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买活鱼>第 420 章 兴亡百姓苦
  一阵稀里哗啦丁玲当啷的声音,打碎了济州府宁静的夜,运河船驿中,本已熄灭的灯火逐渐地亮了起来,船舱内咿咿呀呀的小唱声音为之一哑,有人隔着窗问了,“什么声音,可是哪里作乱了不成?”

  大概这客人是有了酒了,话音刚落,自个儿先哈哈大笑起来,窗户上映着的几个小唱也跟着娇声轻笑,只听得丝竹之声又响,那小唱一个‘袅晴丝’刚开了个头,远方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大喊了一声,惨叫遥遥传到船上。“造反啦,造反啦!”

  这下,船舱里的酒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只听得一阵瓷器破碎之声,‘咚’的一声很沉闷,那是镇帘子的石条落到了船板上,船舱上垂落的竹帘被人一把撩起,一个歪梳着发髻的大官人惊疑不定地往外看去,在他身后隐约还能见到几张慌张的小脸攒动,又过了片刻,那些小唱一边系衣裳一边全涌到船头,其中一人尖叫道,“龟公呢?龟公!龟公!”

  夜已近三更了,此时岸上的热闹逐渐收歇,只有一两个夜茶摊子还没散去,在那里守着自己的一点灶火,备着船驿里的客人们想用个夜馄饨,吃一碗面,几个龟公本都坐在茶摊前吃茶说话,此时也全凑到街口,踮着脚尖往城内眺望,听到姑娘叫唤,忙起身飞跑过来,那华服大老倌问道,“我那几个小厮呢?叫他们过来——你们也去城里探探,这是出了什么事!”

  所谓的船驿,便是在运河码头这一段停泊着的画舫,这种画舫,只在运河中的一段游曳,造得又大又宽,房间要比一般的客船舒适得多。许多客人在济州府要换船,等船期时便住在船驿里,一艘画舫能开出三四个房间来,此时临间也有人走了出来,掸着衣裳笑道,“赵兄稍安勿躁,这一向山阳道也还算太平——这怕不是哪家人起了口角,半夜里闹将起来,倒叫我们看了笑话。”

  他这话也有道理,伎女们胆小,本都吓得花容失色,显得面上脂粉扭曲,说不出的怪异,只听他这样说,方才又各自做出欢容来,只赵大官人依旧愁眉不展,凝重道,“关兄你有所不知,山阳道这里,四年前刚闹过一次,我老赵也不是胆小,只今年确实不太平,前阵子京城那事儿,我是经历过的,只怕是消息传到此地……”

  话音未落,只听得甲板上又是一阵喧哗,这次船驿中大多客人都被吵醒,挤在船头往城里看去——今夜月明星稀,众人都看得分明,远处那烟柱,眨眼间已是几处高扬,往空中升去,隐隐可见地上的红光往上映去,喊杀、尖叫之声,逐渐再响了起来,似乎有一群汉子在城中呼啸来去,众人都吓得面无人色,那龟公声音发颤,叫道,“造反,真造反了!火都烧起来了!”

  这一下可不得了,那夜茶摊的小贩,还做什么买卖?当下连忙把炉火一熄,搬上车子,几个板凳往车上一甩——偏偏他又连一个家什都舍不得,连碗筷都要收拾,忙中生乱,那一辆小车,平时也是挤挤挨挨方才能把全套家什放下,此时越忙越塞不进去!

  慌乱间,把一个碗还打到地上摔了,心疼得他直叫‘天老爷’,俯下身就着月色、火光,把碎碗仔仔细细拾起,收进怀里,以备日后找匠人去锔,这才推着小车,屁股一扭一扭,颠着疯跑入暗巷中去了。

  这夜茶摊的汉子如此,其余人更是休提了,画舫中不断有伎女、小倌涌出,各自找了各自的龟公,飞跑着没入夜色,好些暗门子那是无人来接的,还好今晚月色好,便是夜盲也还看得清路,又是多年来走熟的路,都是健步如飞,各自离去。

  就听得码头附近那一个个小院子里,敲门开门关门之声,不绝于耳——这码头附近,住的多是生意人,皮肉买卖也是生意么,自然是住在附近好行事儿。

  今晚的夜渡资,事前有开发的,那也不退,没拿到的也就不要了。一时间各奔前程,走得干干净净,倒是把船驿里的客人们都撂在了这里——别看众人嘴里叫得甜,都是大官人、大官人的,可到了这时候,他们也只能干瞪眼:伎子们有家可归,他们怎么办?就是想跑,跑哪里去?许多客人都是住在船驿里等客船船期的,还没到说定的时日,客船没来接他们,走都走不了,藏,又该到哪里去藏呢?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老母降世……龙脉附身……”

  远远的似乎传来了白莲教的歌谣,这其中有些客人面色一宽,便立刻露.出了胸有成竹的态势来——这是外地的教友了,到本地之后,也拜会过香坛,送过礼物,自忖礼数齐全,都是自己人,他们不太担心自己的性命。

  许多商人加入会、坛,便是图个江湖上的情面,但是更多的行路人是不敢招惹邪魔外道的,一听是白莲教作乱,更是恐惧:若是别的行伙作乱,那倒也罢了,这些白莲教的仙兵,那真是造反的行家里手,四年前山阳一场大乱,叫人记忆犹新——

  当时是惊动了京里的厂卫、精兵,这才勉强镇压下来的,在那之前,足足坚持了一年有多,攻下了几座城池,不知有多少富户被他们洗劫,城中除了白莲教友,以及新招纳的人马之外,凡是对他们的勒索有抵抗的商户地主,全都掉了脑袋!

  今日,白莲教似乎又要开始作乱了,若和前回一样,起手就是数千人,而且乱从济州城内起,只怕城里的兵丁是抵挡不住的,他们这些运河上的行商,岂不是现成的羊牯?在本地丝毫根基没有,又携带了大笔钱财,白莲教这里把钱一抢,倒提双脚让他们到江心吃个板刀面,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当真是丝毫办法没有!船上诸多商户,面面相觑,有些带了妻小出行的人家,更是搂紧了孩子,满脸凄凉,那赵大官人散着裤脚站在船头,又看了看码头方向,见码头上灯火已熄,恨声道,“好滑头,这驿卒想来已是都逃走了!”

  一时间,也有人说要结团自保,但问题非常明显:刀剑从哪里来呢?这些客商最多是携带些防身匕首,哪有甲胄,不可能是白莲教徒的对手。眼看着火光越来越大,城中哭喊声四起,那‘无生老母’的喊声越来越大,众人面色都是灰败起来,有些商户仓皇收拾了包袱,喊道,“还在这等死么?快自寻生路去罢!”

  说着,便挎着包袱,从甲板上抱起长板,连接各画舫,自己仓皇到了码头边上岸,奔向小巷中拍门叫喊,想来是重金求伎家收留,他这举动启发了众人,一时间诸多客人也有去寻院落的,也有些客人如梦初醒,包袱一收拾,踏着踏板就去自己的货船上——他们是贩货来这里歇宿,暂且到画舫里乐个一两日的,这时候连忙解绳划桨,往下游而去。

  赵、关二人,虽然也不是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勇之士,但到底比这些人都还镇定些,知道这都不是路——那些倡人家里,怎是好去处?老鸨那都是有些狠心在的,这样的客人乘夜来投,那真是羊入虎口,若是携带的金银多了,只怕没死在白莲教手里,便死在这行院里了——又说不准那行院私下也信奉白莲教,两下里本是一家呢?

  耳听着喊杀声越来越大,赵大官人游目四顾,只见隔邻船上,站着一家四口,都穿着圆领衫、棉麻裤,显然是从睡床上被叫醒的,那小女儿年方四岁,留着齐耳短发,在火光中面色呆滞,困意重重,似乎压根不知道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危险。赵大官人忽而十分不忍,忖道,“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首《山坡羊》,真是把天下间的朝代兴衰都说得尽了!”

  正要把目光转开时,忽而又是一怔,再将那小女孩的形容细看了一下,见她一家人头发都短,一下就茅塞顿开,拍了一下大腿,叫道,“关兄,快,随我来!”

  说着,忙拉着关大爷钻进船舱,开了那舱里预备好的妆奁,取出给女眷剪线头的小剪子来,先用随身的一把解手小刀割了自己的发髻,对关大爷道,“快,把我头发剪得平平的——就如同买活军那副模样一般!”

  关大爷也是行商,如何能不伶俐?一听便也喜得一拍大腿,更不废话,上来就是一阵乱剪,把头发剪到发茬根,赵大官人也帮他剪了头,咂嘴道,“可惜了,前回有人卖那买地来的剃须刀,我没买——”

  两人这时候也不顾胡须扯肉的疼痛了,用力将胡须全都剃光——买活军的活死人,为了防虫是不留胡须的。所以他们的形象也的确很好辨认,有些去过买境的客商,返回时都是满脸光溜溜的样子,商人促狭,把这种剃须后新长胡茬的模样,叫做‘毛蛋’。去一次买地,那就是‘鸡子儿下一回锅滚一滚’。

  赵、关二人,虽然没去过买活军那里,但是常年在运河行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互相剃头剃须,又连忙换了圆领衫——棉麻裤也是有的,连袜子都是买活军的梭织袜子,现在凡是有点本事的人,都不穿从前的土袜了,实在是那条格愣缝儿让人难受,还要再裹一层足衣。

  买活军的棉袜,吸汗、透气不说,还有弹力,是所有纺织物中卖得最好的东西,赵、关两人现在都只穿袜子,此时都恨不得把这袜子裹在棉麻裤外头,做出一副彻底的活死人模样来。

  “这就是了!”

  他们终于稍微放心了——“谢六姐不就是无生老母在世?就不信这群白莲教的反贼,敢动买活军的活死人!”

  “教材……买活军的教材带了没有?”

  “有的有的!”

  两人捣鼓了一阵,又把头发扫了倒入河中,此时心情才慢慢安定下来,赵大官人心系刚才所见那女童一家,便又翻身出了甲板,对那一家人中的男丁招呼道,“大爷,您可是买活军那里出来的?可知道,六姐菩萨也是无生老母在世?”

  他这一句话不要紧,众人一看他的模样,都是恍然大悟,一时间纷纷乱乱,都张罗着要赶快剃头,又有人道,“对呀!买活军——买活军的船也停在码头这里的,他们刚从城里买了一批小丫头子,还没发船运走呢,在城里应该还有个办事处来着——从武林往上,凡是运河的大码头,都有买活军的办事处,济州府多少也算个大码头了吧——”

  众人的目光,便都望向了那本就是短发的一家人,“咱们这里,若是有买活军的活死人在——能不能请买活军的兵丁出来,给咱们做做主呢?”

  别看买活军远在千里之外,但在城中的嘈杂声已逐渐接近的此刻,谢六姐便也成了这帮旅人们的救命稻草,那一家四口人中,母亲本已带着孩子们回船舱去了,此时听说,又走了出来,和丈夫低声商议了片刻,便道,“我们确实是从云县出来的,若是有本地乡亲,可以指出买活军办事处所在,我们也愿带大家前去求助。”m.xiumb.com

  原是想不出个生路,众人自然情绪低落,也休说什么联手抗贼的话儿,此时有了这个盼头,众人都是精神大振,也有人叫道,“去!大家同去!直娘贼,六姐威震天下,千里之外连京城都给轰塌了,还管不了这济宁府一帮小小毛贼了?!”

  虽然局势如此紧张,但竟也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于是众人纷纷收拾细软,依次上岸,操了些木棍、船桨作为武器护身,团成一团,以一个多次来过本地的货郎为向导,步步为营,不但没有逃跑,反而往城中买活军的办事处方向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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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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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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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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