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直到了大队人马中途停下休息的时候,严世蕃才在引领下,得以上前觐见皇帝。
只见此时严世蕃凄凄惨惨,堪称筚路蓝缕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嘉靖皇帝忍不住很嫌弃的皱了皱眉头。
左右其他大臣也很无语,严阁老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儿子的?如此低端的卖惨,还想拿到这里用?
这里是庙堂朝廷又不是乡间地头,殊不知皇上最讨厌失礼没规矩的吗?
严世蕃扑倒在皇帝面前:“臣知己身衣冠不整,有不敬之罪!只是接到圣旨后,立即马不停蹄的赶来面圣,没有时间整理。”
嘉靖皇帝念及这是严嵩的儿子,就问道:“怎会如此狼狈?”
严世蕃奏答说:“是臣眼疾身残,行动不便,一时不慎从马上掉落,不想这狼狈之像,污了陛下的龙目!”
两旁众人都很意外,这严世蕃居然没有趁机告状。
刚才秦德威和严世蕃一起被留下,然后严世蕃就变成这模样,想想就能猜出是谁干的,可严世蕃竟然能忍住不说。
本来嘉靖皇帝是漫不经心的,但听到回答后,就意味深长看了眼严世蕃。
好感度加了点,感觉严阁老这个儿子还是挺懂事的,知道识大体,不节外生枝的让他这个皇帝为难。
稍事休息后,君臣继续向纯德山前进。
再说起嘉靖皇帝这次南巡承天府,主要目的就是实地考察,最终确定父母二人到底要怎么安葬。
第一种方案,父亲献皇帝陵墓北迁到京师大峪山,与蒋太后合葬;
第二种方案,父亲献皇帝陵墓不动并扩建,母亲蒋太后梓宫南下,与父亲合葬于承天府显陵。
第三种方案,也是群臣最主张、最省事的方案。两边谁也不用动了。献皇帝继续在承天府显陵,而蒋太后在大峪山就地安葬,互相以对方衣冠合葬。
今日嘉靖皇帝到纯德山,不仅仅是谒显陵拜祭父亲献皇帝,也是实地考察的重要环节。
君臣抵达纯德山后,沿着神道来到献皇帝显陵的祾恩殿,然后行三献礼。
随后嘉靖皇帝让其它大臣、太监、武官、道士齐齐退下,独自留在祾恩殿。
这一刻的朱厚熜是孤独的,只是一个背井离乡、父母双亡、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凡人。
去年年底蒋太后去世对嘉靖皇帝来说,不仅仅是失去了至亲,也是失去了唯一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放眼宫廷内外,如今又有谁能让嘉靖皇帝完全信任?
随行的文武大臣站在殿外,默默的等待着皇帝出来,他们或许知道皇帝需要什么,但他们给不,也不敢给。
过了好一会儿,嘉靖皇帝从祾恩殿出来,向陵园外走去,其余文武大臣在后面尾随着。
嘉靖皇帝在纯德山闲庭信步,又上马环绕着转了片刻,忽然他驻足不前,对群臣问道:“尔等看来,此地山景如何?”琇書蛧
皇帝表面是问纯德山的山景,但肯定不只是说山景,对大臣都心知肚明,肯定是借着山景说双亲安葬问题。
但一时间没有人接话,因为回答这个问题实属吃力不讨好。
如果说京师大峪山比这里纯德山好,就是主张将显陵北迁,在大峪山多修一个皇陵,那将极为劳民伤财,尤其是当前国库已经很吃紧了。
所以谁支持这个建议,谁就无异于那种支持“称宗入庙”的奸臣,招致一片骂声。
但如果说纯德山这里不错,暗示显陵留在本地,而嘉靖皇帝却已经下决心把显陵北迁到京师,那又是押错宝,得罪皇帝自讨苦吃。
毕竟以嘉靖皇帝对亲爹的态度,谁敢保证嘉靖皇帝不想大兴土木,在京师再造一个更宏大的皇陵?
所以说无论怎么回答,都有可能吃力不讨好,关键就在于嘉靖皇帝态度不明,有些人也不敢冒险。
嘉靖皇帝看着沉默的大臣们,叹口气道:“设若秦德威在此,必不致于无片言进献。”
众人:“.”
陛下你是不是忘了,是你亲自把他排除在外的!
不然陛下你发十二道金牌急召秦德威过来,在此出面扛雷?
此时忽然有个上不了台面的严姓尚宝司丞排众而出,奏对道:
“臣看纯德山,崇冈隐起,迭阜盘亘,如龙游凤跃,蜿蜒抱护,风气完萃,全山萃郁,青松碧幢交相辉映,实乃吉壤也!”
大臣们惊讶不已,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其貌不扬的官二代。
没想到此人即兴而说,辞藻也是一套一套的,称得上有才之人了。而且以卑官之身敢于主动御前奏对,胆魄也是非凡。
这口才,这胆量,有点像个缩水版的秦学士啊。
严嵩也愕然的看向儿子,知子莫若父,自家儿子刚才肯定是上头了。
他敢肯定,就是皇帝那句“设若秦德威在此”,把自家儿子刺激到了!最近自家儿子就听不得这种话。
当然严世蕃不是傻子,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无论如何,先吹捧一番纯德山总不会错,毕竟这里埋着嘉靖皇帝的亲爹。
然后根据皇帝的态度变化,走一步看一步吧。
果不其然,严世蕃的辞藻让嘉靖皇帝听起来很舒心,又对随行道士陶仲文问道:“严世蕃说此地乃吉壤,老神仙以为如何?”
陶仲文很讨巧的答道:“蒙献皇帝福荫,陛下得以荣登大宝,纯德山焉能不是吉壤宝地?”
嘉靖皇帝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些抑郁之气,仿佛自言自语道:“大峪山那里,略有些空寂。”
严世蕃仿佛抓住了一闪而过的机会,迅速又开口奏道:“纯德山被汉水怀抱,又如飞龙起伏,实乃上天所赐福地也,大峪山其实略有不如!”
仿佛一个信号,其余大臣们跟在严世蕃后面纷纷进言。
大家所说的内容只有一句话“纯德山很好,显陵不要动了”,这是很正义的进谏,可以节省大量人力物力财力。
带领了朝议风向的严世蕃微微得意,对父亲使了个眼色。
我严世蕃过去只不过是欠缺机会而已,若我能为殿上臣,焉能让秦德威专美于前?
看看今天陵墓之议,看看别人的跟风,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皇上最后下决心不迁显陵,以后别人议论起来,这首功必定就是他严世蕃的!
不过嘉靖皇帝不知为什么,仍然眺望着远方的汉水,还在犹豫不决,难以下定最后的决心。
随行大臣并不多,就那么几个,唯独礼部尚书张潮没发表意见,就显得非常醒目了。
嘉靖皇帝便狐疑的看向张潮,这种礼制大事上,礼部尚书不说话,就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等别人平静后,张潮才进奏说:“今日秦德威牵马执鞭,并非为作怪,而是有话想要进言,所以挖空心思现身于御前。”
朝臣里是个人就能猜出,今天嘉靖皇帝到纯德山实地考察,肯定要议论双亲陵墓之事,所以想在前面也不奇怪。
嘉靖皇帝好奇的询问:“秦德威又想说什么?”
张潮继续奏道:“秦德威不能前来,就托臣给陛下带个话。大体就两句,其一,纯德山陵气万万不可泄也!”
听到这句,十分迷信的嘉靖皇帝莫名的悚然一惊。
如果将显陵北迁,为了移动父亲献皇帝梓宫,必将开挖显陵地宫,会不会导致气运散了?
张潮继续奏道:“其二,太祖高皇帝定都于应天府时,皇陵并没迁往应天府;其后京师北移时,孝陵也没迁往京师。”
言外之意就是,太祖、成祖两个最重要的祖宗都没干出迁亲爹陵墓的事情。
所以不把亲爹陵墓迁到京师,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是不孝顺。有两个祖宗先例摆着,陛下你又何必执念于此?
秦学士“隔山打牛”传来的两句话,宛如醍醐灌顶又像是快刀斩乱麻,让嘉靖皇帝从长达数月犹豫不决中彻底解脱了。
随即嘉靖皇帝神情舒展的对大臣们说:“皇考葬显陵将二十余年,一旦复露于风尘之间,朕心不安,皇考、圣母不宁。故而朕已决意,父陵不迁,只在纯德山改营扩建!”
众人:“.”
所以他们一群人说了这半天,最终还是不如秦德威托工具人传的两句话?
严世蕃只感觉悲怆莫名,自己在前面铺垫了那么多,本该自己独揽首功,为何最后一锤定音的还踏马的是秦德威?
没有说理的地方,严世蕃只能垂下头,默默的退回到最后面,也是尚宝司丞本应该站的地方。
又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议论说:“朝廷议事乃至于决断,还是要看秦学士啊。”
嘉靖皇帝又对群臣道:“朕欲将圣母梓宫南运至此,与皇考合葬,尔等以为如何?”
首辅夏言想了想,还是奏道:“只是沿途地方又要整修一遍道路。”
蒋太后梓宫如果南下,那肯定也是最高的礼节待遇。沿途州县又要重新修路。而且为保护梓宫,可能动用上千人队伍护送,对沿途州县又是很大负担。
今年皇帝南巡已经折腾了一圈,蒋太后梓宫南下再折腾,北直隶、河南、湖广沿途州县只怕撑不住。
万一这些中原腹地出现民变民乱,那不是打励精图治嘉靖皇帝的脸吗?
嘉靖皇帝又对严嵩问道:“尔以为如何?”
严嵩很恭顺的答道:“只听陛下圣裁,臣子竭力去做就是。”
严世蕃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感觉自己机会又来了,又一次排众而出,对嘉靖皇帝奏道:“臣想过此事,略有所得。”
嘉靖皇帝却很有期待的先对礼部尚书张潮问道:“尔意又如何?”
张潮答道:“若行于陆路,圣母梓宫撼动于道路,搬运环节也多,时有倾覆之险,有伤陛下之孝心。
若陛下不急于一时,圣母梓宫可从水路南下。沿运河送至江水,再沿江而上到汉口,然后转入汉水。”
虽然所费时间很长,但不用修路了,也不用再一次骚扰陆路沿途州县了。
梓宫放在船上还有好处,不用搬来搬去了,比较体面。而且走水路话,沿途安全系数更高,不需要那么多护卫,节省沿途负担。
大臣们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梓宫非要南下,走水路比走陆路还是好那么一点点,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
嘉靖皇帝考虑了片刻后,就准了:“可以如此,就走水路。”
只有严世蕃单眼圆睁,他想说的也是这些!但陛下却先问了张潮,从张潮嘴里先说了出来!陛下为什么不先问自己!
此时嘉靖皇帝才对严世蕃问道:“尔有何话要讲?”
严世蕃也是有点急智:“臣愿请缨,先行去勘察水路,顺道督促沿途州县提前准备!”
从钟祥出发,可以沿汉水南下,然后入大江,又转运河北上回京师。
张潮张尚书犹豫了一下,然后也说:“秦德威自知不能前来,便托臣给陛下带个话,也欲请缨勘察水路。”
严世蕃:“.”
嘉靖皇帝却完全没有任何意外神色,“水路之说,本也是秦德威想到的?”
张潮如实答道:“秦德威本想将其殚精竭虑之构思,尽数献与陛下,怎奈无法前来,也只能托臣给陛下带话了。”
带你麻痹话!严世蕃急智还在,忍无可忍的进谗言说:“陛下明察,秦德威只是想借机顺路回南京,将此差事视为休假而已!”
嘉靖皇帝闻言便对夏言道:“既然如此,那就传旨让秦德威应了这个差遣,准他回南京。”
严世蕃差点当场吐血,自己明明说的是谗言,皇帝听不出好赖话吗?进谗言进到自己想吐血,这是什么见鬼的体验?
他还想说几句:“陛下,这.”
严嵩立刻对严世蕃轻声呵斥道:“你退下!哪有你这尚宝司丞说话的地方!”
嘉靖皇帝念及严嵩的好处,随手施恩道:“严世蕃可以去工部做事,留于此地改建显陵。”
犹豫了几个月的待决事项都敲定了,难题也有了解决方案,嘉靖皇帝的郁郁心情不说是彻底化解,也算稍稍舒畅起来。
在春日阳光里,看看纯德山山景,再望望汉江水色,此情此景,需要一点文学来点缀。
这秦德威写诗产量太多真的挺烦人的,可是猛然没有了,又觉得少了什么。
其余大臣齐齐叹口气,他们一群人今天干什么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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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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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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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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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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