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安得维斯,欢迎你。」苏明安说。
「您在灾变49年的完美战争决策,令我叹为观止。如今归于您的指挥,我感到荣幸。」安得维斯微笑:「在您的领导下,人类一定能将【他维】驱赶出去。」
「……是,人类会胜利。」苏明安说。
可是,他假死后,神明的声音没在他的耳边响起,没有了神明的指挥,他该如何胜利……
他如今要指挥上百万军团,肩负上亿人类的命运……他全知全能、战无不胜的经历明明只是泡沫,但所有人却那么相信他。
一个又一个领主向他宣誓忠诚,室内晃着璀璨的勋章光芒,遍地生金。将上百人接见完毕后,一名满脸横肉的将军挤了进来。
「——城主,战争安排中,为什么要让我军殿后?」将军满脸怒气,质问苏明安:「城主难道看我好欺负,就想让我军当炮灰吗?」
苏明安见此,微笑:「向来听闻索萨军队以迅捷着称,没有任何军团比您适合这个位置。请让我有幸见识您的索萨军队的荣誉与气概。」
他笑起来时,仿佛春风拂面。宛如人类自救会议,分身明对众位领导者的粲然一笑。
苏明安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胖将军脸颊一红,咳嗽一声:「……这,好吧。」他握上了苏明安的手,片刻后松开。
「失陪一下。」苏明安向他一点头,转身步入后室。
刚关上门,他便摘掉了白手套,像丢苍蝇般丢进旁边垃圾桶,换上一双新手套。
玥玥坐在沙发上,盯着桌上的沙盘。见苏明安推门进来,她抬头:「休息一会吧,你脸色不太好。」
「新晋将领与城主嫡系矛盾颇多,不能忽视。」苏明安说。
旁边,路思考道:「如今副本进入最后进程。自古以来就有「杯酒释兵权」之说,功臣会感到害怕也正常。确实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让他休息吧,他毕竟以前只是学生,我都觉得累……」山田町一说。
「苏明安,他是学生?」路加重语气,看向苏明安:「不,亚撒·阿克托,您是城主。」
这是路第一次用「您」称呼。
「无论你是否愿意,当副本给你分配了这样的身份,你就无法回头。我长你十岁,如果你不会,我教你如何面对这些。」路说。
苏明安沉默片刻:「……谢谢。」
「在看到废墟世界的景象后,我再度相信,我们创立巅峰联盟的行为没有错。英雄会被人畏惧。我们需要战后的一席之地,而你拥有带领人类脱离黑暗的一切特质。」路说。
「你的意思是……让我成为战后独裁者?」苏明安说。
「不。」路抬头:
「应该说……守护者。」
「你身上背着亿万民众的命。」
……
【末日城·城外】
「外婆,我们啥时候才能回家啊……」一个小姑娘攥紧衣服。
他们身处破破烂烂的难民队伍中,满身冻伤,面黄肌瘦。
他们是流民,听到要开战,连忙想找个城市躲进去。城门口聚集着上千名这样的流民。
「团团,我们马上就能进城了……」她的外婆安慰她。
「妈妈在冻死前说,外婆以前说只要看到黎明升起,我们就有春天了,可为什么春天又消失了……」小姑娘说:「妈妈还说,她小时候在火车上看见了乌鸦,可为什么乌鸦也没有了……阿婆,()我想妈妈……」
外婆抱紧她瘦小的身体,发出哽咽:
「团团。我也想妮妮了……」
灾变第2年到灾变72年,是一部人类苦难史。
黎明之战开始前,人类苦于神明统治与残忍的处刑。
黎明之战前期,人类苦于纷飞的战火与突发的核爆。
黎明之战后期,人类又苦于自我征伐与资源短缺。
真正的黎明永远在与他们不交接的未来,仿佛有一柄利刃将未来生生斩断。他们迎接的只有苦难。
「喂——末日城的难民收容人数满了,你们换地方吧!不收了!」
就在这时,门口的队伍停了,士兵跑来赶人。
外婆脸色发白——他们跋涉数百公里才到达末日城,现在居然又要被赶走……他们已经走不动了,唯一的结局就是冻死在路上。
「——不是说末日城会收容流民的吗?」
「——从来没听过人数满了的要求,为什么我们到了,才告诉我们不收了?」
求生的希望褪去,人们像疯子一样大吼起来,花花绿绿的布条犹如挥舞的旗帜。
「最近要开战,全城戒严,不能收纳太多流民,上面出了新政策。说是最需要救助的流民才能进入末日城。好了,你们赶紧换地方吧。」士兵解释道,又开始赶人,宛如一波潮水推着另一波潮水。
「我们不就是最需要救助的流民吗?我丈夫已经被冻死了!」上千个流民如同乌泱泱的潮水,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传出。
「老子一家都死光了,身上也没暖石了,你赶老子走,就是逼老子死啊!」
「为什么又要开战!?黎明之战不是结束了吗?那个城主到底在干什么!」
「他死了活,活了又死的。谁知道他是什么鬼东西啊,我之前还看到那个魔鬼霖光推着他的尸体,什么彷生体,这不就是怪物吗?」
「……」
外婆抱紧怀中的小女孩,免得被骤然汹涌的人潮冲散。面红耳赤的人们犹如抓耳挠腮的猴子。
她紧闭着眼,温暖着小女孩的身体,他们一路走来都是这样靠拥抱取暖。
「别怕,团团,总有地方能让我们活着的,这世道,总不至于硬生生把活人给逼死……」她低声说。
城墙上,喇叭声传来,是士兵小队长的声音:
「如果想要入城接受救助,请你们这些流民出示证明,证明你们是流民……」
「……」
人们愣住了。
明明离生存只有一墙之隔,居然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被隔绝在了人间之外,他们哪有什么证明……
他们怒吼,斥骂,尖叫,但他们瘦弱的身躯抵不过士兵冲击的浪潮,不久后,人潮无奈散去,他们踏着麻木的脚步,转身,走上了最后绝望的路程。
外婆抱着小女孩,缓缓地挪步,走了几步,发现怀中没了声。
她以为外孙女睡着了:「团团,醒一醒,我们要继续走了。」
女孩没有动静。
「团团,别睡了,我们还得连夜赶路。」
女孩依然没有动静。
外婆将女孩翻了个身,看见女孩青白的小脸,闭着眼,鼻子下没有气。
世道硬生生将活人,在极小的年纪逼成了死人。
「……」
她躬下身,颤抖着,将冻死的女孩抱紧。
仿佛也成了一具墓碑。
……
【北利瑟尔·山谷】
山谷内,北利瑟尔坐在溪边,帮他的家电人同伴们换上零件。
()「小北,我听说末日城开战了?」一个冰箱人说:「但开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的问题不是【他维】,是人类总体资源被消耗殆尽了……」
北利瑟尔闭目,白发在暖风中飞舞:「我知道。」
网格状时间是三线并行,黎明系统构筑维度需要的资源始终在消耗。
他此前就听闻,有人说,这是「最关键的一次凯乌斯塔,关乎世界命运」,如今果然如此,三维度资源已经接近一个耗尽临界点。
「人类怕是撑不到灾变72年重置了……」北利瑟尔咬着手指:「如果这个维度崩塌,所有人都完了,不会再有下一次模拟了。「过去」、「现在」、「未来」。都会同时崩塌……」
「怎么办啊小北?」收音机人发出刺耳的声音。
「没有办法,资源不能凭空生成。但【他维】不是给了我们一条路吗?」北利瑟尔说:「把阿克托交出去,换资源。人类想活着,只能通过这条路。」
他忽然抬起头。
「你听。」他说:「又来了。」
苍穹之上,声音传遍世间。
【交出亚撒·阿克托。将他推进世界边缘,我等将赐予你们足以生存的财富与资源……】
【交出亚撒·阿克托……】
这声音已经回荡了许多年。起初人们不相信这种鬼话,但随着入侵程度加深,有人真的收到了【他维】赐予的资源,太多人被【他维】蛊惑,成为了新的信徒。
流民死于人类的自我驱逐,在濒死之际,【他维】赐下资源,救了他们,成了他们的神明。
北利瑟尔闭上眼。
「不行,我要去帮他,不能再避世了……」北利瑟尔说:「你们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
战争的进程并不顺利。
因为战争的目标根本不明确。
杀了一支红眼军队,又会迎来另一支,永远有人被蛊惑,永远有人被入侵。苏明安再度放出传教光环录屏大法,可致命问题根本不在这方面。m.χIùmЬ.CǒM
资源短缺,是人类生存的最大障碍。【一维半】处于上下不相接的维度,无从获得支援。除非撑到72年世界重置。
这片贫瘠的土地,已经没有了神的卷顾,变得如同地狱。
副本开启第十七天,夜晚。
灾变65年,人口锐减至原先三分之二。其中饿死、冻死等死法占据大多数。
苏明安坐在废墟的篝火旁,他的身边是迷茫的森等人。
如果之前的灾变49年的战争,是为了抗击神明阵营,打下神之城。这一次战争就几乎没有目的,仿佛只是为了杀而杀。他们无论杀死多少红眼敌军,被冻死的人永远在增加。军队能杀人,却拯救不了任何人。
这是永无止境的绝望。
「杀死人类的不是神明,不是信仰,是人类自己。」森喃喃道。
……太多人希望他们交出城主。
突然,他看见夕站了起来。
在全身是伤的人群中央,她缓缓走出。所有人都看着同样满身是伤的她。
「请大家不要放弃。」夕说:「我们要保护末日城的民众,战斗到最后一刻。」
她高高昂着头:
「——我们宁愿因资源空乏而冻死。也不能被【他维】的被蛊惑者杀死……这就是我们战斗的意义。」
何其绝望的战斗意义。
仅仅是为了换个死法。
她的脸上都满是冻伤,外界的温度如今越来越低,那是直入灵魂的寒冷。
「小帅,交出你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引来更大的()绝望。」夕蹲下,握紧苏明安的手,将她给他的第三十三枚络子扣在他手心。
她呢喃道,像在说服她自己:
「你是最好的,不能失去你。」
「……」苏明安没有说话。
尽管时局艰难,也没有神明的指导,他却靠着自己对局势的判断,拼尽全力带着人们走到了这一年。他的同伴们也没有放弃,一直护着他。
虽然艰难,人们也说他像是失去了神明般的智慧,变成了普通人。
但他们走下来了。
他感到身前一紧,夕抱住了他。
这拥抱不含任何情欲,只是寒冷者彼此之间的取暖。
她的眼眶一片湿热,吐出的气都趋向冰凉,原本细腻的皮肤满是伤痕与冻疮。
——她抱住他的时候,他甚至仍然像被冻僵,没有实感。
她的脸蹭在他的胸口,嘴唇开裂,仍然坚持道:
「不会交出你的……」
「为什么总是非要牺牲你,才能达成一个勉强能看的结局啊……」
「都走到这一步了,谁要在最后认输啊……」
人们看着他们。
没有一个人说出「交出城主」之类的话。
他们在寒冷中挣扎,在黑夜里战斗,始终希望战争能够结束,希望能找到新的资源发掘点。
虽然迎来的只有绝望。
人类就是这样挣扎求生的生物,为了那一点点不屈的信念苟延残喘至今。
「……我知道了,我爱着你们。」苏明安搭上她瘦弱的嵴背。
细微的歌声传出,紧接着越来越大,伤痕累累的人们轻声歌唱着,在燃烧着的篝火前,仿佛能够以此取暖,将希望留在这绝望的人世间。
漫漫长夜,唯有他们激励自我,试图留住晨星的声音。
他们唱着起源于黎明之战时期的歌曲,在寒冷的风中高高抬起头,好像这样能窥见黎明。
……
「有什么歌声,值得我们驻足聆听?
「又有什么理想,值得一个人牺牲生命?
「亲爱的,
「亲爱的,
「是你不屈的声音……
「请别在黑夜里害怕,
「与我共赏新生的黎明,
「我们享有自由的风……
「如果羔羊在0与1间奔逃,
「如果蝴蝶在数据花丛间舞蹈,
「亲爱的,
「亲爱的,
「电子羊会梦见春天吗……?」
……
他们是一群在循环中挣扎的电子羊。
电子羊也向往春天。
……
……
【历史记载,废墟世界黎明之战(灾变32年—灾变72年)持续四十年。】
【灾变49年——灾变63年「中转期」结束后,人们开始了更加绝望的战争。】
【这一次,他们找不到任何敌人。】
【最大的敌人……源于人类自己的欲望与贪婪。】
【超过五千三百万人类死在了这场寒冷与饥饿之中。】
……
……
【——根据共计两千三百次模拟记载,人类每一次,最后都选择了交出亚撒·阿克托。】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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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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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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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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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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