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当然不是去看庄田的,在西班牙人把番薯带到菲律宾之前,他对农业生产兴趣不大。
只是一年前,京城里有些匠户逃亡,“藏匿”在了永定河边庄子里,成为受不明权贵庇护的隐匿户口。
当时秦德威把一些大致技术思路交给了这些工匠,直到最近他们终于把水力鼓风机和配套高炉研发出来了。
所以今天秦德威是来实地验收,顺便讨论下一步的技术方向。
秦学士正站着与几名老工匠说话时,忽然看到自家仆役赵四骑着马飞驰而来。
赵四翻身下马后,急急忙忙的禀报:“老爷!翰林院急报,陛下召集三品以上大臣、五品以上词臣,以及礼部主事以上官员,两日后文华殿朝会!”
在这个“首辅病重”时候,嘉靖皇帝忽然主动召集大臣开会,等于明晃晃告诉朝臣——你们做好了准备没有?
不过嘉靖皇帝这自私凉薄的劲儿,让很多大臣不禁暗暗感慨。
首辅只是病重,又不是去世,至于开始琢磨他的身后事吗?
而且尤其令人意味深长的是,就是特别让“礼部主事以上官员”出席。。
按照惯例,在当晚,京城里无数纵横捭阖的小会就提前开起来了。
当然也有人请秦学士去开小会,作个形势报告什么的,但很可惜,秦学士今夜在城外农家乐,没有返回城里。
礼部尚书严嵩也召集了可以信任的亲近党羽,到自己家里来。
有义子兼刑部员外郎赵文华、忘年交兼礼部仪制司主事尹耕,以及恰好近日在京叙职的妻弟欧阳必进。
到场人员堪称阵容豪华,规格高大,让严尚书激动的想潸然泪下。
没法子,别人眼里,严尚书还是夏大学士的小弟。
与其巴结不太有实权的礼部严尚书,还不如直接去巴结夏大学士。
而且更让严嵩心塞的是,只怕连那秦德威都能召集起比这强十倍的阵容!
“再叫两个尚书来”的遭遇,简直就是严尚书至今还挥之不去的噩梦。
只是严嵩不明白,为什么秦德威似乎特别“慧眼识人”?
仿佛秦德威接触和在意的人,就没有平庸的,就算是看起来最无能的冯恩,那也简约而不简单啊。
严嵩就这样飘飘忽忽的发散着思维,于是小弟们先说起话来了。
严家的干儿子赵文华兴致很高,盼了这么多年,义父终于有机会跃龙门了。
如果选新人入阁,义父这个礼部尚书竞争力很大!
而他赵文华,则是从十年前国子监就开始追随义父的“潜邸旧人”!
赵文华掰手指头数着:“除了义父之外,其余最有资格的人就是天官许瓒、霍韬......”
严嵩听到这些人名,忍不住就说:“真正要关注的人,是秦德威!”
赵文华诧异的看向义父,你老人家吃错药了?
现在说的是入阁问题,那秦德威又没资格入阁,也能算竞争对手?
而且与秦德威关系最好的“二王”尚书,也基本没可能入阁啊。
严嵩训斥道:“你以为这只是个入阁问题?入阁问题只是皇上抛下的鱼饵,皇上心中所求是其它!”
礼部仪制司主事尹耕因为职业敏感性,稍微能猜到点内幕,对赵文华解释道:“只怕皇上又想要议礼了。”
“议礼”两个字在嘉靖朝,对很多大臣是苦药,对另一些大臣则是春药。
赵文华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再次开口道:“那义父身为礼部尚书,岂不正恰逢其会?”
与“礼”有关的业务,那都是礼部主导,天然就是礼部尚书发挥的舞台,别人夺不走这个主导地位的。
严嵩答话道:“事情并没那么简单,总而言之这次情况,本质上是对君恩的争夺,能不能入阁反而是次要的。
若论起这方面,秦德威才是最大的对手,这与他品级、官职、有没有入阁资格无关。”
赵文华、尹耕、欧阳必进三人听到这里,只听懂了后半句的意思——最擅长拍皇帝马屁的人,才是我方最大的敌人!
但前半句却还是似懂非懂,什么叫“能不能入阁反而是次要”?
严嵩轻轻叹口气,如果儿子严世蕃在这里,何至于连个能听明白话的都没有?
目前就这么几个虫豸党羽,别无可选,严嵩只能进一步解释说:“据我这些年来的观察,领悟出一个结论。
在嘉靖朝,只要能获取真正的君恩,并且维持住,即便举朝皆敌也是立于不倒之地。
最关键的是,内心要坚决的相信,皇上不会让你倒!而且皇上也有足够的权术手腕,能让你屹立不倒!
而议礼,也只不过是换取君恩手段罢了,入阁反倒是次要。”
赵文华下意识的反问道:“难道义父您观察和学习的是秦德威?”
严嵩很想指着门外,说一声“你滚”。
竟敢说堂堂礼部尚书学一个官场三年菜鸡,真丢不起那人!就不能是学习前首辅张孚敬吗?
从外省来京叙职的参政欧阳必进,乃是严嵩妻子欧阳氏的亲弟弟,与严嵩说话没有那么顾忌,此时开口说:
“若真要议礼,还请姐夫三思!万一引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得不偿失啊。”
假如皇帝再发动议礼,还能议什么?无非就是“称宗入庙”罢了,但这个分量实在太重。
当初议礼是“认谁当爹”,很大程度上还能算是皇帝家事,而“称宗入庙”比“认谁当爹”还严重,坏的是国家大礼,相当于公然践踏祖宗法度。m.xiumb.com
可以说谁敢支持“称宗入庙”,谁在朝廷舆情中立刻就是“奸臣”,你严嵩背得起这个锅?
礼部仪制司主事尹耕无奈的说:“但老大人身为礼部尚书,怎么可能躲得开?连沉默的都不可以,必须要表态。”
面对灵魂拷问,严嵩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们说,秦德威会不会支持称宗入庙?”
其余三人齐齐无语,严老大啊你不会真吃错药了吧?你今天来来回回的怎么就绕不开秦德威了?
严嵩冷哼一声,“在我看来,若说谁敢带头支持称宗入庙,只有秦德威这个向来逢迎天子的奸臣最有可能!
你们说,如果秦德威率先支持称宗入庙,吸引别人的攻讦,而我只跟在秦德威后面摇旗呐喊捡便宜,这样如何?”
谷褂</span>秦德威再怎么折腾,目前也只是个五品,而他严嵩则是地位尊贵的礼部尚书!
只要礼部尚书采取稳健跟随战术,一样能获取君恩和入阁资格!
而且有秦德威这个带头的吸引火力,跟随在后面的就轻松不少,而且可以塑造成“迫于大势不得不为”的形象。
等到再有机会时,还能改成“忍辱负重”,逆转口碑。
尹耕有点怀疑的问道:“但是秦德威会那样做吗?”
严嵩胸有成竹的道:“到了文华殿上,想让秦德威开口,就要靠你了!
而且这几年里,秦德威得到如此多天恩浩荡,被称为嘉靖男儿。这既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负担!
如果说我没有资格沉默,那秦德威只怕也没资格沉默。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盯着秦德威不放的原因,他不当那个千夫所指的奸臣,谁当?”
欧阳必进又问道:“姐夫这些想法,需要告知与夏阁老否?”
严嵩再次沉默良久,然后淡淡的说:“以后我的事情,就不必告诉夏桂洲了。”
三人齐齐一惊,今晚说了这么半天,这句话才是最令他们惊悚的一句。
在大部分朝臣的不安中,预定的朝会日到了。
钟罄悠悠,香烟袅袅,嘉靖皇帝御文华殿,升座。
比较特殊的是,司礼监太监居然也出现了,从一号张佐到二号秦福,以及黄英、戴永等六个司礼监太监分列两侧。
只是二号秦太监脸色郑重,紧锁双眉,不知心里在担忧什么。
等群臣行礼完毕后,宝座上嘉靖皇帝主动开了金口说:
“朕前几日又在梦中见到皇考,如今天人相隔,令朕徒生自哀。只是不知万年以后,能否与皇考欢聚一堂。”
群臣们无奈的暗叹几声。它来了,它来了,它果然来了!
陛下假装问,驾崩以后能不能与亲爹欢聚一堂,这意思明显就是,爷俩的神主牌位能不能放一起,并且一起接受祭祀。
所以文华殿内立刻就冷场了,群臣只能用装傻和沉默来应付。
右庶子、侍读学士、鸿胪少卿秦德威心态还是比较轻松的,他偷偷看了眼严嵩,恰好严嵩也偷眼看向秦德威。
两人视线正好对上,互相对视让两人的表情一度有点尴尬。
两人又不约而同的齐齐收回眼神,心里冷哼一声“奸臣!”
于是秦德威就老老实实低眉顺眼的站着了,他真的不着急。
俗话说的好,天塌下来,先砸高个子,反正严嵩这个礼部尚书肯定要表态的。
至于严嵩将会怎么表态,那还用想吗?
作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大奸臣,严嵩肯定会迎合皇帝啊,不然他以后怎么击败夏言当首辅的?
只要等严嵩“横眉冷对千夫指”的表了态,效果肯定就相当于炸鱼塘,那时自己再浑水摸鱼随便说几声就行了。
反正历史预定的大反派、大奸臣是严嵩了,自己也是无奈又违心啊。
其实秦德威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他真正暗藏的手段并不在于“称宗入庙”的过程中,而在于尘埃落定的事后。
等严嵩成为新一代大礼议功臣,踌躇满志时,再用一个很败人品的卑贱小阴招,夺走严嵩部分气运,而且又不会让皇帝反感!
所以秦德威的总体策略就是前期低调苟,大后期再浪。
等严嵩辛辛苦苦争来了气运,暴露了从夏言集团独立出去的野心,他秦德威再偷袭老严同志切走一半气运,想想就美滋滋。
至于当前议礼的大舞台,全都交给严嵩吧!
宝座上的嘉靖皇帝目光如电,来回扫视着群臣。心里忍不住就暗骂,自己刚才没说透,这些人全都在装傻!
早有准备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上前,奏道:“臣实在愚钝,皇上方才想垂询的,是献皇帝可否加宗号,并神主入太庙之意?”
直接挑明了,大臣也不能继续装傻了。
但大臣们心里都很苦,真的没有人愿意支持,尤其是第一个站出来引导舆论支持皇帝这个荒谬的想法。
谁这么干,就相当于直接抛弃道德,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嘉靖皇帝就直接下旨说:“礼部官员先议论!”
这也是比较正常的程序,涉及到哪部事务,先让该部拿出专业意见。
礼部尚书严嵩先接了旨,又对礼部仪制司主事尹耕吩咐道:“此乃仪制司该管事务,着你主持礼部内外衙门诸君议论!”
尹耕领命,然后站在朝会赞礼官位置说了几句开场白,向人群看去,找到目标说:“秦德威,你先议论!”
准备进入发呆神游状态的秦德威冷不丁重新激活了,有点懵逼的望向尹耕。
你尹主事有毛病吧?你们礼部议事,让他秦德威发个什么言?
尹耕微微一笑,对秦德威又说:“阁下有鸿胪寺少卿官位,也算是礼部外系官员。”
秦德威:“......”
礼部这个衙署很怪,主体机关很小,就四个司,还都是清闲不得了、人员编制也少的。
但礼部所管的外围衙门却很庞大,像什么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国子监之类的都算是礼部系统的,还有大家津津乐道的教坊司。
所以挂着鸿胪寺少卿的秦德威,硬要说是礼部外围官员,也能自圆其说。
尹耕继续说:“虽然秦德威你本官翰苑词臣,但也是天子顾问之臣,这时候请你议论几句也没什么不恰当的。
还是说,秦德威你看不起礼部,亦或是你不想发言?”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秦德威。不得不说,尹主事点名的第一个发言人选,真是刁钻。
秦德威可是“嘉靖男儿”啊,别人可以沉默,可以搪塞,可以含糊其辞,但秦德威肯定不能。
很多人已经开始盘算,如果由秦德威出面,把这个奸臣当了,别人是不是就解脱了,可以继续站在道德高地装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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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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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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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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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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