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可以限制想象力,但时代的局限性更能限制想象力。
站在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末尾,主动脉弓夹层动脉瘤、带三根动脉破裂的象鼻子手术是心胸外科最高难度的手术,即便是一般省级三甲医院都很难完成。
更何况黄老还是一个八十多岁、黄土埋到脖颈的老人家。
平日里大笑三声直接离世的高龄老人也并不少见,一旦有风吹草动的话,事情将会走向无法预测的深渊。
这就是平时常见的好心办坏事。
做手术的确可以痊愈,主动脉夹层又不是恶性肿瘤。然而手术能不能成功、成功后黄老能不能熬过术后危险期,这都是问题。
最大概率是遭了罪,人还没留住。
其实主动脉夹层动脉瘤并不是最常见的致死因素,除了肿瘤、心梗、脑梗之外,人生最后一次骨折才是最常见的。
换做年轻人,躺两三个月也就好了,可是换成老年人股骨颈骨折、股骨转子间骨折这类髋部骨折的致死率高达50%以上。
肖凯是这么想的,正在赶回来的柳无言与申天赐也是一般的想法。
两人正在加州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得知消息的时候柳无言正在讲学,被申天赐粗暴的打断,火急火燎的拉着柳无言直奔机场。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可没人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突然。
两名心胸外科的巨擘级大牛一路沉默。
本身主动脉弓夹层动脉瘤撕裂了三根血管分支……这病几乎相当于阎王的催命符,牛头马面已经站在老板病床边。
哪怕两人的水平再怎么高,做过几百例类似的手术,此时此刻想起老板的情况,全都不敢上台。
可是不上台老板就是个死。
上台,也不保证活。
这是一个悖论。
直到上了飞机,申天赐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柳老大,还是把这事儿交给周从文吧。”
柳无言也是这么想的。
论手术,周从文才是做的最好的那位。
虽然平日里不管是柳无言还是申天赐都不会这么说,但到了最后选择的时候,他们只能很“怂”的承认这一点。
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周从文才是当打之年。
最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周从文的临床经验丰富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轻人。
……
……
912,黄老病床前,周从文静静的坐着。
黄老已经睡了有些时候,周从文看着心电监护,身边放着各种抢救用药和各种设备。
不过老板没给周从文添堵,他想象中有可能发生的——睡觉的时候一翻身主动脉夹层破裂的情况并没出现。
黄老的心电监护上显示出来的数值很平稳,就像是他并没有生病一样。
周从文怔怔的看着自家老板,有时候怔怔的看着系统任务,心生疲惫。
这就是命么?
自己始终只是一只蝼蚁。
不知过了多久,黄老悠悠醒来。
睁开眼睛,黄老看见周从文坐在床边,他微微一笑,“周从文,扶我起来。”
周从文没有拒绝。
都说舒服不如躺着,但术后平卧时间太久是一个特别遭罪的事儿。
这是临床经验的一部分,周从文很清楚。
他扶着自家老板坐起来,眼角余光一直盯着监护仪的屏幕。
“中科院的人来了么?”黄老坐起来后问道。
说到这里,周从文眼睛一眯,目光像是刀光,血腥杀气四溢。
黄老抬手拍了拍周从文的手背,温和说道,“大脑很难保存,而且我这么多年的临床经验与记忆总归有更大的用处。这是和中科院的小罗的科研组早就说好的,你到时候别犯浑。”
周从文皱眉,没有点头,却也没有说“不”。
“爱因斯坦的大脑组织就在美国,我虽然不是科学家,但最后能留下来多少算多少,也是为了人类进步发最后一点光。”
黄老一边说,一边看着周从文,见他年轻的脸庞上没了以往的稚嫩,不知不觉间周从文也长大了,他很是欣慰,又拍了拍周从文的手背以示安慰。
“我看过一本书,书里写的挺有意思,我讲给你听啊。”黄老笑道,
“咱们往哪走啊
往前走
哪里是前?
我对您透露一个大秘密,这是人类最古老的玩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周从文叹了口气,米兰·昆德拉的这本书他也看过,可这些话类似于老板娘之前说自己如冤鬼一般执着,都是禅宗打机锋的话。
自己是自然科学家,老板也是,可他却……
往哪走都是往前走,这种唯心的说法出自老板嘴里,听起来特别古怪。
“就知道你心里在腹诽我这个老头子已经老糊涂了,给你讲一个秘密。”黄老精神头不错,悠悠说道。
周从文看着自家老板的精神头很好,知道这病就这样,用着镇痛药物,控制血压,短时间内患者就像是正常人一样。
他想让老板多睡会,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说话。
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句话,自己要珍惜。
“当年我和钱老的关系很好。”
“老板。”周从文忍不住抱怨道,“您有时候叫学森,有时候叫钱老。”
“你这小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黄老没有动,他用目光表达自己对周从文的不满。
“将近三十年前,钱老提出人体科学,说这是未来的大方向。”
周从文一怔。
这件事情他知道。
上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气功热就是源自钱老说的人体科学。
这不是一件小事,甚至可以说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只是最后一地鸡毛,没有看见一丝一毫的改变。
但没有收益并不意味着钱学森钱老是错的,谁知道水面下做了多少试验,科技树有没有被点亮。
战略科学家这五个字比绝大多数人意识到的都要沉重,周从文从不轻视这一点。
“有很多事情涉密,不能告诉你。”黄老微笑着说道,“对咱们来讲,最后还是要献身科研。周从文,你对金钱、对美女感兴趣么?”
“还行,不太感兴趣。”周从文坦言。
“等你再过十年就会发现实在是无趣的很,如同嚼蜡。”黄老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道,才是我们要追求的。”
周从文叹了口气。
老板最后的时间还在给自己灌鸡汤,他不觉得腻么。
“老板,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平时,您怎么说都行,我听到明天早晨都无所谓。现在……您抓紧点时间。”
“我还行,有时间。”黄老知道周从文说的意思,他抬手,用右手搭在左侧桡动脉上,几秒钟后轻声说道,“我把最宝贵的遗产留给你,等我走了之后,你加入研究组。这一点我已经在三个月前提出申请,并获得通过。”
“……”周从文一怔。
“钱老身体也不好,不过好在后继有人。”黄老淡淡说道,“至于我,也尽早做规划。等你进了小组后,一定要谦虚、谨慎。一言一行都会……”
“科技树?”
周从文见老板沉吟,便提醒道。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周从文心中一阵悸动。
“是,科技树。”黄老道,“稍有不慎,点错科技树,浪费多少人力物力是小事,一步错步步错,就像是计算机领域里二进制和三进制的区别。”
周从文点了点头,他知道美苏争霸的时候有太多类似的案例。
不过导致苏联解体的原因很多,并不单纯是点错了科技树。在周从文看来,谁的科技树点错都不一定呢。
只是自己要加入那个小组,成为一名战略科学家了么?
这让周从文有些心悸。
“不说太多,只说和咱们有关系的。”黄老道,“人类的极限就在这里,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说别的,只说医学。等身的书真的能把它们从厚看薄,再从薄看厚的人有几个?”
周从文怔住,他看着自己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
老板说的就是自己最大的秘密!
开挂!
现有医学庞杂到了一定程度,之所以很少有全专业专精的医生,就是因为越研究越细致。
想要把前人研究的东西都学会,就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而人类的身体最佳学习、研究、突破的时间点就这么过去了。
这是很无奈的事情。
不过开挂不算,就像是自己的系统。
周从文的心跳加速,目光古怪的看着自家老板。
黄老似乎没注意到周从文脸色的变化,他继续淡然说道,“这个研究不归咱们,而且也有分歧。小罗他们相信人工智能,我却不信。”
“你别笑话我是老家伙,我对人工智能的理解并不比你差。可是把生命放在人工智能手里,我总是不放心。”
“未来的具体方向,你来选择,周从文。”
传承衣钵,周从文知道自家老板正在把毕生钻研、未尽的事情交给自己。
只是……
周从文的目光落在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上,一阵一阵的心悸。
“老板,您说的是一套学习系统?短时间内让医学生接受更多的知识,未来有所突破的学习系统?”周从文试探问道。
“具体我也不知道。”黄老摇了摇头,有些迷茫,“很多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能感受到什么程度。”
周从文察言观色,见自家老板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还带着微微的迷茫,不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身带外挂,还穿越过一次的样子。
“现在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么,到处都是用钱的地儿。”黄老忽然把话题岔开,说道,“医疗投入的极少,咱当医生的受的是夹板气。”
“带着脚镣也要翩翩起舞,要不然要你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总是和邓明说现在是医疗纠纷1.0年代,以后还会有2.0、3.0年代。”
“这是矛盾,是电车难题。可你想过没有,电车要是没了,只剩下难题怎么办?”
周从文默默的听着自家老板“最后”一次给自己灌输价值观。
这些思辩的事儿,周从文平时从来都不想,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改变不了什么。
可这是老板一辈子孜孜以求的。
“比如说吧,医院对面的饭店送外卖,这让值班医生少吃多少方便面。”黄老微微一笑,“在上个世纪,方便面可是美食。”
“嘿。”周从文笑了笑。
第一次吃康师傅方便面的时候,周从文都被惊呆了,很难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美食。
但现在么,早都吃恶心了,一想起来就反胃。
“以后方便面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其他厂家,而是外卖。”
“……”
“话说回来,我们面对的医保少,无法尽施拳脚的情况,想要彻底解决也不在于费用。”
“您的意思是……让所有人都成为医生?或者培养ai智能?”周从文颤声问道。
老板的思路清奇到了极点。
“这是小罗的想法,我不这么想。”黄老道,“把人命交给人工智能,我不认可。国外的科学家一直在担心,阿西莫夫弄出来了机器人三定律想要做防火墙,但看上去天衣无缝的逻辑总会有破绽。”
“还是人类自己学吧。”
周从文听老板说的事情已经从患者上升到了人类,心中冒出一股子荒诞的感觉。
但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赫然在目,也不由得周从文否定。
只是他一直以来的猜想都是系统那个小家伙来自几百年后,自己机缘巧合绑定了一套学习系统。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老板这一代人就已经开始了研究。
以后要是自己进了战略组,研究出来学习程序,要怎么送给年轻时候的自己?
周从文怔怔的琢磨着,一头露水。
他不是哲学家,而且坚信有所的规则只是在现有时空中的规则、规律,无法应用于更高级的空间内。
所以平时周从文很少想这些事儿。
黄老看着周从文一脸茫然,并不出乎意料,他继续悠悠说道,“这些只是我们研究的一个部分,这世界上的天才很多,我老了,走不动了。你,继续往前走。至于哪是前,只要走,哪里都是前方。”
“老板,为祖国人民继续工作五十年,这可是您说的。”周从文辩解道。
“呵呵。”黄老微笑,摇了摇头,“说大话么,谁没说过,讲人定胜天也是要看胜的是哪个天。你用人力去改变超新星爆炸?开玩笑么。”
“这个世界啊,都是安排好的剧本,光锥之内即是命运,很无聊的。”
黄老忽然一笑。
“周从文,说这些你是不是不明白?”
“我多少明白一些。”周从文道。
“我的意思是……”黄老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要是能把我的意识留下来,以后可以教出更多的学生,周从文你说我是不是相当于一直活着呢?”
冥冥中宿命的线猛然紧绷,旋即那条看不见的弦动了一下。
弦颤动着,轰鸣着,几乎击碎了周从文的意识。
原来是这样!
“人,哪有不死的,都在琢磨着长生。我也有我的长生之道,具体能不能行,要看你。”
周从文看着自家老板,黄老的目光清澈,宛如一汪池水,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
“老板,您这……一辈子都不忘了那点事儿。”周从文也很是无语,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人工智能很强,我赶不上。”黄老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说道,“深蓝战胜卡斯帕罗夫,这是一件有着标志性意义的事情。”
“虽然现在大家都认为那只是国际象棋而已,算法简单,而围棋这类,人工智能就无法涉足……唉。”黄老叹息,“围棋早晚都要败在人工智能手里。要是可控的话,的确是一条路,但是我不相信人工智能。”
周从文想到未来围棋被人工智能打的落花流水,柯杰这位天才少年被恶龙杀的要退出棋坛。
医疗呢?
似乎比围棋还要简单。
似乎换上人工智能后,一切现有的困难都不是困难。
人工智能出生就是“临床经验”丰富到了极点,比老板都要牛逼的那种存在。
人工智能做手术可以不知疲倦,一直都处于巅峰期。
人工智能稳定,没有情绪,不像是普通医生……
好处多多,但老板不信。
其实周从文知道,自己也不信任人工智能。
“一切都交给你了。”黄老苍老的手掌按在周从文的手上,仿佛把一个无形的传承交给自己这位古怪的弟子似的,“要听组织安排,这也是我的安排。”
周从文沉默。
“我的大脑要是能为未来做出一点点的贡献,就可以含笑九泉喽。”
看着自家老板欣慰的样子,周从文皱了皱眉。
“老板。”
“嗯?”黄老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周从文。
他的目光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命运的摩擦而浑浊,依旧清澈,溪水一般。
“你是不是……”周从文说着,顿了一下。
黄老的眼睛眯起来。
“是不是怕疼啊。”
“……”黄老一怔,情绪微微变化,周从文知道,这叫恼羞。
“老板,话说您可不是那种人啊。”
黄老的表情尽收于周从文的眼底,他心中笃定——老板说了那么多大话,其实就是为了隐藏一个事实。
他怕疼!
作为一名医生,各种患者都见过,周从文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不说身上插满了管子,用机器维系生命体征的情况,仅仅是做搭桥手术、术后呼吸机吹几天降低心肺负荷就已经让患者极其难受。
因为插着管子,患者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用笔和纸写字沟通就变成了icu里的常态。
这一幕,老板没少见过,周从文深深知道。
而且看的多了,多多少少都要有感同身受的想法,老板肯定也想过要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痛痛快快的死,还是苟活,这是一个问题。
老板很明显已经做出了选择。
“疼,我不是很怕。”黄老见周从文一语中的,深深叹了口气,“只是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再遭罪就不值当喽。”
他说的比较简单,也很潦草,但周从文知道自家老板的意思。
“不说我,我做了选择,你那种小孩子的思维不对。”黄老瞥了一眼周从文,继续说道,“我死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周从文满心的老槽想要吐,但最后还是忍住。
“我和钱老闲聊,他一直认为西方的科技树是错误的方向。但人类、尤其是西方世界点亮了这个方向,并且碾压……唉,积贫积弱,虽然知道是错的,但还是要先活下来再说。”
“你接替我成为战略科学家,要是能在人体科学领域有所建树那是最好的。”
“老板,用现在的话讲,您说的是仙侠世界,不是科学世界。”
“管他什么。”黄老道,“前缀的神经元生理电刺激科技已经半成熟,要是能批量教育出成手的医生那是最好的。”
周从文挠头。
他隐约感知到自己视野右上角的系统就是见了鬼的神经元电生理刺激的产物。
或许是很多年后自己给从前的自己安装上的?
祖母悖论是一门比医学伦理学还要艰涩复杂、充满选择、陷阱的难题。
周从文精神没事儿,他肯定不会在现在就琢磨。
只是今儿老板说的事情事关重大,看样子老板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但所有话都指向了系统。
原来这特么就是一个教学软件……
周从文仔细想自己开的挂,心底微微茫然。
“不要相信人工智能,这个世界从来就没什么救世主。”黄老轻声说道。
“老板……”
周从文刚要把话题扭回来,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柳无言和申天赐大步走进来。
两人见自家老板精神矍铄,监护仪上生命体征平稳,微微松了口气。
“老板。”
两人压低声音,异口同声的说道。
“回来了。”黄老微微一笑,“坐。”
“老板,您……”
“我现在还好。”
现在,只是现在。
这一点无论是柳无言还是申天赐都清楚,老板肯定是在镇痛药物、以及降压药物的作用下维系生命。
一旦夹层破裂,几秒钟内就会死亡。
两人默默无语,蹑手蹑脚的坐在老板身边陪着老板聊天。
周从文知道自家老板要和自己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他站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自家老板。
“患者”拒绝手术,作为一名医生会怎么办?
要是别的患者,周从文肯定好言安慰,让患者走的舒心。
但换做是自家老板,周从文束手无策。
老板娘的那句执着如怨鬼始终在周从文的心里回荡着。
自己穿越回来,心中执念如此旺盛,真就像老板娘说的那样——如冤鬼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黄老和两名留学海外的学生聊了将近半个小时,一笑泯恩仇,最后拍了拍申天赐,剩下的话都在无言之中。
中科院的人来看望黄老,警戒等级明显高了几个层次,但在黄老的示意下周从文并没有离开。
他是继承老板衣钵的人,是要成为战略科学家的人。
无论如何黄老年事已高,几个小时的对话颇耗脑力,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后黄老示意自己要休息一会。
老板娘把其他人都送走,包括周从文。
周从文出来后,眼睛里没有神采,低头沉思着。
那种悖论本身是哲学问题,周从文从来都不愿意琢磨。想多了不长个,这是周从文的信条。
可当这个难题摆在眼前的时候,周从文也有些头疼。
当电车难题的电车消失,只剩下难题两个字的时候要怎么办?
周从文也不知道。
陆续有人来安慰周从文,但不管是肖凯还是沈浪,都被周从文无视。
他琢磨的只有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黄老的爱人走到周从文身边。
“周从文。”
“师娘。”
“老黄听诊,觉得差不多了。”黄老的爱人轻声说道,“他准备睡一觉,泵镇定药物和胰岛素。”
胰岛素……
低血糖……
睡眠中死去。
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还孩子都签过字了,你们当医生的谨慎,我听老黄说过很多次。”黄老的爱人道,“老黄的意思是他自己给药,但身后事要你来。”
“师娘……”
“呵呵。”黄老的爱人笑了笑,笑声中带着些许不舍与怀念,但却没有悲凉,更多的是豁达。
“周从文,老黄也遇到过无法战胜的人。”
“嗯?”周从文一怔。
“老黄当时想了很久,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
“活得越久越好,能活到最后才是胜利者?”周从文问道。
以他对自家老板的了解,虽然不知道那位强者是谁,但已经有所猜测。
而老板的性格,最后得出这个结论也是正常的。
所以老板才会健康生活,才会忍耐住自己的“喜好”,用苦行僧一般的劲儿生生活到八十多岁。
要是没有这次的意外,怕是老板能活到一百。
“要说这人啊。”黄老的爱人抬头,看着周从文。
周从文膝盖微微弯曲,像是蹲马步一样半蹲在老板娘面前,双眼微微比老板娘的目光低了几公分。
人世间能让周从文如此做小的,只有这么一位。
“老黄平时说大话,不管什么事儿,活着就要比死了强。”
“而你呢,执着如怨鬼。”
“你们爷俩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师娘,我就是一时接受不了。”周从文轻声道。
“去吧,去再看老黄一眼。”黄老的爱人抬手,盘了盘周从文的小平头,“师徒一场。因为有纪律,我也不知道老黄在搞什么,但多少能猜出来。以后你要是上心,或许冥冥之中还有相见的机会。”
周从文默然。
他虽然对哲学了解的不多,但上一世老板娘多次“教诲”,知道自家这位老板娘号称阳明弟子。
王阳明的格物以及睁眼花开的那种哲学与量子力学的观察者效应殊途同归,是唯心却又不是唯心。
至于老板娘给了老板多大的影响,周从文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影响很大。
风动、帆动还是心动,这些事儿周从文不想多琢磨,他有自知之明。
但老板娘竟然说出冥冥之中还有相见的机会,难道是量子坍缩态?
还是系统?
周从文看向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小家伙依旧半死不活。
这个学习系统似乎并不如何先进啊,周从文的思维已经被自己强行扭转,努力不去感伤老板即将离去的事儿。
“去吧。”黄老的爱人盘着周从文的头,沙沙作响中说道。
周从文点了点头,直起腰,陪着老板娘走进病房。
黄老半卧在病床上,一屋子的人都沉默着。
他微笑看着周从文和爱人走进来,招了招手。
“周从文,给我点根烟。”黄老道。
“老板,这是病房……”周从文下意识的说道。
“别跟我说氧气管道可以被点燃、引爆,那是糊弄患者的话。”黄老宽厚的笑了笑,右手三根手指对着周从文搓了搓。
周从文用眼角余光看着身边的老板娘,见她没有反对,而是走过去坐在黄老身边,便拿出一根白灵芝交给老板,摸出火机点燃香烟。
黄老深深的抽了一口。
吞云吐雾中,黄老舒适无比。
“周从文,以后少抽烟。”黄老自己叼着烟,没有一丝说服力的叮嘱道。
“嗯。”周从文点头,应了一声。
“真是不想走啊。”黄老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
儿孙满堂,桃李满天下,人生已经圆满,还有什么奢求呢?
当然有,活着始终是国人最朴素的念想。
可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死去,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黄老不慌不忙抽完烟,掐灭,把烟蒂交给周从文。
他亲手抽了药,喃喃说道,“医嘱是我下的,药是我抽的,你们不要多事。”
病房中隐约传来哽咽声。
滴滴滴~
黄老调节微量泵的滴速,找到一个合适的速度后深深的叹了口气,握住爱人的手。
“以后的路我不陪你了,还真是不中用的糟老头子哦。”
黄老的爱人双手握住黄老的手,没说话。
周从文默默站在一边,眼睛眯着,看向自家老板。
黄老躺好,另外一只手挥了挥,像是和这个世界告别。
他的眼睛闭上,心不动,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会变成坍缩态么?周从文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怪异的想法。
不过念头转瞬便消失,病床上的黄老随着镇定药物和胰岛素的泵入已经沉沉睡去。
现在是镇定,十几分钟后老板将要死亡。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住,所有人都知道老板的一生即将结束。
嘀嗒~
嘀嗒~~
嘀嗒~~~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
忽然,
一只手指修长的手落在胰岛素的微量泵上。
咔哒~
胰岛素泵入被停止。
“周从文?”
“师娘,就这样吧。”周从文进入心流状态,遏制住心里对老板娘的恐惧,坚定说道。
“沈浪,通知手术室,准备手术。”
“肖凯,联系医务处的医学伦理学专家进行讨论。”
“柳无言,申天赐,一起上手术。责任,我来背。”
“邓院长,你和中科院交流。”
周从文一边说着,一边往出走。
他的脚步很慢,每走一步腰都弯下去少许,交代完这些事情那个后他笔直的腰板已经不见,背手弓腰,宛如自家老板一般。
所有人都怔住。
周从文一步一步的变身,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天才变成黄老,似乎只用了几步路的时间。
邓明刚想驳斥,可是他赫然看见周从文像是变身一般,摇身一变变成了自家老板。
虽然邓明心里知道周从文不是老板,可是他背手弓腰、一身白灵芝的味道神形兼备。
再加上周从文不容置疑的言语。
这一切都让在场的所有人恍惚了起来。
患者不同意手术,那怎么办?
这个古老的命题出现在所有人心里。
要是平时,大家的选择都是一样的——尊重患者的意见。
可是!
当老板变成患者,这个答案开始摇摇欲坠。
周从文挺身而出,当老板在药物的作用下被镇定、昏迷后毫不犹豫的扭转了他的“遗言”。
看着背手弓腰准备手术的周从文,所有人都恍惚起来。
这货的样子像极了自家老板。
出乎周从文的意料,没人反对自己的提议。
周从文很清楚所有人的想法都在摇摆,尊重老板的意见和奋力一搏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多活两年之间该怎么选择,只能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成为背锅侠。
自己,就是那个人。
不管老板娘再怎么说自己执着如怨鬼,
不管老板再如何想要安静离去,
只要自己在,就要试一试。
想完,说完,走到门口,周从文心念通达。
没有老板在身边督促,周从文宛如上一世般,背手弓腰、趿拉着做过手术的腿缓缓走着。
这一刻,他好像变成了自家老板。
只是这一次,周从文不甘心,他要把老板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即便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也要试一试。
“老板和主动脉夹层战斗了一辈子,绝对不能输。”周从文用坚定的口吻说道。
柳无言和申天赐对视一眼,沉默,一人跟在周从文身后,一人去招呼平车、招呼其他人把黄老抬上去。
邓明双手交叉握拳,无形的保温杯似乎已经被捏扁。
他没说话,也没阻止周从文、柳无言与申天赐的行为。
“黄老……”
一名研究组的人忽然说道。
“这一点我来解释。”邓明沉声道。
作为912的院长,工程院院士,邓明的话还是有一些分量。
虽然涉及一些幕后的力量斗争,可是在这种场景下,黄老的几名嫡传弟子做出同样的选择,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周从文听到屋子里的话语声,他没去理睬。
此时此刻,除了老板娘之外,任何人想要挡住手术,周从文都不惮于用暴力扫平障碍。
自家师兄弟联手的力量不管是谁都要琢磨一下。
他背手弓腰,和柳无言来到手术室。
两人没有交流老板的病情,身为世界顶级的心胸外科医生,他们都知道具体病情要具体分析,自己能做的只是尽量完美。
外面的平车声传来,柳无言换好衣服,拍了拍周从文的肩膀。
目光对视,两人同时点了点头,转身戴上帽子口罩,走进手术室。
这是一台大手术,比心脏移植还要难得多的手术。
不管是周从文还是柳无言,亦或是推着老板进来的申天赐都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但还是要尝试一下。
老板和主动脉夹层战斗了一辈子,绝对不能输,周从文说得对!
周从文像是往日里做手术似的逐一核对药物,和刘伟一起给自家老板麻醉。
看着老板平静的呼吸,周从文心中更是平静。
活着,才有未来。
至于老板的“遗言”,还是很多年后再说好了。
这是周从文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台手术!
只是术式变了又变,最后竟然落到了象鼻子置换上。
周从文检查完术前的所有药物、机器、管道,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去刷手。”柳无言道。
周从文准备点头,最后一次看老板的手术资料,这是他做手术之前的习惯。
可是随着柳无言的声音传到耳中的一瞬间,有其他的声音同事响起,周从文心中一阵悸动。
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一片大光明,久久不散的云雾似乎都淡了少许,隐约能看见系统面板上的任务说明。
而隔离服屁股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周从文没有愣住,而是第一时间看系统面板。
【急诊任务:新技术的回馈
任务内容:3d打印……】
看到3d打印的字样,无数事情潮水一般的出现在周从文的脑海里。
柳小别和袁清遥合资的公司竟然能生产出来……
周从文遏制住心里的喜悦,或者说是忐忑、恐惧都可以,尽量平复心情拿出手机。
电话果然是柳小别打来的。
周从文的手有些颤抖,不知不觉间肾上腺素、多巴胺大量分泌,导致毛细血管破裂,瞳孔变红。
柳小别问周从文要过黄老的相关资料,只是周从文没想到技术进步的竟然这么快,柳小别能拿着打印出来的带膜支架过来救场!
要是真的就好了,周从文深深吸了一口气,遏制住自己过速的心跳。
想要接通电话,可是周从文的手指抖的厉害,世界第一的心胸外科医生竟然连接电话都做不到。
申天赐不耐烦的斥道,“周从文,电话挂了,专心手术。”
一句飞来的斥责,打断了周从文画地为牢的窘态,他快速恢复正常,没理睬申天赐,接通电话。
“小别,什么事儿?”周从文沉声问道。
哪怕再怎么装出来云淡风轻,周从文的声音依旧发紧,一听就满满的都是紧张感。
申天赐皱眉,相当不满意的看着周从文。
他不是介意要给老板做手术,周从文却接电话,而是从周从文的话语里听出来了紧张。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做医生的,有一部分人不能给自家人做手术,手会抖,心态失衡,就像是竞技体育里决胜局一样无法承担巨大的压力导致技术动作走形。
周从文这小子真是不堪大用,申天赐恶狠狠的看着周从文。
“周从文,手术别开!”柳小别急匆匆说道,“怎么这么着急,不是让你等我么。”
“别磨叽,你拿什么来了?”周从文厉声问道。
他的语气急促而严厉,就像是训斥犯了错误的医生一样,甚至比那还要恐怖。
“3d打印的……”
柳小别没说完,周从文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双腿发软,右手扶住手术台上老板的腿这才没摔倒。
“你在哪。”周从文问道。
“手术室门口,出来拿,手术没开吧。”柳小别似乎没介意刚刚周从文说话的“态度”,直接问道。
“还没,差一点。”周从文一边说,一边看着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心生忌意。
“柳老大,等会消毒。”周从文说完,身影便急匆匆的消失。
“嗯?”柳无言还没走到刷手的地儿,听到周从文急促的嘱咐,诧异看过来,见周从文已经消失,愕然问道,“天赐,怎么回事。”
“柳老大,周从文到底怎么回事!”申天赐抱怨道。
两人都不知道一向少年老成的周从文怎么会在老板麻醉后闹出这么多事儿,相互对视,无语。
一股不详的预感出现在两人的脑海中。
手术,肯定是周从文做的好。
对比周从文,无论是柳无言还是申天赐都自愧不如,他们默认周从文才是术者,才应该给自家老板主刀手术。
可是这个术者在术前竟然……
柳无言无可奈何的深深叹了口气。
申天赐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满嘴的牙似乎都要被咬碎了似的。
好在时间没过多久,周从文快步走进来,“去介入导管室!”
“什么?”
“什么?”
“什么?”
手术室里的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3d打印的带膜支架。”周从文扬了扬手里的耗材包装,神采飞扬。ωωω.χΙυΜЬ.Cǒm
“周从文,老板三根分叉血管都有撕裂。”申天赐用看傻逼一样的目光看着周从文。
“你那是……”柳无言低声问道。
“按照老板的血管打印出来的,属于私人订制。”周从文没有过多解释,想了想,觉得自己昏了头。
这里是大外手术室,老板全麻完毕,插着呼吸机,转去介入导管室一路上无数风险。
可以在杂交手术室做!
“准备介入手术。”周从文肯定的说道。
“周从文,你确定?”柳无言问道。
“确定!”周从文道,“我去和老板娘说一声。”
“柳老大,手术我来做,周从文这个傻逼!我估计是手软了。”申天赐骂道。
柳无言不这么想,他虽然疑惑,但根据他对周从文的了解,天然有一种信任,哪怕周从文说的事情如此无稽。
虽然申天赐很不情愿,但黄老还是带着呼吸机被转到杂交手术室。
十分钟后,周从文带着沈浪进来。
“柳老大,手术和我沈浪上就行。”周从文兴冲冲的说道。
“周从文,有把握?”
“十分钟!”周从文扬了扬手。
“……”
“……”
柳无言和申天赐无语。
十分钟?主动脉弓夹层手术完成?三根毛的象鼻子?
这怎么可能!
“其实老板都能走回病房,但考虑到他的身体,全麻后还是稳一下,推回去好了。”
“!!!”
“!!!”
柳无言与申天赐彻底无言以对。
主动脉夹层的支架手术针对于没有分支血管的降主动脉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然而主动脉弓无法下支架,只能做象鼻子手术,这是“常识”!
周从文竟然违背了常识,还说什么十分钟,走回去之类的话。
“周从文……”
柳无言刚说了三个字,就被周从文打断。
“几分钟,你看着,要是觉得情况不对可以随时终止手术,重新开胸。”
“……”柳无言无话可说。
原本心里千言万语都被周从文怼了回去,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看着周从文忙碌,柳无言没有离开手术室,而是披着铅衣站在周从文身后,守护着自家老板。
要是有不对的地儿,柳无言绝对不会顾忌周从文的所谓面子。甚至他现在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周从文太有信心了,以至于信了他的鬼话。
但五分钟后,当周从文把主动脉弓的左锁骨下动脉的分支用带膜支架撑开、堵塞住后,整个人都懵了。
这也行?
这也行!
随着左侧颈总动脉和无名动脉也被球囊顶起的带膜支架覆盖,三根“毛”的撕裂被解决,柳无言清楚手术事实已经做完。
“周……周……周从文,怎么会这么合适?”
“3d打印的带膜支架,不是制式产品,是为老板量身定制的支架。”周从文心情大佳,在沈浪的配合下手术越做越快。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掰着手指给柳老大解释为什么带膜支架会严丝合缝,去告诉所有人3d打印的支架是如何的完美。
这屋子里都是行家里手,大家都懂手术的难度。
原本至少4-6小时、生死半对半的手术在十五分钟内完成,要说是老板能走回去,其实也未尝不可。
只是没必要而已。
黄老,坐在心胸外科最巅峰的那位老人家自己都放弃了治疗,可是……结局因为新技术的加入而让人诧然莫名。
十几分钟,手术结束,几乎无损。
造影,手术果然完美,夹层动脉瘤上覆盖的带膜支架把主动脉撕裂的位置全部堵上,没有疏漏。
撤管,缝合,最后一针缝完,周从文用力的挥了一下手臂。
成了!
虽然周从文没说,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
下了手术,周从文一路跟着回到病房,把解释的事情扔给袁清遥,自己坐在老板病床旁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家老板。
“吁~~~”
黄老忽然吁了一口气,干瘪的脸颊有了一丝生机。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从黯淡无光到一片清明,只用了极短的时间。
“我回来了?”黄老问道。
“老板。”周从文略有激动,声音发颤。
“做了一个梦,梦里成了敬事房里的小医生。”黄老回想着梦,悠悠说着。
大梦一场,不知孰真孰假。
“后来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周从文默默的看着自家老板,静静的听老板的话。
但黄老只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
“周从文,我不是死了么?”黄老这才真正的“醒”过来。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那么容易。”周从文嘿嘿一笑。
黄老皱眉,伸手。
周从文把听诊器递给自家老板,动作熟练,一如往常。
黄老拿着听诊器自己听主动脉弓处的血流声,良久之后放下听诊器,解开衣服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没有刀口。
“老板,介入治疗。”周从文小声提醒。
“别胡扯……”黄老只说了三个字,就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琢磨着。
周从文也没打扰自家老板的思考,静静的坐在一边。
“是3d打印的主动脉弓带膜支架?”黄老问道。
自家老板始终站在医疗科技的最前沿,即便是柳无言和申天赐想不到的事儿,老板也能一下子明了,这一点很让周从文钦佩。
“是。”周从文应了一声。
“研究出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也是刚有点进展。”周从文道,“我也没想到,刚刚准备做手术,小别拿着耗材过来。”
黄老眯起眼睛看向周从文。
周从文虽然心里有些虚,但没有躲避,和自家老板的目光相对。
良久,黄老释然,抬起手。
周从文会意,但却不像往日,而是把手按在老板的手上,压了下去。
“老板,刚做完手术,要多休息。”周从文轻声说道,“明天可以下地,您还能继续为人民工作五十年。”
“再当五十年生产队的驴,好累。”黄老缓缓闭上眼睛。
周从文微笑。
“老板,您梦到什么了?”
黄老没说话,眼皮间或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黄老反手拍了拍周从文的手背,悠悠说道,“活着,真好。”
……
《全书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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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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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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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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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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