必,语气却是笃定的很。
见妻子如此作态,贾政又不能越过她做薛家的主,只好无奈叹道:“也罢,你既然另有心思,只当我没说过这话就是——只是老太太那边儿,却也未必肯遂你的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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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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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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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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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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