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座位于极北之地莽苍府的大山,唯有巅峰处三宝冈上的大日佛塔未被火焰波及,其余位置皆已被神炎彻底吞没。
魏颉亲眼看着红衣神人和红袍仙女联袂飞升上天,入了天门之中,他怀中抱着昏倒了的白衣苏羽白,红绸年轻人立在殿内靠近正门的地方,尽力扯开嗓门,冲天而叫。
这一幕画面,与他那日在漆竹林里,经历过的那场无涯真人徐行所赠的心斋梦境几乎一模一样。
幻梦境里,魏颉望着同样的场景,红衣红袍,一男一女飞入天门内,无论自己在地下如何撕心裂肺的大喊,就是无济于事,全然无用。
此刻的现实也是一般无二,魏颉抱着苏羽白,朝着缓缓闭合起来的天幕,不断地叫着“卜倩”的名字。
不是“小萝卜”,而是“卜倩”。
就连魏颉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不再去喊那个昵称,而是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卜倩”二字。
年轻人喊啊喊,喊了十遍百遍,喊到喉咙发哑,喊到天幕上空的那扇巨门完全合拢。
喊到崩溃,喊到心力衰竭。
再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卜倩”后,魏颉再也不喊了,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小萝卜卜倩这一升天,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魏颉眼神死寂,眼瞳放松,直直的呆望着天空。
猛然之间,嗓子已经有点哑了的魏颉大喝出一声:“贼和尚,给老子站住!”
原是那个已无半分金刚气机的焦叶寺方丈臧笙,企图趁着年轻人发愣的功夫,借机开溜。
人称“火之圣僧”的和尚立时在原地站定,竖掌于胸前,陪笑道:“施主,生老病死皆有定数可言,天理昭昭,一切都……”
“别给老子废话!”魏颉怒喝道,“老和尚,这座山都被烧成这样了,你逃哪儿去?”
臧笙环顾四周,但见周遭已遍地都是熊熊烈火,确乎是已无逃命之路了。
炎神尊者臧笙哀声叹了口气,双手合掌,闭上了眼睛,“阿弥陀佛,看来今日老衲该当圆寂于此了。”
魏颉挑起双眉,呵斥道:“还阿弥陀佛,都这样了,拜你的佛呢!你马上要死了,你的佛能救你吗?你口中念上一万遍的阿弥陀佛,佛陀他也不会下来救你一命。一样的道理,我的小萝卜已经走了,到天上当神仙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算跪下来祈求佛祖帮帮我,也没有任何用处,她也不可能再回来陪着我了!”
红绸剑仙祭出数柄通灵飞剑,几条细小飞剑通通扎入了火圣国师的头颅,臧笙当场死透。
天烛臧传佛教一脉,至此根绝。
失魂破落的年轻男子慢慢走入了殿内,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把怀中那名绝美女子轻缓的放在了地上,自己则也盘膝坐了下来,坐在苏羽白的身边。
魏颉神情悲哀,胸中再无意气,自言自语道:“无涯前辈赠我那场心斋,梦境里出现过五位神明,应该就是天庭五方天帝,那位脚踩赤鸟的神仙,想必就是朱雀帝君了,堂堂赤帝为何要亲自带着卜倩上天?他们之间定当关系非同一般。那只独脚的蓝羽大鸟,应该就是神鸟毕方了,公冶兄曾跟我讲过,毕方鸟乃是火神祝融的侍宠,火神放火,满山已尽是神人之焰……如此说来,小萝卜大概率就是赤帝的道侣祝融了。呵,真有趣,想不到昔日的绿衣小丫头,竟然会是神仙,还是级别那么高的神仙,我也是福气好,让天上的火神祝融叫了我这么久的‘大哥哥’,那可是天庭赤帝的道侣啊,我何德何能被她叫哥哥?”ωωω.χΙυΜЬ.Cǒm
“一衲禅师临终前有谶语,说‘生门在北’,于是我一路向北,来到了北国天烛最北之地;大师还说‘逆运在火’,所以我上了这座号称火之圣地的炎神山。是啊,我的命运是有所逆转,卜倩走了,永远离开了我,这难道不是一种逆运吗?我以为所谓的‘逆运’会是某种转机,好的转机,万料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魏颉看了看在地上平躺着的白衣女子,“小萝卜一共救了我多少次?月渠镇口对付官兵是第一次,击杀於氏兄弟是第二次,山间掌毙夔兽是第三次,月华江阻退龙彦的剑气是第四次,兰溪寺灭掉姓宁的那个家伙是第五次,今日在这大殿内,帮忙挡下郑牛的一棒,是第六次。我被一个小姑娘救了六次,六次!苏姐姐也有救过我性命,六嶷山瓦罐寨里一次,抵抗杨歼的那记枪招又是一次,用重华剑硬扛郑牛的一剑,这是第三次了……就连苏姐姐她都已经救过我三次,我呢,明明都暗自发过誓了,再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可是我履约了吗?没有,根本就没有!”
魏颉单手帮助苏羽白输送青龙真气以疗愈内伤,另一只手则重重的持续砸击着自己的前胸,每一下都极是用力,恨不得将自己活活打死。
他觉得胸口好闷好痛,那是一种不亚于剜心的绞痛,呼吸不顺,心湖湖水翻涌,原本圆满的心”镜”裂出了一条缝隙。
魏颉失声痛哭,哀嚎道:“我是个废物啊!我便不该踏上这江湖,那天在溪水旁,我就该死在阮苍龙的销骨麻毒针之下,或许应该更早,我爹战死在碎肉城青铜峰的时候,我就该去死了,我爹牺牲了,他这大英雄的窝囊儿子还有什么资格继续活着!”
————
仙界。
南天朱雀圣域,赤帝星宫。
“姜燿,你今日非给老夫一个解释不可!”
有个身披白虎皮,后背扛着一个深青色布袋的无腿老人闯入了此地仙宫,无人敢拦他,也无人能拦他。
一入赤帝的行宫,黑瘦枯槁的老者便用极度暴怒的口气质问道:“你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我的宝贝徒儿,变成你姜燿的道侣了?!”
“白佥,你不是都已经自行贬至人间了吗?还跑来天上干什么?!”
一身红衣的赤帝宫宫主同样语气严肃,“你是不是在下界待太久忘记天条了?无仙籍之人是不可轻入天宫的,你不怕玉帝他老人家震怒吗?”
黑如镔铁的断腿老人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砸在赤帝的脚边,“去你的,老夫现在已名嬴秋,别再提白佥这两个字!我既然已是凡间之人,还用得着管你们仙界的什么狗屁天条?玉帝他怒不怒管我屁事?”
五方天帝之一的朱雀帝君搂着自己身边那名红袍女子,死死瞪视着眼前这个狂得无法无天的家伙。
曾经宇内剑道无敌的白虎帝君,现已是一名以双剑为足的糟糠老人,他“哼”出了一声,喝道:“姜燿,给老夫说实话!你当初是不是觊觎老夫的剑气和剑意,所以才设计了这么一出闹剧,让你的道侣专门来拜我为师?”
朱雀帝君肃然道:“你觉得可能吗?我有那么闲?休要血口喷人!是小融她觉得自己对那青帝灵威仰有所亏欠,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主动转世下凡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要不是看她整天闷闷不乐,内心愧疚得有些受不了,我绝不可能答应她去干那种事的。”
姜燿看了眼自己怀里娇娇软软的红袍女子,继续道:“把元神一劈为二,两世为人,在红尘辗转了那么多年,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但是连续十几天见不到自己的爱侣,且明知道她在陪着其他人,不,不是什么其他人,陪着我的亲哥哥灵威仰!这种滋味儿,你当很好受吗?!嬴秋,你在人间待了百年,浸泡红尘那么久,也该清楚那种感受是如何的煎熬,我听说叶光纪说,你喜欢过她妹妹叶思燃……”
“住嘴!”
剑圣嬴秋一声暴喝,整座朱雀仙宫都为之一颤。
“别跟我扯开话题!”黑瘦嶙峋的白发老者没好气的叫道,“姜燿,松开你胳膊,让祝融过来跟我说话!”
赤帝不愿松开。
被道侣唤作“小融”的红袍女子强挤笑容,“燿哥儿,让我过去吧。”
朱雀帝君姜燿犹豫半晌,勉为其难放开了自己的爱人。
红袍加身的神明祝融迈着琐碎的小步,一点点走了上去,来到嬴秋的身前,抿了抿嘴唇,道:“师父……”
“别喊我师父!”人间剑圣喝道,“还有脸叫我师父?有魔族血统的家伙可没资格当老夫的徒弟!”
赤帝快步上前,站到了道侣的身侧,瞪目怒道:“嬴秋!你别太过分了!”
上一世为白帝白佥的嬴秋狠狠冲姜燿翻了个白眼,然后沉着嗓子对面前的女子说道:“祝融,本来老夫是打算收回送你的那些剑意的,但看来你也叫了我那么多声师父的份上,那些玩意儿我就不要了。你告诉我件事儿,那小子,当真是青帝转世?你又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火神祝融点点头,“其实原本我也不知道,是我拿着两根断掉的红线,去求玉帝恩赐我与那灵威仰之间有两段姻缘……”
“姻缘?我看是孽缘吧!”嬴秋眯着眼睛道,“老夫大概明白了,姜燿只知道你祝融下界转世,却不知道你到底投胎到谁身上了,你就更加懵懵懂懂,不知自己是前世是何人,也不知道身边之人是谁的转世。直到你强入天罡境,引下一道天雷后,你道侣姜燿这才知道了‘你’是谁,而你在知悉了前世今生以后,也就能推断得出青帝现在转世到了何人的身上,对吗?”
祝融微微收起下颚,点了点头。
嬴秋脸色阴沉,嗓门又骤然间提高,“你现在是心安理得了,把所谓的债都给偿还完了,可你这么一走了之,那小子的心境怎么办?要是一蹶不振,道心彻底崩溃,变成了废人怎么办?!”
天庭火神祝融被这话震得神情呆滞。
赤帝姜燿唯恐自家道侣又被乱了心神,忙出言大声驳斥道:“什么怎么办?那大不了就死了再来一次,反正青帝都转世了那么多次,再多一回也无妨。反正我家小融已经陪伴灵威仰整整两世了,是不可能再下凡当人的了,绝不可能!”
嬴秋嬴剑圣大力一挥手,“你家的那点儿鸡毛事情我管不着,但至少灵威仰这一世,算得上是我嬴秋的半个徒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心火之焰熄灭,剑丹崩碎!”
姜燿瞪大眼睛,坚声道:“喂,别怪我没提醒你,青帝是我哥,所以我很清楚,当初爹爹把他从天上打下去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不历够百折千苦、万重劫难,那是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天庭的!你若现在去直接去把前世因果都告诉他,天机泄露,那玉帝一定会雷霆大怒,这就直接等同于向天庭共主宣战了。嬴秋,你虽已经不是仙界的人,但你毕竟是曾经的白虎帝君,你应该知道对抗整个天宫的至尊是个什么的概念……”
“再多说废话小心我拆了你这朱雀宫!”
嬴秋咬着牙道,“我没能力让那小子重返天庭当神仙,自然不会去告之这些真相,但为了不让他的心火灭了,老夫也就只有去帮他心里再添一道柴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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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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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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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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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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