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泠微微一笑:“你不是小姐么?”
“那我也是二小姐。”徐千屿将帐子一掀,累得倒在了床上。那安息香料下得太足,她现在头还有些昏沉。
“二不好听。”
“干嘛?”徐千屿眼睛一睁,在薛泠跟着爬上塌之前,一把将他推下床。碰到了鞭伤,那少年捂着手臂倒退几步,嘴唇泛白,她方才有些愧疚,将手抱在怀里,“都没人了还演呢。”
她带薛泠回来,是为了交换一下信息。那打神鞭,一鞭下去打掉修士一层修为,她不信薛泠没有认出她的身份。她不知道的事情,薛泠的信中肯定交代清楚了,便试探道,“我们两个是怎么来的婚约?是小时候订的娃娃亲?”
“小姐贵人多忘事。”谢妄真将头转到一边,“我是远方亲戚,寄人篱下,平日里不惹小姐,你倒常欺辱我。两个月前,醉酒误事,既然都没了清白,那也只能屈身嫁给我了。”
徐千屿狐疑地问:“你主动的?”
谢妄真忽地转过来一笑:“你主动的。”
“不可能。”徐千屿干脆道,“你若不是心中有愧,何故甘愿这样叫人折辱。”
赵明棠是心里憋屈,气不顺,才整日打人吧。
少年无辜道:“那便是我主动吧。”
“那你活该。”徐千屿以简洁的噎人结束对话。这同门也挺倒霉的,在薛泠这个身份下,丁点儿便宜没占,还要倒贴赵明棠。
这么想着,她便起来翻箱倒柜。赵明棠屋里倒是常备着创伤药,徐千屿掀开塞子一个个闻一闻,把有用的挑出来给他:“今日是我对你不住。但你下次若再阻挠我做事,我还打你。”
“这就行了?”谢妄真懒洋洋地望着眼前几个瓶子,并不动。
“你还要如何?”
他一抬睫,那双乌黑的眼睛忽然盯住她,似蕴灼灼笑意:“我要打回来。”
徐千想了一想,修炼不易,被同门一鞭打掉阶,是挺气人的。她也不是那等欺辱同门之人,便背过身去,理了理衣衫:“行,你打吧。”
谢妄真神色一滞,这样乖巧吗?
“我不用这个。”他推开徐千屿递过来的打神鞭。
徐千屿侧头,见薛泠拿起了赵明棠平时用的那条带倒钩的细鞭,吸了口气,这是想旧恨新仇一起报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宁愿疼一下,也不想掉阶。
“先说好,我只打了你一下。”徐千屿道,“你也只能打我一下。”
“你叫我打一下。”谢妄真的手拂过鞭子,微微颤抖,因为兴奋,呼吸也有些急促,“我以后,可以多给你打几下。”
自水府开始,他便想伤害徐千屿,想得发疯。
徐千屿没说话。赵明棠尚未成婚,因而还是垂发,她反手将披在肩后的长发拂开,露出一截脖颈,省得卷到了头发。
谢妄真的神色从鞭子上转移了,好香。
便是循着这股味道,他找到徐千屿。
“能不能快点。”徐千屿忍不住催。她还有事呢,那位师姐昨天还嘴硬说不用帮忙,今天便当场求助,她得去看看。
只听嗤地一声,徐千屿背后一凉,反手一摸,只是衣衫被划破了。
她转过来,薛泠嘴角一翘,将鞭放下:“我同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
食物若是有伤痕,哪怕是他留下的,也会造成瑕疵。那样便不美了。
“怎么,”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徐千屿,“我让你,你不高兴?”
“你我非亲非故,”徐千屿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说话的语气很是认真,“你让我凭空欠了你的,我自然很不舒服。”
谢妄真听完,垂眼没有接话,也有些不舒服。
不知是因为第一次听说了凡人的欠与还,还是因为……徐千屿那句非亲非故。
*
沈溯微借吃饭机会脱身而出,将院中最凶煞之魔全部歼灭。又将能见到的杂役、丫鬟身上保护起来,使之不受魔害。
其他漂浮在空中的尚未成形的魔气,他便不能动了,否则影响弟子成绩。
赵家的魔气,确实异常浓重,杀之不尽,时不时地便有一二个披着人皮的魔突然出现。沈溯微还发觉,今日又新进了一批从外面来的丫鬟,这些日子添了不少生面孔。
做完这些,他要去看一下徐千屿。赵明棠有个未婚夫婿,那个少年并不是弟子,到底有些棘手。
他以赵清荷之身在院中徘徊了一会儿,见地上有根移动的草叶,便蹲下,一把将其薅起来:“赵明棠住哪?”
地鬼:“……”你们姐妹两个玩什么捉迷藏?!
“东西南,反正不在北边。”
沈溯微道:“为何,北边有什么?”
那树根一般的精怪在空中蹬着腿挣扎,“有恶犬,恶犬,吓人,别去。”
沈溯微将它放下,抬脚便往北走。
“哎都跟你说了。”草叶打了个卷缠住他的脚踝,“姑娘,别不信邪。”
“我还是带你去找赵明棠吧。”它扭动着身子道,“他们两个在说闺房话。”
沈溯微闻得“闺房”二字,长睫一颤,忽然便转了身。
敲门声响起时,薛泠确实是在徐千屿房里。因他说手涂不到背后的鞭痕,晚饭后又拿着药来,请徐千屿帮忙。
里面窸窸窣窣,徐千屿说:“等一下,腾不开手。”
门没有闩住,沈溯微拿手抵住用力一推,直接开了条缝。他便立在门外,看那少年跪在地上,衣衫半褪,露出白玉般的脊背,上有一道深深的鞭痕。
徐千屿跑来将门敞开:“姐姐?”
赵清荷垂眸:“我害怕。”
徐千屿已经习惯这师姐看似矜冷实则娇弱,倘若出口,必然是求援。
“你等一下。”徐千屿柔声安抚道,又跑回去将薛泠肩膀一摁,直接将他按趴下。谢妄真能感觉到徐千屿涂药的动作忽然变得草率起来,不满地握住她手腕,“小姐。”
“给你。”徐千屿手腕一抖挣开他,在他背上飞速撒了一圈药粉,便将药瓶往他手里一塞,提着裙子跑了,“差不多了,我要去陪姐姐了。”
“……”那打神鞭颇为厉害,凡药并不起效,动一下都痛得钻心。谢妄真鬓边渗出汗珠,面色苍白地起身,自己将衣衫拉好,回头一瞧,光见徐千屿挽着赵清荷走的背影。
徐千屿说:“你怕的话,我陪你睡?”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一手推开门,沈溯微被其挽着进阁子内,一直没有说话。
倘若这样能帮她避开与薛泠的接触,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里是赵清荷被关在二层阁楼以前的住所。萤萤烛火点亮,是个比赵明棠那里略大一些的房间,格局却相似。徐千屿宾至如归,极为自然地剪了剪烛芯,卸掉耳珰钗环,心情很雀跃:“我好久没有跟别人一起睡了。”
上一次有人陪她,还是蔑婆婆在时。她在松涛毓雪院,本是两个人的合宿,另一间却没人。一个人待久了,倒也有些寂寞。
但赵清荷——这位师姐,坐在梨花木凳上,单静静地看着她,任她说了半天,并不接话。
徐千屿连想跟她探讨一下花瓣敷脸的心得,都无从谈起。
徐千屿不免失望。不过师门中确实有那种一心练武的师姐,无心打扮,也不能勉强。
等她起身,赵清荷方坐在她坐过的妆台前,模仿方才观察到的顺序,一样不差地将头发散了,弄成一个准备睡觉的模样。
随后,沈溯微默然看了一会儿镜中倒影:“你是要跟我睡一张床吗?”
“怎么了?”徐千屿有些不悦道,“你不想跟我睡一起吗?”
从来都只有她挑剔别人,可没有别人挑剔她的份。
“……我没有。”
沈溯微拉开帐子看了看,回头问:“你睡里面可以吗?”
无他,半夜若有弟子呼救,他得随时出门。
赵清荷身量比赵明棠高挑,侧头过来,说话的语气很轻,有种羽毛扫过似的温柔。徐千屿直接从他臂下一钻,爬上了床,将锦被一拉,舒服地盖到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啊。”
沈溯微便将外面烛火熄了,和衣躺在床上。这床宽敞,两人之间隔了一人的距离,徐千屿倒也没有异议,睁着眼睛,心事重重地同他聊天:“姐姐。”
“嗯?”
“你今天为什么不嫁给郭义。”
沈溯微思忖片刻,答道:“赵清荷不想,所以我不能。”
“姐姐,”徐千屿又道,“你觉得爹娘爱你吗?”
“可能也没有那么爱吧。”不然又何必以绳索捆住赵清荷。
“我也觉得奇怪。”徐千屿道,“我原以为娘宠爱我,可我说要嫁给郭义,她都没有反应。好像我们两个谁嫁都行,只要有人嫁就可以。我们两个加起来,还没有彩礼重要呢。”
沈溯微没有答话。
观察行走毕竟不能提示弟子。
徐千屿原本想和师姐对对信息,但师姐话实在太少,她自己说着说着,便也困了。
徐千屿困倦了便忘记了生疏,更忘记保持距离,一翻身便枕到赵清荷颈边,还将手放在他腰上,是个依恋的姿态:“姐姐,你好好闻。”
赵清荷身上气息很淡,如松如雪,似有还无,有点像师兄背她的那次,从领子里面透出来的味道:“闻起来好像……”
沈溯微一路退让,几乎挪到了床沿上,怕将她惊醒,声音轻不可闻:“像什么?”
徐千屿已经熟睡了,不能答话。
沈溯微等她睡了,将她的手拿下来,又将她轻轻推回她该在的地方。
徐千屿袖子滑落,手臂上蓬莱的光印闪烁辉光。花境内皮囊变幻,但法印长存,夜中格外明显。
沈溯微忽而注意到莲花印旁边还有一个法印,抬起她手臂细看。
浅绯色的心形印。他的神色微微一凝。
天山的桃花留痕。
传言天山仙宗的男修只有一次桃花留痕,只对心爱的人打上痕迹,除非成了婚或事主收回,否则不能消去。这情谊太重,故而要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
他非是折花之人,故不喜欢这种印记行为。这份霸道肆意加在徐千屿身上,在她身上落下烙印,便更是令他不快。xiumb.com
沈溯微的指尖偏凉,徐千屿朦胧中感觉到这股凉意反复磨蹭着她的手臂的某一处,弄得她有些痒,但手腕被人捏着,又挣不开。
徐千屿日日在蓬莱修炼,约莫是很短暂地出过蓬莱一两次,便多了桃花留痕。外面还有个薛泠单恋赵明棠。
可她才十五岁。
沈溯微回想自己十五岁时,倒也收到过示好,但内心全无反应。他身在冰壳太久,对外界既麻木,又恐惧。
这时徐千屿又一翻身偎了过来,手搭着他的腰,发顶磨蹭过他下颌。沈溯微偏头,清晰地感觉到这恐惧尚浅,便忍了忍,没有将她挪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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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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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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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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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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