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与魏颉讲了他自家亲身经历过的一些奇幻事迹与侠客异闻,作为一介江湖纯粹武夫,昔年仗着拳头够硬、体魄够强,与各路强劲敌人交锋对战,从不后退,只一味出拳出拳再出拳,战便战,死便死!
那个时候的石勇力甚至给自己立了条十分荒诞,但须严格遵守的可怕戒律,那就是只要在面对敌手之时心生丝毫惧意,像个懦夫似的往后退出了哪怕一步,即使那场战斗最终侥幸赢了,事后也必须要自断生机、了却珍贵性命,只因那会儿的他,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心境出现尘埃裂缝而不够“纯粹”,这恐怕也算是某种较为另类的精神洁癖吧。
当然那条所谓的自杀规矩,在他在天阙城惨败给了大禹朝最强武夫王迎鹏之后,就彻底宣告解除了,这也算是拳法大家石勇力与自己和解的一个象征。总之他被天阙顶梁柱王迎鹏硬生生打成废人以后,不单单是体魄修为,连心神境界也跟着一落千丈,再难拾掇起来,原本纯洁无瑕的心境变得满是裂纹缝隙,真正不值一文,送人都不要,扔大马路上都没人捡了。
在狠狠嘲讽完自己过去的荒唐经历后,白须老头子又开始讲述,他们大魏昔年都有哪些值得反复称颂的英雄豪杰、文臣武将,言语间情绪慷慨激昂,各种稗官野史搭配正史文章,那叫一个张口就来,滔滔不绝,数如家珍。当他皆着浓浓酒劲儿,讲到那位于赤垒江中横槊赋诗的魏武大帝的时候,更是万分激动的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引得酒楼内部周围的酒客纷纷侧目,如看傻子一般看着这个口若悬河的秃顶糟老头子。
是魏颉上去硬压着石老汉的宽厚肩膀,使劲儿往下去按,方才将那个跤馆老跤师给重新摁回了椅子上面,要求他安安分分坐好,不许站起来张牙舞爪,更不许乱动弹瞎胡闹,影响到别桌食客们安心用餐。
魏颉因为做好了今日便策马赶路的安排打算,故饮酒有度,并不多喝,始终控制在一个微醺的舒泰程度,游刃有余;而石勇力则是毫无顾忌,仰头痛饮着精酿杏花酒,拿自己的肚皮当水缸使,恣意往里头不断灌酒。
明明已经相当上头,醉得两眼眯成一丝缝隙,两侧脸颊发红发烫似铁板火烧,老师傅仍是不减酒仙般的奔放豪情,狂喝不止,鲸吞牛饮。
就算喝懵了又能如何?
大不了一天不去道馆里教课便是,身为魏国刚勇侯石辽后代的他,从来就不缺家财银子花销,吃喝用度无不随心所欲,只求开心自在就好,人活一世难得几回烂醉?该当尽欢尽兴才是!
并未喝醉的魏颉默默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秃头老跤师,和后者碰了一杯后,挑眉问道:“老石,我记得你以前酒品可好了,醉了也不散德性,怎的今日有些收不住了?”
头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秃顶老汉擤了擤鼻子,两眼直勾勾盯住桌上摆着的几个空掉的大酒坛,一个年近七十岁的魁梧老爷们,此刻竟发出了类似姑娘家的细微呜咽声,开始小幅度摇晃起了脑袋,他嗓音哽咽的恳求道:“我难受啊,难得能找人说说话,你就别拦着我了,我这胸口实在堵得慌,快喘不上来气儿了都!”
魏颉不再继续说话,只是缄默聆听。
满嘴黄牙的啤酒肚老汉石勇力眼圈红透发润,上下两半瓣嘴唇也出现颤抖,喃喃低语道:“我想我爹了,我想我老婆了,我还想我的儿子……国已破家已亡,这座蓟州止息城如今也已沦为了异族天烛国的地界,我一个手脚全废的糟糠老头子,一事无成,什么本事都没有,能做的事情太少了啊!我能做些什么?大魏能复国吗?狼蛮族人能死绝吗?我老婆她还能活过来吗?我儿子今生今世能有大出息么?被王迎鹏废掉手脚筋脉后,我这一身功夫武艺彻底完了,我这辈子也算是完了,我除了每天喝喝小酒,教教孩子们练摔跤以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我可真没用……”
“老石,别自暴自弃,至少你现在还活着不是?”魏颉凑上前去安慰道,“你喜欢小孩子,还开着一家可以带孩子们学跤的道馆,你儿子石魏已经浪子回头金不换,跑去城里头找活儿干了,再过几年银子赚够了,他娶个漂亮媳妇儿回家,生一窝大胖小子,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够你抱的了。”
原本就快闷抑垂泪的石勇力终于转悲为喜,他红着脸假嗔道:“还一窝呢,你当下崽儿呢,生太多了也烦得慌,我岁数大了,没太多精力带孩子了,生个一两个,我帮着带带,这还差不多嘛。”
“行,那就生两个,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儿女皆全,好事成双,你这个当爷爷的,就等着享福吧你!”魏颉善祷善颂,“你这日子过得不要太美哦,儿孙满堂,哪儿像我,别说儿子了,连老婆都还没娶过一个,二十年跟白活似的……”
石勇力哈哈大笑,“你才二十岁啊,急个屁哟!我可是四十来岁的时候才娶的媳妇生的儿子,就慢慢等着吧,你小子长得足够帅气,总会遇到合适的人,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如果还活在世上,一定过来喝你们的喜酒哈!”
“好嘞,一言为定,到那时你若不来,我绑都要把你给绑过去!”魏颉亦笑道,“胸口可还难受不?还堵得慌么?”
石勇力摇了摇头,眯眼道:“笑了笑,畅快多了,哈哈!小魏,谢谢你陪你喝酒,还能耐着性子听我诉衷肠倒苦水,我老石今生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算是上辈子积德啦!”
魏颉抿了一口清冽杏花酒,靠在椅背上,面含微笑,心下感慨道:“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还整天只知道喝着酒顾影自怜,抱怨命运待自己不公呢,想不到短短一年过去,我竟已能够去开导劝慰别人了,这想必就是所谓的成长了吧。”
由于适才石勇力醉醺醺喝大的时候,又额外跟酒楼小二多点了好几个方便下酒的烤肉饼子,现在酒喝得差不多了,魏、石二人的肚子里都已饱胀,喝不下也吃不下了,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魏颉将没喝完的部分杏花村美酒通通倒入随身携带的布制酒囊之中,剩下的七八个肉饼也都让店家用厚厚的几层油纸包好,揣进了包裹行囊里面,以备路上的不时之需,行走江湖,什么都亏得,唯独五脏府亏待不得。
原路返回,将醉成一滩烂泥的石老师傅扛至家中后,魏颉便携带那本石家祖传的“拔山”拳法秘籍上路了,骑乘着那匹高头巨马赤焰火龙驹,离了故乡止息城,继续北上。xǐυmь.℃òm
还没出止息城前,魏颉自认当了回受宰被骗的大肥羊,花了足足五两雪花银子,在城中闹市某家摊贩处购买了一张天烛国的完整堪舆地理图,从图上的详细描绘介绍中,对这座北方蛮族敌国的郡县城制和各地区方位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了解,再也不至于如同盲人摸象那般,走到哪儿是哪儿了。
知道了原来蛮地天烛国共有八大面积迥然不一的州府区块,分别名为天狼、黄龙、英雄、镔铁、燕云、大汗、珍珠、莽苍,复姓耶律的南院大王负责镇守天狼黄龙和英雄三府,剩余五大府则由全国地位最高的北庭诸葛女帝来统摄管辖,分署明确,各管各的,互不干涉朝政权力。
八府中面积最大的当属位于极北方的莽苍府,那里有茫茫草原与万年冰川,气候环境恶劣异常,故而地广人稀,城镇民宅以及北面王庭在那边驻扎的军事力量都少得可怜;其中面积最小的,则是最靠近南边大禹王朝的天狼府,该府其实原先压根就并不存在,乃两年前禹朝皇帝嬴勾听信宰相祁密谗言,割让了广陵止息碎肉三座边关雄城后,南院大王特别开设并划分出来的一大府郡,让天烛国从原先的七大府变为了八大府。
除去广、止、碎三城,相对更北的阳凤七星天阙三座巨城则被算入了天狼以北的黄龙府领地里面,不管是天狼府还是黄龙府,南院疆土辖属内的全部大小城池悉归耶律镇江一人所有,折腰山以南之地,莫非“王”土,三府州内,南院大王就是至高神明,象征着仙界无上烛龙的凡间化身,连高居大汗府的诸葛女帝都没法真正意义上压他一头,地位尊崇无限,可想而知。
出了止息城后,骑马往北徐徐行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夕阳渐落,天将垂暮,前方出现了一条水流十分和缓的宽阔江河。
魏颉于此地土生土长,自然知道此江便是那条知名度颇高,有历史渊源,又被唤作拒马河的北方“易水”。
身临拒马河畔,红绸剑修翻身跃下赤马,神情尤为凝重,向前一步步走了过去。
正值黄昏时段,残阳浑如抹血,落日的惨淡余晖照映在这名弱冠年轻人的挺拔身体上,拉出细细长长的黑色斜影,人影与身姿相互对比,更加显得男子萧瑟凄凉,孤苦无依。
佩剑青年忽然抬头举目,顺着河流上游往西北方向望去,远处群山如兵阵排列,肃穆威严,雄峻壮伟。
那是少咸山。
三年前,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为了守住蓟北军机要塞碎肉城,不惜自我兵解,光荣牺牲于那片高耸峰峦山阵之巅,死后无有尸骨残骸存余人间,连衣冠遗物都未能留下半件,英雄陨命殉城处,而今却已是敌国的疆域领土了。
暮冬霜天旱地,四处料峭。
面露沧桑之容的红绸年轻人沉默无言,弯下腰去,单腿屈膝半蹲,将手慢慢伸入了波光粼粼的江流之中。
易水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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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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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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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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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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