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贾母几是痛心疾首的唏嘘感慨,贾珩神情沉寂,打破沉默,道:“老太太,大老爷糊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太太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是的,糊涂也不是一日两日,已经忍他许久了。
凤姐出言劝说着:“老祖宗,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也不用操心这些事儿,他们爷们儿自己能处置的好了。”
薛姨妈见机,同样在一旁出言劝说。
贾母叹了一口气,苍老目光复杂地看向贾珩,道:“珩哥儿啊,你还年轻,是在外面做大事的,不和他这个半截身子都进土的糊涂人一般见识。”
贾珩面色淡淡,对这种低姿态的话,没有太多的触动。
他觉得贾母这番做派,许是隐隐意识到了他对贾赦已彻底失去耐心,也或是贾珍的暴卒,激起了某种潜意识的应激反应。
众人见此,纷纷出言劝说。
王夫人则在一旁面无表情。
作为全程旁观了贾赦“闹剧”、“悲剧”收场的王夫人,心头只有说不出的惊惧,若是让她去跪祠堂……
众人劝慰了一阵,在凤姐的有意岔开下,渐渐不再提及贾赦之事。
贾珩转而看向元春,道:“大姐姐,等会儿就先去见见那位贵人。”
这话无疑吸引了众人心神,贾母忙问道:“你和你大姐姐要去见什么人?”
贾珩道:“大姐姐在宫里管过事,有治事之才,我与晋阳长公主有些交情,现在一起做着东城的生意,但我时常忙于公务,不太有工夫顾着生意上的事儿,就想着让大姐姐到长公主府上充为才人赞善,顺便帮我看看账目什么的。”
将元春“拐带”到晋阳长公主府上,不可能不让贾母这位当家人知晓。
贾母寻思着贾珩的话,点了点头,道:“你是个虑事周全的。”
王夫人目光淡漠,不言不语,嗯,她没有意见,乐见其成。
“珩兄弟方才说东城生意?”凤姐脸上流露出诧异之色。
贾珩沉吟片刻,道:“当初三河帮被连根拔起,籍没不少产业,朝廷急着折卖现银充入国库,我就顺势买了几处铺子,如今不说日进斗金,但每处铺子月利银几千两,还是有的。”
凤姐一听一处营生每月得利银几千两银子,就觉心头狂跳,一阵口干舌燥,狭长清亮的丹凤眼中,涌起几分光彩,急声问道:“珩兄弟,这些营生,可还缺现银投入?”
自从荣府查账之后,抄没出几十万两银子,虽凤姐手头宽裕了一些,但钱在手里却不能生钱,坐吃山空,凤姐心头未尝不为之发愁。
探春颦了颦英气婉然的眉,接过话头道:“当初查抄吴新登家,珩哥哥好像还让凤嫂子拿出一些银子与东府一同做生意来着,但凤嫂子那时没有应允。”
经探春一说,凤姐倒也回想起来旧事,容色微变,懊恼道:“珩兄弟以往,说过此事吗?”
当初,清查西府赖家、单大良、吴新登几家,贾珩请来的锦衣府的账房,帮着荣国府抄出了几十万两银子。
贾珩曾提议拿出银子去东城购得一些营生、铺子做生意,但凤姐还有贾母,担心折了本,遂没有应允。
而当时的贾珩,尚不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未彻底将东城诸般产业收入麾下。
此刻,听着贾珩所言,不仅仅是凤姐,就连贾母虽不怎么在意银子,但听着也有几分异样。
贾母迟疑了下,问道:“珩哥儿,现在东城还有类似的好营生吗?”
贾珩摇了摇头,道:“好的营生早就没了,东城收缴的铺子,一多半是为宫里帮着料理,利银也上缴到宫里。”
贾母沉默不语,看了一眼凤姐,道:“凤丫头,可惜了。”
凤姐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原是借着贾珩之力追缴而来的亏空银子,当初还怀疑人家另有居心来着,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荣庆堂中再次陷入沉闷的气氛。
虽凤姐不至看见人赚钱,比自己亏钱都难受,但心头后悔不迭。
薛姨妈轻笑道:“珩哥儿上次也帮着我家铺子查账,从那些奸猾的掌柜手里追回了不少亏空,一直想请珩哥儿一個东道儿,珩哥儿也没空暇。”
贾珩道:“的确有些忙碌,倒是有负姨妈的一番盛情了。”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快别这么说,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这也就几步路,来往也便宜,什么时候想过来就过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
薛姨妈又笑道:“说来珩哥儿现在管着东城,我家铺子都在东城,还少不了珩哥儿照看呢,现在礼部的皇商生意愈发不好做,一月也见不着几千两,最近倒好,连皇商都不让做了。”
顺势主动提及皇商一事,打着什么主意,不问可知。
尤其是当着贾母的面。
宝钗蹙了蹙柳叶细眉,莹润如水的的杏眸,波光点点,荡漾起急切之色,轻声道:“妈,珩大哥说在帮着想办法了,总要容一些时间罢。”
哪能催人办事给催命似的,就很烦人。
母女二人的对话,却引起了贾母的注意,追问道:“姨太太家的生意,是怎么着了,需得珩哥儿想法子?”
薛姨妈脸上笑意就淡了许多,语气忧心忡忡道:“老太太啊,也不知怎地,内务府说我们家往宫里供货以次充好,要联合礼部借着这次销账的时机,收了我们家的皇商的资质,忠顺王府里的长史,前几日还到我们店里说要赔偿内务府历年采购所需的货银,老太太,您说这事儿弄得,我们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往宫里的御用器物上动手脚啊,这分明是有人在难为我们薛家呐。”
贾母凝了凝眉,喃喃道:“忠顺王府?”
对忠顺王府,她比谁都清楚,当年小国公爷可没少与那位老王爷闹过嫌隙,几近老死不相往来,两家算是世仇了。
只是担心吓得儿孙辈,以往不好多说。
怎么这是要动薛家?
贾母转而将一双忧切目光投向贾珩,“珩哥儿,薛家姨太太这个事儿,是不是另有隐情?难道是忠顺王府有意与我们家为难?”
薛姨妈面色诧异,转眸看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道:“有部分缘故,但不全是。”
薛姨妈道:“老太太,这其中还有隐情?”
贾母面上带着回忆,道:“当年,小国公爷在时,与忠顺王府政见不合,生过一些龃龉,这忠顺王府全无一点宗室气度,现在多半还记着仇呢,发作不到我们家上,发作到亲家身上也是有的,说来,亲家还是受着牵连了。”
薛姨妈心头一惊,暗道,“不想竟还有这等秘辛?所以这忠顺王府冲着贾家来的,而薛家受了牵累?”
当然也不能这么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休戚与共,以往自己家生意拓展南北,也没少沾着贾家的光。
薛姨妈忙道:“都是亲戚,人家眼里就是一家人,老太太切莫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话。”
见着薛姨妈的态度,贾母暗暗点头,问道:“珩哥儿,这个事儿可有法子不成?”
贾珩沉吟道:“昨日魏王的生儿,我入宫已寻人和皇后娘娘提及此事,姨妈这两天再听听信儿就是了。”
探春却想起什么,眼前一亮,问道:“珩哥哥,今早儿五城兵马司送来的简报,说忠顺王的次子被拘押了,可与此事有关?”
贾母:“……”
薛姨妈:“???”
心头震惊莫名,久久无语。
看向少年,问道:“珩哥儿怎么为这事儿还惊动了皇后娘娘。”
贾珩道:“既是宫里的事儿,自要和皇后娘娘说一下,内务府说姨妈家采购货物以次充好,起码要问问是不是确有此事。”
说话间,讶异瞥了一眼宝钗,暗道,她没和薛姨妈说?
迎上水润泛光的杏眸,宛如一泓清泉,清澈照人。
薛姨妈欢喜道:“皇后娘娘是个明察秋毫的,必是不会偏听内务府一面之词,这些年往宫里采买的东西,是不是以次充好,宫里肯定一清二楚的。”
见薛姨妈转忧为喜,贾母苍老面容上也见着轻松之色,道:“没事儿就好,若实在不行,老身进宫给两宫请安时,再帮着问问。”
凤姐笑道:“哪能劳烦着老太太?珩兄弟现在是宫里的红人,张张嘴就是了。”
一时间,荣庆堂中的气氛重又轻松、愉快起来。
或者说,经由贾赦一事,都担心贾珩心生芥蒂。
贾母点了点头,敛去脸上笑意,郑重看向贾珩,道:“珩哥儿,忠顺王府次子被拘于五城兵马司,与此事……又是怎么一说?”
贾珩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徐徐说道:“老太太放心,忠顺王府虽势大,但我们一门两国公,有大功于社稷,只要安分守己,效忠圣天子,也无需惧怕着宵小阴祟手段。”
贾母闻听此言,面色微变。
是的,贾家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荣庆堂中众人都在品着少年的话,心头也被这轻飘飘的话语中蕴含的意义震撼。
尤其是凤姐,这会儿又是想起了自家贾家媳妇儿的身份儿。
至于,谁才是荣宁二府的顶梁柱?
谁才为族里、亲戚默默出力?
再对比着刚才背后暗中坏事的贾赦,这种感观愈是强烈。
贾珩无心多留,语气淡淡道:“老太太,时候也不早了,我和大姐姐还要往晋阳长公主府上,就先去了。”
说着,看向元春道:“大姐姐,随我走罢。”
元春:“……”
“趁着天色还早。”贾珩面色不变,悄悄补上一句。Χiυmъ.cοΜ
元春轻轻“嗯”地一声,盈盈起身,冲着贾母以及王夫人告辞。
却说贾赦离了荣庆堂,并未回花厅,而是着人打发了人去送孙绍祖。
花厅之中,孙绍祖正满面期待地等着,听完仆人所言,皱了皱眉道:“云麾将军有事不见?”
仆人道:“孙指挥,珩大爷还有事儿,改日再约罢。”
“世伯呢?”孙绍祖压下被放鸽子的郁闷,转而问道。
仆人道:“大老爷还有旁事。”
孙绍祖闻言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心头怒骂连连,什么有事,统统都是托词!这老东西是要昧他的银子!
可恨至极!
想着翻脸,但忽地想起某位,又不由生出一股忌惮之意,长满络腮胡的脸上挤出笑容,对那仆人拱手道:“还请告知世伯,小侄改日再登门拜访。”
他就不信了,他多跑几次,国公府袭爵人总不能不要脸皮吧?
孙绍祖说完,起身离去。
回头再说贾珩这边儿,与元春出了荣国府,乘上一辆八宝簪璎马车,在扈从相送之下前往晋阳长公主府。
马车之内,轩敞雅致,两人相对而坐,车厢中漂浮一股甜香,如兰如麝,馥郁暗藏。
元春穿了一身刺绣梅花的兰白色棉裙,挽起的飞仙髻上别着一根金簪,许是因为要见晋阳长公主,丰美、白腻的脸蛋儿上薄施粉黛,多了几分盛装娇艳之态,蛾眉宛转,凝眸看向对面低头看书的少年,贝齿咬着樱唇大道:“珩弟,方才我娘她……”
贾珩手中拿着一本书,凝神读着,抬眸道:“大姐姐,不用解释,太太是太太,大姐姐是大姐姐。”
他善待元春,一是怜悯其在宫中孤苦伶仃,二是元春性情端淑,心地良善。
而其母王夫人对他的冒犯,尚未付诸行动。
这等佛口蛇心的妇人,也就只能在内宅搅风搅雨。
元春玉容微震,幽幽叹了一口气:“话是那般说,可……珩弟,你心里若是有气,冲我撒就是。”
贾珩放下手中的书,剑眉之下的目中藏着淡淡笑意:“大姐姐想让我怎么冲你撒?”
“嗯……”元春对上那少年笑意微微的目光,眼睫微颤,脸颊忽地浮上两朵不易觉察的红晕,好似新月生晕,花树堆雪。
贾珩笑了笑,重又拿起书本,一边低头看着,一边道:“大姐姐若心里不安,帮我做件事儿。”
“嗯。”元春应了一声,美眸凝起,问道:“什么事儿?”
“我现在还没想好。”贾珩笑了笑,说道。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事能让元春帮他做,只是以安少女之心。
元春玉容微顿,明眸流波,看着那垂头安静看书的少年,轻轻柔柔道:“那等珩弟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贾珩不再说话,马车辚辚转动声中,长公主府上到了。
贾珩领着元春一路趋入晋阳长公主府花厅之中,不多时,就见着雍容华美、一袭桃红罗裙的丽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款步而入。
元春盈盈一礼说道:“见过晋阳殿下。”
晋阳公主上下打量着元春,那张娇媚如花的脸蛋儿,笑意盈盈,“这是子钰时常提起的元春了吧,果真是品貌端庄,温婉恬静。”
元春不论是脸蛋儿,还是身段儿,就属于那种丰美的模样,加之仪态庄丽,给晋阳长公主的观感就很不错。
“殿下谬赞了。”元春惊讶于对面贵女态度的平易近人,连忙说道。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元春姑娘请坐,本宫这里不比宫里,规矩呢,说有也有,但没那么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元春却不敢怠慢,柔声道:“多谢殿下。”
晋阳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吩咐道:“李嬷嬷,在后院东边儿为元春姑娘收拾一个院落,让她居住。”
说完,转而看着贾珩,涂着玫瑰眼影的美眸,现出几分妩媚、妖娆的意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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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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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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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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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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