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原州城西这一人一仆一院,于天下,名声不显,于原西,却是无人不敬。原西路虽是边镇之地,但就算最粗鲁的将军,见到杜清,也变的像拘谨的学生。
只因杜清是西王最为依仗的谋士,更被西王引以为知己,而西王,在原西人心中,既是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崇敬的神,就像是原西的天。
但月余前,上元节,东风夜放,灯火阑珊之时,这天…
塌了!
西王全家于苍青县祭祖归来的路上遇刺,西王身死,王妃绝地自刎相殉,世子失踪!
此后,哀伤成为这片地区的共有情绪,除了哀伤之外,平民百姓有的多是惶恐,但像杜清这种原西柱石般的人物,感受更多的是压力,无穷无尽的压力。
就像是一座房子地基动摇,将要坍塌时,梁柱所受到的压力!
夜已晚,解风居的书阁仍然亮着灯,杜清仍在忙碌。他十七岁出山,十八岁跟随西王,至今十三年。原西是西王的心血,又何尝不是他的心血,西王出事,无论为知遇之恩,还是为原西,很多事,他都义不容辞。
不多时,院子里唯一的老仆进来,轻声说道:“爷,郡主请见!”
杜清抬起头,愣了一下,郡主怎么来了?
稍稍疑惑之后,他放下笔,整理衣衫,出去迎接郡主,郡主以礼相敬,来见他也先让仆人通传,他纵是天大的才华,也不会去做什么狂士。
解风居门前火把明灭,王府护卫已经将解风居团团护住,郡主一身麻衣,正望着门匾上的字出神。
这位郡主自小娴静,颇具灵性,眼界却是极高,西王对这唯一的妹妹也极为宠爱,以至于已经二十出头了,仍未许人,在这个年代,算是老姑娘了。如今西王遇刺,这事恐怕还得继续耽搁下去。
杜清上前,长揖一礼:“郡主驾到,杜清有失远迎!”
“先生不必客气。”陈子容伸手虚扶,杜清起身,将郡主请进。
进了厅中,郡主随行女侍自觉留在门外,二人分主客对几跪坐,杜清用铁钳拨动炉中的炭火,让它烧的更旺之后,架起茶壶,将茶煮上,方才开口:
“这茶还需些火候,郡主有事?”
“深夜到访,打扰先生了,自王兄去后,开儿失踪,我一届女流,既要追剿凶手,又要肃清内部,安定人心,这一切大小事务,多赖先生相助,才可以顺利进行。”
杜清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女子,上元一夜之间,她从一个被兄嫂宠爱、呵护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坚强、隐忍的女王,真应了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他低下眸去,忍住到了嘴边的哀叹,一边机械地地进行着茶艺,一边开口:“郡主无需客气,杜清虽然自幼随师父在外,但也从未忘记自己是原州人,何况王爷对杜清恩遇甚厚,于公于私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事情,好在如今郭将军击退北旗兵马,内外局面总算是暂时稳了下来。”
然后将沏好的茶水递了过去:“主忧臣辱,郡主要问的事情,我也已经仔细思考过,只是我的观点,或者说现实情况,难以让郡主满意。”
陈子容神色变黯:“请先生教我!”
杜清伸手请茶,待陈子容饮过之后,方才开口:
“当前第一要务,是要寻回世子殿下,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关键是原西军不能入关,一旦强行入关,那就是在皇帝的脸上扇了一把掌,皇帝绝对不会再容忍原西,如此一来,原西大难将至。所以,寻回世子这件事情,只能尽量多派出我们能够动用的江湖力量,至于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既然王妃临死前,决意要将世子送出去,只希望王妃有妥善的安排!”
陈子容默默点头,杜清继续说到:
“至于为王爷报仇一事,我也希望郡主能暂时放下。一来王爷之死,虽然矛头直指北旗,但这其中,未必没有其他势力插手,如今一切没有完全弄清楚,妄议报仇,只怕会中了幕后之人的算计;二来原西毕竟底蕴不足,大兴复仇之举,必然将仅存的生机断送。”
杜清说着,陈子容被勾起仇恨,双拳紧握,许久之后方才平息:“先生的意思,我能明白,兄嫂遇刺,我虽然悲愤,但也绝不会鲁莽行事。先生请继续。”
“郡主能隐忍最好,还有一件紧要的事,便是关于原西军,当下最不能乱的,便是原西军,原西军是王爷一手打造,是原西,也是王府立身之根基。王爷虽然有意废除了陈家军的称号,但军中上下对于王府的忠心坚定不移。只是郡主虽是王爷的妹妹,但不通兵事,自然无法掌控原西军,而世子年仅十二,暂时也是无法统领原西军的,所以,郡主需得尽快选出一人,以陈家家主的名义支持他暂代原西大将军,直至世子长大成人。”wWW.ΧìǔΜЬ.CǒΜ
事实上,世子与这等乱局之中失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杜清又怎么忍心挑明话题。
“先生以为谁可以担此重任?”
“郭正刚郭将军,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陈子容皱眉:“为何?我虽不通兵事,但王兄在时,我常听他夸军中将领,却也不止郭将军一人。”
“郭将军虽不是出自陈家军嫡系,但却是王爷结义兄弟,战功卓越,威望也足够。另外封彪、乐毅、折伯望、吕青云、陈古等人,打仗是不错,但都只是将才,难以为帅。而郭将军除了打仗之外,在王爷的熏陶下,常读兵书、史书,若遇大事,维有他可以定局!此次与危乱之中调兵遣将,击退北旗,足可说明一切”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尽快找郭将军谈议,也会对其他几位将军陈述厉害,请他们全力支持郭将军。”
杜清轻叹一口气,“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是原西百姓之福。如此以来,我原西便可将权力交替之时的内耗降到最低,也可以将王爷之死所带来的不利降到最低,只需稳固局面,等世子长大,则后续可期!”
陈子容沉浸与兄嫂之死的悲伤中,情绪不高,但此刻却也表现出身为陈家人的骄傲:“我虽然一届女流,但毕竟受兄嫂耳濡目染,如今又有先生相助,理当从善如流。只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先生能答应。”
“郡主请讲!”
陈子容离席,敛衽一礼:
“我想请先生为开儿卜一卦。”
杜清沉默许久,方才应声:
“好!不过我需要沐浴熏香之后才能起卦,这一卦演算,也需要很长时间,郡主可先回去休息,只需留下一人,让其转达便可!”
“有劳先生,那我先回王府候着。”言罢,又对门口的一个丫鬟说到:“青桃,你在这里候着。”
“是,郡主。”
青桃躬身应下,杜清将郡主送至门口,对方又留下一队护卫在外等候杏儿,这才离去。
杜清回到书阁,家仆紧随:“爷,老先生虽然传了您《易经》之术,但也提出训诫:天意难测,如非万不得已,不可妄问天意,要折福气的。您也常说,行事只需问心,何问其他。十多年来,不见您起过一卦,为何要答应郡主?”
“阿福,撇开陈家恩义不谈,世子安危也关系着原西的安危,能窥得一线天机,我也好早做应对。行了,你帮我准备热水,然后去前面照看好青桃姑娘。”
阿福知道自家爷脾气,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改的,只能放弃劝告,去准备好了热水,又在静室里备好熏香以及占卜所用物件,才去了前面,陪杏儿闲谈几句。
杜清平复心绪,沐浴之后,焚香静坐一刻多钟,等到心思完全空明,才拿起准备多年,却第一次使用的蓍草茎,按照《系辞》所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於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的方法进行繁杂的推算。
春夜静谧,灯火流转。
近一个时辰之后,杜清才再次来到前厅,对着等的已经开始着急的杏儿说到:“杏儿姑娘,久等了。”说着,将写着卦辞的纸递给对方。
青桃接过纸张,低声念了一遍:“大有上九,辞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品读一番,然后雀跃地问道:“是很好的意思,是吧,杜先生?”作为郡主的贴身丫鬟,青桃自然能够识文断字。
阿福想说什么,被杜清制止,笑道:“不错,青桃姑娘,是吉卦,赶快给郡主送回去吧,请郡主好好休息。”
“是呢,我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郡主,让她好好睡一觉,不要再为世子殿下担心了!”说着就要往外冲去,跑出了门才醒悟过来,自己太过失礼,红着脸回头对杜清万福一礼:“谢谢先生了!”
杜清轻叹一声,看着杏儿转身跑开,阿福再也忍不住开口:“爷,为何…?”
“你想问为何要欺骗郡主?”阿福的话没敢问出口,杜清自己接了下去,
“福叔你觉得,如实告知郡主便好么?火天大有本就是晴天丽日,蒸蒸日上之象,偏偏又是上九,位于大有之最,那便是有之极致,不能再有。世子父母身死,家族遭变,哪一点能对的上“大有”?只怕要应在物极必反之意,大有若无,世子,将休!”
阿福悚然一惊,他虽然受自家先生影响,感觉到了此卦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却也没想到竟是物极必反,大吉变大凶!
“说白了,一向宠爱郡主的西王夫妇遇刺身死,郡主已经悲伤难言,能够撑着出来主事,也全凭着对家族的责任,世子还活着便是那一线牵挂和希望,倘若让郡主知道世子身死,断了这一线牵挂,郡主怕得像断了线的木偶,立时倒下去。”
杜清说完之后,也生出一股无名怒气,他大步跨出门去,抬手指天:“西王何其雄才大德,竟让他身死族灭,你瞎了眼啊!”
然而依旧如墨的夜色说明,上天根本没有理会他这个小角色的叫骂。
许久之后,阿福才试探着问道:“那爷,准备如何应对?”
杜清发泄之后,整理好情绪:
“备车,我要去拜见郭将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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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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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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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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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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