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不要对秦德威实行“三堂会审”,他严嵩没有资格决定。
关于秦德威,私下里怎么针对或许都可以做到,只要下定决心没什么不敢的,搞点什么小动作都不在话下。
可是一旦把秦德威的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说,那就只有嘉靖皇帝才有权力做决定了。毕竟这是“嘉靖男儿”,别人哪有资格决定“嘉靖男儿”的命运。
这就是严阁老最讨厌的失控感,所以他感觉毛伯温这份奏疏发的毫无必要。
而且严阁老严重怀疑,毛伯温是不是又被秦某人忽悠了?
反正这份奏疏进了仁寿宫,一天后御批下来,是“可”字。
看起来一切流程都很正常,以秦德威的政治地位也配得起“三堂会审”。
唯独让严阁老隐约有些担心的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主官,或多或少都是他这边的人,万一出了纰漏就“全军覆没”了。
刑部得到御批后,就着手开始组织会审,主要是协调都察院和大理寺,另外东厂那边也要知会一声。
会审的筹备需要点时间,所以秦德威就在天牢里一连几日没出去。他每天就是三样事情,骂对面两个侯爵,墙上题诗,召姬喝酒。
在此期间,京城舆情热度最高的事情并不是秦德威下狱,而是旱灾,从高层到民间都十分关注。
听说嘉靖皇帝以身作则在宫里日夜祷告,金粉写就的青词不停的烧。
自告奋勇主持祈雨大谯的段朝用,也在道教总坛朝天宫召集了数百道士,同样日夜不休的作法,银子也是流水般的花销。
如果说平民百姓关注旱灾和期盼雨水,动机是十分单纯朴素的,是对生活的担忧,但官场尤其是上层人士的心思,就夹杂点其他意味了。
毕竟秦德威下狱,与段朝用和祈雨是有直接关系的。
把你秦德威罢官下狱后,雨水就来了,岂不正应了段朝用所说的,出现旱灾是因为“中枢有人失德”?
你秦德威反对段朝用祈雨,但段朝用祈雨后,雨水偏偏就来了,你秦德威怎么解释?
时间进入了四月初,暮春时节的天气忽然就变得闷湿起来。有经验的人都纷纷猜测,这是不是雨水即将来临的迹象?
普通人自然是心怀喜悦,唯独秦德威的亲友们反而担忧起来。
说破天去,别的大臣说不定在家祈雨有功,你秦德威却关在天牢什么都没干啊。
就算皇帝心情好不追究,但嘉靖男儿人形祥瑞的神话,只怕也要破灭了。
此时“三堂会审”也筹备好了,刑部尚书毛伯温在家里反复考虑细节的时候,忽然严府那边请他过去。
于是毛尚书很低调的乘小轿从后门出行,也从后门进了严府,一直到了大门里面,才落轿出来露面。
不出意外,在书房同时见到了严家父子,毛伯温就询问道:“阁老有何指教?”
严嵩略显疲惫的说:“关于三堂会审这事情,我想了三天三夜......”
毛伯温知道这是阁老要做指示了,打起了精神后又听到严嵩继续说:“你们三法司这次一定要秉公办案,不偏不倚,公正无私!”
毛伯温:“......”
恍恍惚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很难相信,“秉公办案”之类的词是从严阁老嘴里说出来的。
严嵩又说:“虽然至今不明白秦德威的动机,但是从天象来看,大势在我,所以就不要在小细节上翻车。
秦德威的殴死人命和反对祈雨两项罪名都是现成的,就不必我们画蛇添足了。
随便他怎么狡辩,该免罪就免罪,该从轻从轻,不要与他在官司上斤斤计较。
反正大明刑律对秦德威是无效的,关键在于有罪名,就不必强行追求刑法意义上的处罚了。
正所谓功夫在诗外,想对付秦德威并不在于法司审判,而在于拿着他的罪名在皇上那里做文章。
总而言之,你们三法司真正秉公办案就好,让秦德威挑不出任何理就是胜利!”
严世蕃插嘴说:“烦请大司寇将父亲的意思传达给屠总宪和戴廷尉!”
毛伯温领会了精神,又悄然离去。原本他最焦虑的是,严阁老会让他强行把秦德威判刑,可如果要秉公办案,那可就轻松多了。
又到次日,毛伯温本打算升堂,反正三法司衙门都在一起,人员汇合起来容易。
但秦德威却又借口身体不舒服,硬拖了两天,一直到四月初五,这场全京师官场瞩目的三堂会审才得以进行。
秦德威施施然从天牢里出来,这是他近十天来第一次见到太阳,等适应了外界光线后,才走向刑部正堂。
此时刑堂早已经布置好了,刑部尚书毛伯温、左都御史屠侨、大理寺卿戴金分席端坐。
东厂派来的人单独在侧面坐着,负责监视和旁听。
秦德威上了堂后,对毛伯温打了个招呼,问候道:“你的同乡严阁老近日身体安康否?可曾有什么指示?”
又对左都御史屠侨问道:“听说你们浙江人重新刻印了严阁老的《钤山堂集》?送我一本收藏如何?”琇書蛧
然后对大理寺卿戴金说:“听闻当初你被夏言降了一级,还是严阁老当政后,才将你升到了大理寺卿?”
反正说来说去,严阁老三個字仿佛苍蝇一样盘旋在刑堂里面。
屠侨大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秦德威随口答道:“没什么意思,想到什么说什么。屠总宪如果听出了什么意思,不妨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毛伯温不想节外生枝,赶紧开始审问,拍案喝问道:“秦德威!人言你指使家人殴死道士奚元任,可有此事?”
秦德威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答道:“有!我认罪!”
毛伯温:“......”
他脑中提前构思过十八种预案,但就没想到过,秦德威居然丝毫没有狡辩,直接就认罪了。
遇到这样不按套路来的,搞得毛尚书有点不知道怎么往下进行了。
你秦德威完全可以辩解说,都是下人们私自动手的,你这个老爷不知情!你为什么不这样自辩?
屠侨见毛尚书卡了壳,就接过话头问道:“奚元任尸身藏在何处?有人说,秦府马车载着大缸出城,然后不知去向,是否与此有关?”
秦德威不耐烦的回答说:“证据是用来确认罪状和指认犯人的,但我都已经主动承认罪状了,你们还要什么证据?不显得多此一举么?
所以就别走这个形式了,直接按罪名宣判就行了!”
这时候毛伯温缓过神来了,今天的官司又不止人命案,便继续审问道:“人言你反对和妨害祈雨,可有此事?”
秦德威斩钉截铁的说:“我确实反对妖道段朝用,更反对用段朝用主持祈雨!至今仍不悔改!”
然后这个问题就没什么值得继续问的了,总不能在刑堂上逼着秦德威承认“反对道教反对祈雨”,那不就成屈打成招了吗?有悖严阁老“秉公办案”的指示。
就算想让皇帝理解成“反对道教反对祈雨”,那也要看严阁老在另一个战场的本事。
于是毛尚书就发现,审问好像就可以这样结束了?该问的都问了,该认的都认了,还能审什么?
可这过程也太短了,显得仓促草率,一点都不符合“三堂会审”的隆重庄严气氛!
三位主审正彼此使眼色,互相询问的意见时候,忽然又听到站在月台上的秦德威催促道:“别浪费时间了,你们三法司赶紧商量下,然后宣判吧!”
毛伯温忍无可忍的拍案道:“囚犯肃静!”
秦德威质疑道:“堂上诸公审又不审,判又不判,却是何故?”
毛伯温挥了挥手,对狱卒说:“将人犯带下去!”
被拖走前,秦德威高声叫道:“还是我告诉你们怎么判!我有金书铁券,如果有殴死人命之事,可以免罪两次!直接判无罪就行了!
至于反对段朝用的祈雨事情,你们如果不知道怎么判才好,就从故纸堆里翻出作废许久的八议条例。
其中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五项都可以用在我身上,足可用来对皇上有个托词了。
最后到底采纳不采纳,全都交给圣意裁决,你们不必操心!
而且我建议你们赶在下雨前,快点写完奏疏,今天时间尚早,还来得及!”
目送秦德威被拖远了,三法司主官聚在一处商议。
然后发现,最好的办法确实是按照秦德威这个犯人自行拟定的判词来。
三法司主官顿感无趣,感觉就是审了个寂寞!
毛伯温无奈的说:“吾辈司法必须要秉公而行,就这样吧。”
秦德威回到天牢中后,没有再吵闹,难得安静了下来。该做的都做了,下面就只能等待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会有雷击太庙,然后太庙起火被焚毁。
蝴蝶效应或许可以改变人事,但自然天象应该还会遵循原有轨迹吧?
借用天灾和人类幻想中的神明,尽力攫取皇帝之下的独裁权力,也许有些冒险和激进了。
但也没办法,时不我待,皇帝越发的昏聩,嘉靖朝的转折点就在眼前。如果想挽回国势,这几年就不能耽误了,再往后就越发难办了。
判词并不难写,也不用太长,三法司联名的奏疏当天就写好,并呈送到内阁。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审判结果传出去后,众人都只觉得秦德威破罐子破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最近要下雨的天象刺激的。
先前谁能想到,秦德威的命运居然与雨水关联起来。
再细想,还挺黑色幽默的。嘉靖男儿打遍朝堂无敌手,本以为已经天下无敌,却不想败给了天地神明。
严嵩严阁老在无逸殿直庐里,拿着三法司关于审判秦德威的奏疏,反复看了几次。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时拿不定主意。
关于秦德威的问题,只有嘉靖皇帝才能做决定,所以他有两种时机选择。
一是立刻将审判结果送进仁寿宫,提醒嘉靖皇帝早早看了;二是等待雨水降临后,再把审判结果送到皇帝面前。
这两种时机选择,称得上各有利弊。
降雨之前,皇帝心情焦虑暴躁,稍加煽动就很容易产生极端情绪;
降雨之后,秦德威的罪名就正式落实了,迫于舆论只怕不处罚都不行。
长考过后,严阁老觉得还是要有点耐心,反正他就守在仁寿宫外的无逸殿,随时可以求见皇帝。
到了晚上,严阁老正在挑灯写青词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卷过,然后紧接着,天上响起了雷鸣声音。
严嵩匆匆走出房间,还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欢呼声音,从四面八方的远处传过来。毕竟打雷就意味着要降水,久旱逢甘霖对人们来说乃是大喜事。
严阁老不再犹豫,拿起审判秦德威的奏疏,就疾步走向仁寿宫。
虽然夜深了,但嘉靖皇帝还没有睡下,仍然在殿里祷告,国师陶仲文在旁边侍奉辅助。
但嘉靖皇帝皇帝听到雷声后,心情也显然好了许多。
对嘉靖皇帝而言,祈雨不仅仅是祈雨,而且是与神明沟通的过程。下雨也不仅仅是下雨,而是神明对自己的回应。
这场祷告结束后,嘉靖皇帝看了审判秦德威的奏疏,对严嵩问道:“你以为如何?”
严嵩答道:“臣以为,审案应该算是公正......”
嘉靖皇帝打断了说:“没问你审案公正不公正!”
严嵩便又答道:“只听说秦德威早就料定自己无事,对于人命、不敬方道、妨害祈雨这些罪名完全不以为意。
法司也只能依据律例而行,给秦德威免罪,此外别无他法。
故而段朝用所言,未必没有道理,一个无人能治罪的秦德威,只能靠上天来警示了。”
嘉靖皇帝冷哼一声,口中说:“既然三法司审不明白,那就送到诏狱再审!”
话音未落,突然天空一声巨大的炸响,震得各人头皮发麻。
嘉靖皇帝缓过神来后,下意识的说:“天雷之威,尽至如此!”
突然黄锦黄太监跌跌撞撞的扑在殿门外,对嘉靖皇帝叫道:“皇爷!有火光!”
嘉靖皇帝站了起来,走出殿门,果然看到东边偏南方向,有一片红色映射在夜空里,十分醒目。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雷击起火了,这年头常有这样的事,就是不知道这次又是哪里着火。
看着距离皇宫不远,君臣便都没心思说话了。
半个时辰后,又有太监来奏报:“太庙起火!除献庙外,尽皆起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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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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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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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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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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