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审问如此高级的武官,也是陆指挥这辈子的第一次。但作为皇帝奶兄弟,他从来不会怕事大。
也是直到此时,陆指挥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非常重要,甚至不可或缺!
从大明法理上来说,要提审六品以上武官,必须要经过皇帝御批,不然不许擅自审问。
秦督师虽然具有“便宜行事”之权,但临时拘押审问二品总兵官,依然是政治上很冒险的行为,在他陆炳的印象里没有过先例。
之所以说冒险有两点缘故,一是“便宜行事”确实包括临机处置,非常时候可以拘押,但是否包括审问口供就有点疑问了,尤其是没有先例的情况下;
二是当今还不是礼崩乐坏的末世,以大明成熟体制的防范意识,擅自拘押并审问地方镇守大将,容易引起朝廷的猜忌,特别是嘉靖皇帝本就是多疑性格。
所以秦德威最多只做到拘押王总兵,但需要另一个人去负责审问,以便共同承担或者分散“风险”。
而他陆炳既是锦衣卫指挥,又是皇帝奶兄弟,这样特殊身份恰好能排除皇帝猜忌心。
总而言之,秦德威也缺不了他陆炳,合作双方地位应该是对等的,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
没有“便宜行事”这個特权,他陆炳就无法对王总兵下手;
但没有他陆炳,秦德威也不好从王总兵这里审出需要的口供,然后继续推进剧情!
先前被秦德威长篇大论绕晕了,不知不觉导致了自我矮化,搞得像个工具人。
一直想到这里,才三十岁的陆炳才觉得真正通透了,不由得暗暗感慨,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而且后台太硬一路顺风顺水,可能也导致经验阅历也不足,与老官僚们的深沉还有点差距啊。
但现在想明白了,也不算晚!他陆炳并不是工具人,而是平起平坐的合作者!
收拾起心思,境界得到升华的陆指挥就开始审问王总兵,不过审到晚膳时间也没有实质性进展。
这很正常,对方毕竟是二品的总兵官,没有皇帝诏旨不好动刑,况且己方手里又没有实质性证据,拿什么去逼迫王总兵招供?
不过陆指挥并不气馁,只要这样关押并消磨下去,招供也是迟早的事情。
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情况下,大部分人的精神状态迟早瓦解。
另一边秦督师的晚膳标准照旧是八个菜,还是请了陆指挥一起用。
席间陆炳主动说了句:“方才审问王升,暂时没有进展。”
听到这个情况,秦德威只是随便“哦”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其他就没半点表示了。
陆指挥本来还怕秦德威着急,或者贬低自己工作能力,想着解释几句。
结果看到秦德威这个冷淡不在乎的模样,便感觉自己的工作完全没有得到尊重。
忍着一点不爽,陆指挥问道:“秦中堂莫非不关心王升有无招供,或者招供出了什么东西?”
道理很简单,如果没有王升作为突破口,你秦德威怎么继续往下搞事!
只见秦督师吐出一根鸡骨头,看向陆炳,很诧异的反问道:“无论王升招不招,有什么关系?本督师又不在乎他那点口供。”琇書蛧
踌躇满志、正打算与秦督师平起平坐的陆指挥愣住了,似乎遭受了一次暴击。
难道在秦德威眼里,自己这份审问工作无足轻重,审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没有实证,没有口供,那你拿什么给王升定罪?”陆炳很不服的说。
秦德威啃完最后一个鸡块,丢掉骨头,轻飘飘的说了三个字:“莫须有。”
陆炳:“......”
你秦德威前两天还喊“天日昭昭”,今天又说“莫须有”,你人格不分裂吗?
秦德威根本没在意陆炳想什么,打了个哈欠后站起来说:“早些安歇,明日清早还要出发。”
陆炳直接与秦德威打交道的经验不算多,不太能适应秦德威提裤无情的冷酷风格。
昨天为了拉拢自己时,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到了今天,就懒得多说几句了?做人还有没有点温度?
“你不会连莫须有都没听说过吧?”为了维护临时合作关系,秦德威不讲点什么不行了,又对陆炳说。
陆指挥很执着的问道:“莫须有究竟是什么意思?”
被纠缠的没办法,秦德威只能答道:“总兵王升最重的两个罪名是什么?一是通敌,二是勾结巡抚,是吧?
先说这个通敌,我已经以王升的语气写了一封信,让人给酋首俺答送去了,信里提到了俺答长子辛爱黄台吉的事情。
王升和俺答早就有过沟通了,甚至还有过一些约定,相互信任还是有一点的,所以这次俺答收到王升的信,肯定要回复。
而且回信的口气必定也会很熟络和友好,这不就是通敌证据了?不然俺答为什么要像朋友一样给王升回信?
就算俺答没回应也无所谓,大不了就公开对俺答喊话。
让俺答交出与王升交通的证据,不然就剁掉他儿子辛爱黄台吉一只手!反正办法多的是!”
陆炳:“......”
所以就算王升不招,也无所谓了?真的就是审不审都一样?证据凭空就会造出来?
然后秦德威继续说着:“至于总兵王升与史巡抚勾结的事情,不也是显而易见的莫须有么?”
说到这里,秦德威真懒得继续了,他又没义务手把手教导任何人!陆炳只是临时合作者,又不是亲信人物!
陆炳还在问:“那又该如何判定王总兵与史巡抚勾结?从而给史巡抚定罪?”
“到时你就知道了!”秦德威不耐烦的说。
他真心搞不懂,有些人为什么当工具人也不老实,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难道不懂无知之人最幸福这个道理吗?
于是秦督师便又语重心长、推心置腹的劝了句:“陆大人啊你也别想太多了!
让天子知道是你在审案,这就足够了。其它也不用你操心,功劳也不少你的。”
出塞之前,重点琢磨的是怎么建功立业;但大胜之后,要重点琢磨的就是如何防止嘉靖皇帝猜忌了。
这个心态如果不及时转变,不会有好下场,而陆炳就是用来糊弄嘉靖皇帝的工具。
陆指挥也由衷的理解说:“我也总算知道,为什么秦中堂出入总是护卫重重、多多益善了。”
及到次日,全军兴高采烈的出发前往大同城。
秦督师带出来的这支官兵里,近半数是从大同城调来的,回大同城就是回家,自然高兴。
对其余官兵来说,去大同城这样方圆几百里内最大都市,总比在荒郊野外扎营舒服,当然也乐意至极。
所以听到出发去大同城的命令后,官兵士气更加高昂。
这会儿秦德威也不藏着掖着了,将消息全部都散了出去,以堂堂正正王者之师的姿态,向大同城前进。
秦督师弄来的囚车,在充当了无数次背景道具之后,也终于派上了用场,被王总兵受用了。
随即大同城里就得到了正式消息,总督大人出塞大破北虏归来,即将抵达他忠实的大同城。
从钦差公馆到巡抚察院,立刻炸了。
钦差郭勋、巡抚史道,以及与他们有关连的七百里外京师的某些人,已然束手无策。
所有阴谋诡计在空前大胜面前,仿佛就像烈日下的冰雪,直接自动消融。
郭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史巡抚问道:“有没有可能关闭所有城门,将秦德威拒之城外?”
俺答的北虏大军估计很快就要北返了,只要能将秦德威堵在城外,很有可能就被俺答大军扫了,那世界就清净了。
史巡抚考量了片刻后,“没有可能做到。”
秦德威是宣大总督,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最高军事官员。只要秦德威没有被革职,一声令下便能让守城官兵打开城门。
如果城里有直接统兵的大将在,说不定还能凭借威信强压官兵,可是总兵官王升也已经成为阶下囚了。
更别说秦德威营中还有两千大同兵,与守城兵原本就是一起的袍泽,轻易就能叫开城门。
郭勋恨恨的捶了下桌案,起身就要往外走,同时对史巡抚说:“本钦差到大同,本为捉拿秦德威,现在看来无此必要了,本钦差这就离开大同!”
史巡抚讥诮的说:“你只怕也走不了,秦德威已经先派了飞骑传令各城门。
为防范北虏大军,大同城从今日起许进不许出,擅闯者以通敌罪格杀无论。”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从北方传来了隐隐的欢呼声,两人大概也猜测到了什么,便没心思说话了。
果然马上就有仆役禀报道:“秦督师率领数千官兵入城了!”
史巡抚见与郭勋也商量不出头绪,叹口气便起身告辞,离开了钦差公馆。
巡抚察院简称抚院,位置在城北,距离北城门武定门很近。
史巡抚骑着马,远远的就看到有大队人马,正在抚院大门外聚集。
走得近了,便看到秦德威秦督师在亲兵的簇拥下,正对着大门指指点点。
然后秦督师就转过头来,对史巡抚招呼说:“听说公馆已经被占用了,本督师无处可去,但看你这里不错,暂且借用了!
反正总督和巡抚的体制差不多,多有近似之处,想必衙署也正合用。”
史巡抚冷冷的问道:“你若用了这里,那本院去哪里?”
秦德威答道:“你已经有罪在身,用不着这样衙署了!”
史巡抚竭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本院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莫非弹劾你也成了罪状?你秦德威就永远不许别人弹劾么?”
秦督师轻笑几声道:“你弹劾我很正常,但不觉得王总兵弹劾我就很奇怪么?”
史巡抚仍然装糊涂说:“与王总兵有什么干系?”
秦德威就继续答道:“因为我朝文武分家,文臣武臣私人问题上没多大利益纠纷。
况且如今文臣权重,一个总兵官武臣在政治上,是没道理主动挑战总督的,对他并没有实际好处!
所以巡抚、总兵联名弹劾本督师这件事,必定是以你史道为主。那么没有实际好处的王总兵,又为什么要协助你?
我想来想去,只能判断为王总兵肯定被你拿住把柄了,所以才会接受要挟!
换句话说,你对王总兵的问题是知情的,凭这也足够定罪并拿下你了!
退一万步说,总兵有通敌,同城巡抚就算辩解说不知情,那也是失察之罪!”
史巡抚正要从逻辑上狡辩几句,但却被秦督师打断了,“别解释,解释也无用!你肯定有罪,皇上也肯定认定你有罪!”
史道:“......”
在旁边看热闹的陆炳很惊讶,这就是莫须有的威力?秦德威压根没有实证,靠几句分析就定罪了?
所以真就如秦督师所说,审问王总兵很无所谓,有没有结果无关紧要?
秦德威又对宣府来的白总兵说:“大同城如今没了总兵,城防暂时由你管起来,等待朝廷另有任命!现在你先送史巡抚去公馆!”
史道怒道:“我乃朝廷命官,钦差身份,你敢拘禁我!”
秦德威答话说:“史大人不要误解,这不是拘禁,只是请你在公馆暂住,周围可能有几个官兵保护你而已。
如果你有问题想交待,也可以拿起纸笔写下来。这叫两限,在限定的时间、限定的地点交待问题。
当年我在南京用过这个法子,很好用,帮着抓了一大批问题官员!”
随后秦德威对白总兵继续说:“武定侯郭勋应该还在公馆,一样照此处理!”
白总兵犹豫了下,“那郭勋乃是侯爷,而且还是开国侯爵,身份尊贵,不好无缘无故就扣留。”
秦德威当即呵斥道:“让你去做就照做!谁说无缘无故了?
本督师塞外大捷后,回到边墙内,本想凭借大胜之势,伏击还未从内地退走的俺答大军,再求一次大捷!
怎奈郭勋勾结镇、抚等人,为一己之私诬陷我,阻碍我调兵行军,错失阻击俺答退兵的绝好良机,坏了军国大事!
你说,那郭勋有没有贻误军机的大罪?有没有影响我彻底解决俺答?该不该下狱?”
白总兵:“......”
陆炳感觉自己快疯了,这又又又是莫须有?再次凭空捏出一项罪名?
你秦德威手里什么证据和口供都没有,就把总兵、巡抚、郭勋的罪名都安排明白了!
难道你秦中堂给别人定罪,从来就是不要实证,不要审理,全靠一张嘴论断吗!
那他陆炳兢兢业业的审判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工作而工作?
陆指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活得毫无价值。
其实说什么阻击俺答,秦德威真的是在吹牛。但似乎没人不信,至少没人敢公开质疑。
这大概就是吹牛的最高境界了,你吹出来得再离谱,可别人居然都相信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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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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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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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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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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