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敕令之后,罗盘轻易弹起,微微颤抖了一阵子后,直直指向了上游方向。果然,防区内的芦苇荡里藏着人,而且应该还不少。
端着罗盘走了一阵子,张行很快来到一处面积格外巨大的芦苇荡前,在反复走了几圈后,已经察觉到芦苇荡里某种不安气息与动静的他选择贴着芦苇荡,扶刀向河面走去——天知道此处到底藏了多少人。
这一段的伊水并不宽,水流也并不急,但因为挨着东都,被疏逡过许多次,所以中间似乎比较深。时值初冬,东都城内的井口、水缸什么的已经开始结冰,伊水这里,边缘的烂泥滩、芦苇荡里也都结了冰,只是一日照晒,只有背阴处还有冰花罢了。
考虑到过了河还有深山要钻,还没有吃的,那么如果役丁们选择泅渡,无疑相当于自己先送了半条命,不会水的,更是要直接死掉。
也就难怪要躲在芦苇荡里,干等着了。
可干等着又在等什么呢?
夜间会结冰吗?
又或者是在指望着有什么大侠从天而降,一剑杀了这个乱转悠的锦衣狗,再把大家一个个带过去?
但是,张行并不觉得晚上河道能结多厚的冰,可供人行。琇書蛧
思索了一下,腰间挂着白绶的锦衣巡骑忽然拔出刀来,然后在已经有些慌乱动静的芦苇荡前割了一束芦苇,转身扔到了有些冰渣的烂泥滩与河水结合部。接着,这个锦衣狗又俯身将手插入到了水中。
真气顺着最基本的正脉网络涌出,轻易的将芦苇冻实在水中,就仿佛他平日在生活各处的习惯性小动作一样随意简单。
一道流光从空中闪过,张行置若罔闻,反而回身割了第二束芦苇铺到了那块并不大的冰、水、烂泥还有芦苇混合体上,然后继续通过肢体释放着自己体内的寒冰真气。
流光一去不复返,张行做的越来越认真,越来越快,很快他的小玩具就已经铺开了一点规模,那是两坨通过芦苇和薄冰相连,实际上已经厚实到可以载人的冰,这就好像浮桥有了最开始的两块基底一样。
然后是第三块、第四块,与第五块。
终于,到了太阳彻底落下去之前,一条横跨了大半条河的奇怪‘浮冰链桥’出现在了河面上。
这个时候,温度已经很低了,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河里的冰只会越来越厚实。
但还是不行,还是没法像一座真正的桥,前半截没有力学结构可言,后半截甚至差两束芦苇。更关键的是,如果继续等下去的话,天黑了以后,有些人就认不出‘桥’在哪里了。
张行不再犹豫,这一次,他将一大束芦苇准确的扔了过去,然后踩着浮冰,摇摇晃晃来到了河中央,接着,他拔出刀来,插到了脚下芦苇缝隙里的薄冰之下,直达流水中。
最后,丹田里的那些真气,被这个人用自己最熟悉的那种属性毫无顾忌的释放了出来。这是他自那次结阵之后,第一次全无顾忌,甚至有些拼尽全力一般将丹田里的储藏给释放了出来。
残阳落日,蒹葭苍苍,周围并无其他声响。
而随着真气激荡,顺刀而行,河水初时涟漪不断,但很快,就冒出一股巨大的白色寒气来,寒气弥漫河面,宛如平地起雾,遮盖住了张行的身形,但最终将那束芦苇下的那片水面冻得结实起来。
到此为止,张行耗尽了所有真气,只能借着最后一丝余光,踉跄着准备折返,但刚刚行了两步,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复又转身向河对面踉跄而去。
事实证明,虽然临到河边,还是一脚踩到了齐膝的冰水里……这清楚证明了他实力的底下和冰桥的不稳……但总体上,还是成功从河上走了过去的。
走过去以后,张行片刻都不敢停,立即转入对面临河的一个小坡侧后方,背对着这边躺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但终于有人冒险从芦苇荡中钻出,仿效之前那个奇怪的锦衣巡骑,踩着冰块与芦苇的混合物过河了。
但这些与张行无关,他的双腿,又一次回到了一开始时最糟糕的那种感觉,这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初来乍到时对这个世界的那种奇怪感受。
就好像,世界又一次变得不真实起来。
当然,这很可能是纯粹累的,累到意识模糊了。
但根本没过多久,不等张行睡过去或是昏过去,忽然间就有人在他的头顶开了口:“你可以试试在腿上运行离火真气……应该会吧?”
张行沉默不语,却直接开始尝试运行起了离火真气,这让他稍微觉得好受了一点。
“值得吗?”头上的人冷冷相对。
张行终于向上抬头,却只翻了个白眼。
“也是。”头上的人继续道,却带了一丝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欣赏的笑意。“说起来,咱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河边上,那是大河边上,你带着一具尸体,靠在大树下,一身血渍都快成块的脏衣服,胡子拉碴,头发脸上全是灰尘,然后啃着一个窝头,但对上我和李枢,还有那徐大郎,都明显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好像自己多么高贵一样……到了现在,都还是改不了。”
“巡检也很傲气……”张行若有所思。“我迄今为止,都记得巡检将我带过河后,看着我满脸震惊时的得意样子。”
“不一样的,你是心里的傲气,我是表面的。”立在张行头顶那边小坡上的人,也就是白有思,喟然以对。“就好像现在一样,你干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外,自己一力来担起这种事来……就好像是在说,瞧瞧看,这靖安台里没好人了,只有我张三郎愿意把这些黎庶当人,愿意拼了命来救他们……是也不是?”
张行张口欲言。
“我知道,但行好事,莫问多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万事万物以人为本……所救之人,一人便无价,何论其他?”白有思张嘴便是一套一套的。“这些话都是从你这里听来的,我都快会背了。”
张行沉默了一刻,终于反问:“这些话难道不对吗?”
白有思先是缓缓摇头,但停了一阵子,终于还是在张行的期盼中微微颔首:
“对。”
声音很短,很清脆,顺便卷起了一点白气——这很奇怪,这意味着这位凝丹期高手忽然放开了护体真气,让自己直面这个冬夜的一切。
“我尽量让更少的人知道自己做对的事情,难道也不对吗?”初冬的夜里,同样哈着白气的张行心中微微释然,继续躺在那里来问。
“自然是有道理的。”白有思扭头去看别处,却不知黑夜中她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在躲避什么,只有一丝白气从嘴旁闪过。
“最后。”张行翻身坐起,看着头顶上的人,认真追问。“巡检怎么知道我今日此举刻意瞒了谁?”
白有思微微一怔,继而醒悟:“你是在等我?你猜到我会来?”
“不错。”张行认真作答。“但我还是这般做了,因为我一直就视巡检为这天下我少有能倚仗之人,与秦二郎并列。彼时是,今日也是……有些事情,巡检不知道倒也罢了,巡检知道了,我也很高兴。”
白有思沉默了一小会,轻声以对:“多谢。”
“但我还是挺好奇的。”张行继续坐在地上来问。“巡检怎么知道我可以用离火真气?是你那位无所不知的父亲告知的,还是你猜到了、又或者亲眼看到了我能用长生真气,所以试着一问?”
“亲眼看到的。”白有思似乎有些讪讪,但所幸夜色遮盖住了一切。“不过我也好奇,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观看你的?”
“就是延庆坊案发第二日吧,说延庆坊那里可能是个凝丹高手,我便只能想到是巡检你了。”张行稍作解释。“毕竟,凝丹高手是天底下下最难控制的人,有时候比宗师、大宗师都难控制……而一个凝丹高手,还愿意这么幼稚、这么有原则,偏偏又是违逆法度与大势来杀人的,估计天底下也只有你这个偏执、傲气、天真、不接地气的白有思了。”话到此处,张行似乎有点想笑。“而且莫忘了,之前巡检便曾在房顶偷窥过我,等我吟诗之后,忽然打断了我……”
“我已经成丹了。”白有思忽然打断了对方。
“什么?”张行一时不解。
“榜单出来后,不到半月,我就成丹了。”白有思终于再度回头来看脚下之人。
“那恭喜巡检。”张行诚心诚意拱手。“我是不是就可以更加肆意而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张三郎?”
“我在。”
“我已经在观想了,刻外景于内丹。”
“哦!”
“我学艺十余年,出山后便不久便受中丞之邀入靖安台,原本以为,自己会像白帝爷、像中丞那般,观想律法、规则,又或者执法如山之类的概念,但也想过,会扔下这些桎梏,去观想一把剑,就好像当年白帝爷坐下的神将观想一本史书一般……”白有思的语气似乎有些迷茫。
“其实我说句良心话,观一把剑倒是挺适合巡检你的。”张行忍不住插了句嘴。
“但是,你来到我身边后,什么都变了。”白有思连连摇头。“张三郎,我身边从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行事,也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来……所以,鬼使神差的,我听了你那句话,就是你跟李枢说的那句,也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的有意思的话,‘万事万物以人为本’……”
“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白有思幽幽以对,似乎有些愤然。“因为我越想越觉得这句话很对,所以凝丹成功后,我就观想了人!”
张行本想说,观想人又如何?明显比观想一把剑更猛,而且你是要成龙的,观想个蛤蟆说不定都能成真神。
但是,下一刻,他便陡然意识到了什么,闭嘴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第一个观想的人,不是我父亲,不是中丞,不是巡组里的其他人……是你!”白有思终于叹了口气。“张行,我在观想你,准备把你刻进我的内丹里……但太难了。”
张行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扭捏以对:“其实,我这人也没那么复杂……这不是世道不好嘛,而且朝廷近来有些不对劲,这才稍作屈身,藏起来做些文案,倒是让巡检辛苦了……我其实挺豪气的。”
“不错,即便是做文案,你也比其他人豪气的多。”白有思忽然失笑。“我没有观错人。”
一言既罢,白有思俯身单手将张行卷起,只是凌空一跃,便飘过了伊水,一如当日在大河畔一般。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与我伊水共一方。
飘过芦苇荡的时候,张行莫名想起了这么一句。
PS:提前给大家拜年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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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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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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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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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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