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屋内,不断传来一个粗野男人的喝骂声。
“你怎么回来了?啊,你是我女儿,你是来嘲笑我的,对吧?无能的废物爹,一天到晚只会喝酒打牌打得输得精光,把你妈买药钱都输没了……
你这什么眼神……你还敢抬眼看老子!
“滚!滚一!!“
在刚刚,从垃圾山回来后,小眉一眼就望见了正在步入她家的男人,她解释那是她归家的父亲,让苏明安在远处等着。
结果,小眉进入室内后,他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即使距离甚远,苏明安也能听见男人那高昂的喝骂声,街边的邻居都绕道而行,这种事情很正常,边缘区可没什么治安队。
“咔嚓”一声轻响,苏明安凭借十级【机械】,改造了手里的机械腿,他试探性地连接上自己双腿冰白色的金属覆盖上双腿,显得并不臃肿,反而呈现一种流线型的贴合感。他一点一点站直身体,下方发出“咔咔咔”的清脆声响。他试图移动双腿,终于感觉到了距离的跨越感。
成功了。
在轮椅上坐了五天,他终于能自己动了。
阿克托不装上这种机械腿,苏明安能想到的理由有很多,但更大的理由,他觉得只有一個一身为纯人类的自尊。
明明是黎明智脑的改造者,阿克托却不愿装上一点和机械相关的东西。不装黎明芯片,不装机械腿,
纯粹靠一个人类的体力面对一切。
苏明安迈开步子,却差点摔倒,这种机械腿的“驾驶方式”有些折磨人,如果不是紧要关头,他还是以坐轮椅为主。
”一一赔钱货,你怎么不去死?靠出卖身体拿钱的航脏东西,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十里八街的人看见老子,还嘲讽说‘这就是你女儿啊,我昨晚睡过’……他奶奶的,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
要是你被评定为二型人格,我们家至于在这破地方待着吗?你现在有什么用?你要是个儿子,好歹还能给我们家传宗接代,现在看着你都觉得晦气,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屋子内男人的骂声已经越来越难听,连弹幕都有些听不下去。
“砰!“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砸地的声音,男人的喝骂声也停了。
苏明安迈开步子,推开门,一进门便看见了脸上有红肿巴掌印的小眉。她装着机械臂的手高高扬起,
旁边是她倒下昏迷的父亲。
这个全身酒气的男人倒在地上,胸口有渗出的血。
“我从没有想过还手。”小眉的眼神发直,她的手指“咔咔”作响,指间残留着男人的血:“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拽我的头发,为什么要打我。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他一定要成天到晚地赌,为什么他要拿走妈妈治病的药,要毁了这个家…我只是想有个家,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是我哪里不对吗?”
她急促地呼吸着,竭尽全力地呼吸着,双目涨得通红。
湿渡渡的发丝黏在她的脸侧,她的嘴唇被之前男人的手打出了血。
“董安安不是我亲妹妹,是被收养的,我早就知道的,她来自城内,我们完全不同…我从小一家三口,我,爸爸,妈妈,三个都是劣等人格者,我从小就知道要努力然后挣很多钱…"
她颤抖地说着,语速极快,后颈的芯片“滴滴滴”地闪着红光,闪烁频率极快。
【当前情绪值:95点,极度危险…】希可轻声说。
“之前,内城过来选人去工作,我拼命学习,我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于是我去买城内人不要的书。那些书多新啊,有的甚至没翻几页……
更多的书我没钱买,所以我去捡垃圾,我买了好多好多书,看得眼睛都要瞎掉了。黎明系统总算通过了我的适应性。
我填了机械类和城邦经济这两个工作方向,我可以进城了,即使是劣等人格者…”
她的身体剧烈地颜抖着,机械臂上的血一滴一滴滴下来。
“可是,可是家里没人认可我进城工作,劣等人格者随时有情绪过载的风险,反而容易赔钱……
爸爸把我锁在了家里,不让我过去,他说边缘区的女孩子只要足够漂亮就好了…
然后,然后…
她抬起头。
眼神空洞无物。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就是你见到的那样了。
“我成为了“那种女人’。“
为了保持皮肤光滑,所以不装机械臂的,做出这种选择的女人很低廉,很可笑,和臭虫没什么不同…
“滴滴滴滴一一”
红光快速地闪烁着,她站在原地,眼窝如同深陷的黑洞。
她的脸上失去了夜间那种鲜明的生气,像是夜里的一切鲜活都在白日里黯然褪色。
【当前情绪值:99点,严重过载…】希可说。
“有时候我只想考虑自己想做的事,不会为世俗妥协。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机械。
我看到路边新闻说,很多人能从事自己最感兴趣的职业,因为他们有家底试错,只要他们积累的知识足够多,黎明系统的适应性能放过他们……
但我不行。
没有家世,没有能力,不够聪明。”
她“晓当”一声摘下机械臂,露出被不合适的尺寸挤压得通红的手臂。
“我要考虑如果我的亲人生病了,我要有钱才能治好他们。我要考虑如果有一天这间房屋被强行征用了,我该如何活下去。我必须要有钱…
我的未来被限制住了……我不敢探索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不敢抬起头看天,我不敢投入我感兴趣的领域,我不敢…不敢想得过多。“
她低着头,拉开抽屉,翻出一个木质小盒子,“咔嚓”一声打开,里面是数朵血红的花。
在猩红为底的布巾上,那固体的花如同凝固的血。
一【玫血。】苏明安早就知道这种成瘾性精神药物被泛滥使用,小眉家有也不奇怪,这是违法药物,长期服用会致人死亡。
边缘区,人们的生活极其艰难。吃这种能带给他们快乐的药,如同一种精神安慰,让他们在幻觉中得到慰籍。
这是一种低廉成本的满足。只要一颗,无需珍馐美食,就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幻觉幸福。
“我不敢探索我的未来,因为稍有差池,我就会万劫不复…我没有任何资本试错。”她盯着手里的玫血,露出有些癫狂的笑容。
苏明安第一次看见这个羞涩的女孩,露出这样毫无形象笑容。
像是胸中有甜蜜乌云在闷闷地发酵,她盯着手里冰凉的血色花朵,眼神灿烂地如同看到了天堂。
在她抬起手,打算吞服玫血时,苏明安跨越一步,一把捏住她瘦弱的手腕。“啪”地一声,玫血掉落在地,散裂而开。
…
【完美通关(TE2)进度:50%】
”够了。”苏明安说:“我带你回中央城吧。”
”…”小眉盯着他。
她脸上的癫狂一点一点软化,似乎从幻觉中恢复了过来。
她肯定不止吃过一次玫血,精神状态已经低落到了这种程度,刚才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我刚刚。”她说:“做了什么?“
她一眼就看见了昏迷在地上的父亲,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低着头说:“你看到我后颈的颜色了吧,虽然我看不到,但现在它一定是深红色…”
她缓缓,缓缓地蹲下身,伸出苍白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收捡着碎裂的,沾了灰的玫血。
“你说你要带我回中央城…那之后呢?你能在黎明系统的评判下为我一个劣等人格者徇私吗?你是公正无私的城邦领导者,你要为了一个边缘区的女打破城邦几十年的规则吗?
边缘区的乱象我见过,战团的反抗我也见过,若是让他们抓到了这种证据,公开这件事,中央城的公信力…就不在了。“
她缓慢地说着,逐渐变得清澈的眼神,晕出了水光:
“至于,我呢?
我以一个什么身份陪在中央城领导者的身边?我一无科学知识,二无高等人格,三无稳定的情绪。你是…想给我安排一个隐秘情人的身份?还是一个没有姓名的隐形人?“
苏明安松开了手。
小眉细弱的手腕一片通红。
城邦的领导者,是最不能徇私的存在。黎明系统也不可能放任一个劣等人格者进入中央城。
“而且。”小眉说。
在说这段话时,她知道她在亲自斩断她自己的退路。
她不是不想跟着城主走,就算她再怎么隐姓埋名,也肯定比在这里好。
……但她绝对不能成为城主的负担,成为城邦公信力的隐患。
她并不恨黎明系统,在这样的末世里活着,阿克托带来的一切已经是莫大的改变,不然所有人仍然活在【危险区】里。如果因此而恨他,和忘恩负义的小人无异。
他已经救过她一次了,接下来,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她抬起头。
这一刻,尖锐的痛楚,在她的五脏六腑间泛滥而开。
她要拒绝他为她铺好的路,继续活在泥泞里。
……她这种人,需要什么前途,需要什么未来。
周围的十里八巷有很多人都看过她的身体,她已经脏透了,她回不了头。
”你现在对我的邀请。”她说:
“一一究竟是你心底里对一个女孩子的同情,还是对这种测量城邦制度真正的厌恶?”
苏明安没有回答。
他不会说,他发出这个邀请,除了部分感性因素,还有最大的理性因素。
“叮咚!”
【完美通关(TE2)进度:55%】
“如果是前者,那么只有我出现在了你的眼前,所以你同情我,我是幸运的。”小眉说:“如果是後者那麼同我一样,千千万万的女孩子呢?城主,你看不到她们,你会有一天去救她们吗?“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突然低下头。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贪心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再要求你看到我们這类人,太,太为难人了。“
她生于泥潭,却拥有这样的视野和观念,没有像拽救命稻草一样拉上他,也不像边缘区的一些居民一样怨天尤人。
……她甚至比那,至今还在世界频道里吵“要不要逮捕苏明安”的玩家们,好太多。
这是一个生长于污水里的孩子吗?
苏明安不理解…她凭什么会是劣等人格者?
难道亚撒·阿克托这种随意安排他人死亡结局的人,就能是高等人格者吗?
“这把手枪给你。”他拆下了轮椅上的一把银色手枪,塞到小眉的手里。
这是来自中央城的最佳型号,特蕾亚的得意作品,枪械上有一枚六芒星,代表希望。
没有反抗的决心,至少要拥有自保的力量。
她可以不开枪,但绝对不能不拿枪。
”用来自杀吗?”小眉说。
拿到自保的枪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杀。
她握紧枪柄,抹去泪水,突然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她的眼角染着泪花,眼神如溪水般清澈:“自杀也是违法行为,我会好好活着的,活到看见你完美将城邦改制的那一天。
那一天,劣等人格者也能好好活着,孩子能得到保护,我这样的女孩子能健康地生活,在教室里长大。
我们所有人,城邦上亿人的命运,都在你和黎明的手上了。
我想看见那一天,所以,亚撒城主,你一定要活下去…活得比我更好,更久。你比我这种人,重要太多太多了。”
苏明安注视着她满怀期望的眼神,转身。
“希望你能拥有平息情绪过载,修复人格,追逐未来的自由。”他说。xǐυmь.℃òm
亚撒·阿克托。
他能承受这样的希望吗?
她手里的玫血,后颈的芯片,可都是出自他手。
他推开门,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听到了远方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据旅行者消息,有人在这里看到过阿克托城主。“
”挨家挨户搜,狗私者一并带走。”
“你们去这边,三号这队去那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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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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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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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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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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