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看着董平面孔涨得通红,双拳紧握,从内宅中狂奔了出来,不禁摇了摇头。
他虽然性情粗野,脾气暴躁,有一点却很清楚,那些文臣很难巴结,稍不满意就是当头训斥。琇書蛧
身为武人,能做好分内的事情已经不错,还想要制造更进一步的关系,纯属痴人说梦。
迎着秦明的目光,董平更是羞怒交集,快步从他身前走了过去,直到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才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地道:“我本一腔忠勇,赵氏父子岂可这般辱我?可恨!可恨啊啊啊!”
且不说董平在小角落里跳脚,赵府很快乱了起来。
不仅是官家豪奴等有地位的下人,就连调来保护这位御史中丞安全的禁军,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秦明起初不想参与,但渐渐的也凑近了,越听脸色越是郑重:“赵中丞的贪污罪证,编辑成册,京内传的到处都是?”
禁军纷纷点头,有的人看着秦明,眼神里就露出担忧之色:“秦副尉,我们只是受上命调遣,倒不受什么影响,你和董壮士不同,还是早早寻了出路,避开这场风波才是!”
秦明和董平都是武艺超群之辈,露了几手后,众皆敬服,才能有这番言语,秦明先是抱了抱拳以示感谢,然后沉声道:“我去找董兄弟商量商量。”
“甚么?赵挺之要完了?”
董平听到这个消息,并未欣喜,只觉得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和秦明还不一样,秦明是进勇副尉,虽是末流武官,但好歹也是武官,他却因为受堂兄董福影响,直接逐出禁军,原本还想借着赵挺之平步青云,万万没想到这位仅在宰相之下的紫袍大员,居然要倒台?
一时间,连美貌的小娘子都被抛之脑后,董平急切地道:“那我们怎么办?”
秦明瓮声瓮气地道:“罪状为真,秦某不护这等狗官,罪状是假,我们定要小心保护,以防贼人伤害找赵中丞!”
董平原本对赵挺之印象不错,毕竟未来岳父,但刚刚赵明诚那恶劣的辱骂,令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此时恨声道:“怎么可能是假?若是假的,刚刚那老物就不会晕倒在地,家人一片哭号了,照我看,是本相毕露了!”
秦明皱起浓眉:“董兄弟,这是关乎前途的大事,切不可因私情动摇!”
董平面孔涨红,却也知道秦明说的确实有道理,点了点头:“秦兄等着,我立刻去街上打听,一定问个水落石出!”
话音落下,他掉头就走,修长的身躯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秦明叹了口气,回到后院,继续坚守护卫。
而仅仅过了一个多时辰,董平就回来了,语气里满是对自身境遇的凄凉和对赵挺之的不屑:
“这老物何止贪赃枉法,还帷薄不修,与儿媳有染呢!”
……
“我们什么时候传他与儿媳勾搭成奸了?”
丁润听着街头巷尾的传言,摩挲了一下大脑袋,十分费解。
公孙昭皱眉:“应该是赵挺之的政敌出手,趁机造谣,党争里多有此事,卑劣下作,无所不用其极!”
赵挺之此前怀疑信件是政敌假借丁润的手笔,结果并不是。
但现在,倒是真的政敌落井下石,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宋朝文人有个特色,政敌扣帽子喜欢造谣“帷薄不修”。
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欧阳修与朱熹,后世传得沸沸扬扬,王安石和苏轼也没逃过扒灰谣言。
但被这类谣言攻击的,绝对不止他们四位,就看本朝的宰相里面,章惇、曾布也有这种污名经历,而且极为歹毒。
比如章惇,说他是其父章俞和其外婆杨氏生下的儿子:“章俞者,郇公之族子,早岁不自拘检,妻之母杨氏,年少而寡,俞与之通。已而有娠,生子。初产之时,杨氏欲不举,杨氏母勉令留之,以一合贮水,缄置其内,遣人持以还俞。俞得之云:此儿五行甚佳,将大吾门。”
瞧瞧,整个剧情有鼻子有眼,甚至还囊括了古人最喜欢的预言,孩子刚生下来,就觉得未来大有前途,对应到章惇后来的成就,不得不说,编的水平真是高明。
这类污名的逻辑,其实和武则天杀女是一个道理,武则天做的许多事情,黑得不能再黑,为什么还要额外造谣杀女骨醉?正因为朝堂上的大事,普通人难以理解,而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是最直观的恶。
同样的道理,骂文人其他事情,都还能辩驳,一旦被栽上“帷薄不修”的骂名,不仅士林不齿,更是要受千夫所指,也难怪欧阳修气得放出话,“若实有之,则必明著事迹,暴扬其恶,显戮都市,以快天下之怒”,也就是说他要做过这事,就把他在闹市处斩,让天下人都觉得快意。
可惜造谣容易辟谣难,古往今来的都是如此,欧阳修做的证据没找到,但他没做的证据也没找到,自然无法将真相“彰示四方,以释天下之疑”。
以上这些人,哪个不是名满天下的文宗巨匠,都在政斗中落得这般下场,更别提赵挺之了,当公孙昭听到街头巷尾开始传他与儿媳不得不说的故事时,就知道这位御史中丞完了,身败名裂。
丁润探明了情况,心情愉悦:“真是报应,也是‘佐命’前辈厉害,从刘延庆手中拿罪证,让这赵挺之生不如死,比直接杀了他还解气!”
公孙昭对于灭门的行径十分抵触,闻言颔首道:“这样也是最好的了,师兄能够了无遗憾地离开,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丁润咧嘴一笑:“我还想看看,继赵挺之后,是不是又会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追我,与他们周旋一番也挺有意思,不过正如你所言的,此事也算告一段落……走吧,回去向‘佐命’前辈复命!”
两人再度穿梭在大街小巷,通过无忧洞不断避开官兵的巡逻,眼见着就要接近之前的沟渠口,街边突然沸腾起来。
不仅官兵汇聚,一座座军巡铺内的铺兵更是朝着一个方向聚集,大声高呼:“丁贼杀人放火,赵中丞遇害,快去救火啊!”
丁润陡然停下脚步。
……
赵府。
秦明走了。
正如他所言,如果罪证是假的,他愿意守卫赵挺之的安全。
但现在外面铺天盖地的公公与儿媳不得不说的故事,让秦明都羞于与之为伍,决然离去。
董平表面上也走了。
然后又偷偷折返回来。
没办法,他的脑海中老是浮现出,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娇俏脸蛋。
虽然受到了赵氏家人的恶意阻碍,但这位赵小娘子比起他家乡的乡女要美貌太多了,眼看着家道败落,要沦为罪臣之女,自己这位良民,岂不正好与之成就一段美妙姻缘?
当然,娶为正妻似乎是不行了,毕竟赵挺之很快就要受天下人唾弃,还是带回家做个妾室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董平去而复返,暗中观察起来。
他和秦明走了,但正常情况下,还该有禁军精锐,强弓劲弩,保护着赵挺之的安全。
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这些禁军也消失了大半,只有大概二十人不到,无所事事的在后院站岗,再也没有保护赵家上下的意思。
董平嘴角扬起,最后的犹豫被打消,背着短枪,潜入进去。
外面的风波让府内一片慌乱,董平一路所见,不少仆从都开始逃跑,显然是树倒猢狲散,其中还看到了之前那个耀武扬威的管家,抱着金银细软,一路逃窜。
董平愈发地自信起来,翻入内宅,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搜寻,总算找到了白日对自己回眸的赵小娘子,敲了敲窗户。
屋内还有一个贴身婢女,打开窗户,率先探出脑袋:“什么动静?”
董平一掌将其打晕过去,然后翻窗而入,以一个潇洒的姿势落在地上,微笑道:“小娘子,我来了!”
坐在床榻边上的赵小娘子怔怔地看了过来:“你是谁?”
董平也愣住,特意往烛火下站了站:“是我啊!你父亲特意请来的贴身护卫,董平!”
赵小娘子仔细看了看他,才回想起来,这个人是白天先是无礼地盯着自己看,然后又闯入内宅,被哥哥呵斥的粗鲁武夫,顿时露出惊惧之色:“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要做什么?”
董平皱起眉头,觉得对方的态度万万不该是这般,但仔细一想,对方家中遭逢剧变,一时间失态倒也可以原谅,露出柔和之色:“我来带你走!”
赵小娘子保持着惊惧之色看着他,身子慢慢向后缩去。
董平见她没有露出料想中的高兴之色,赶忙温和地道:“你父亲一旦获罪下狱,女眷是要充入教坊司的,你难道想去做官妓?”
赵小娘子脸色苍白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董平露出挽救对方于水火之中的笑容,伸出手道:“我乃河东上党人氏,家中也是小有钱财的,入我家门也不算埋没了现在的你,等到我纳了你后,为了隐藏身份,你也可以冠我姓氏,名董赵氏……”
赵小娘子看着逼近过来的贼汉,泪水狂涌而出,发出最本能的尖叫声:“来人!来人啊!擒贼!!”
董平脸色彻底沉下:“不知好歹!那我就走了!”
正要拂袖离去,就听脚步声传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打开屋门,呵斥道:“贼子,放开我妹妹!”
“是你?”
董平一看,眼睛顿时红了起来,因为来者正是辱骂他的赵明诚。
他本来就对赵小娘子的态度感到愤怒,自己冒着风险投入府中,要改变其充入教坊司的命运,对方居然不领情,此时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握住背上的短枪,再不多言,直接就刺了过去。
刺出这一枪的时候,董平只是盛怒而击,并未多想。
但当一枪刺入赵明诚的心口,看着这个本该是自己大舅子的人,惨叫着倒下去时,董平也愣住了。
“三哥!三哥!”
尖叫声起,赵小娘子扑到赵明诚的尸体上,放声痛哭,董平张了张嘴:“我……我没想这样……”
赵小娘子泪流满面:“恶贼!你害我兄长性命,我要让官府拿你!我要让官府拿你……啊!!”
董平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怎么就是一甩,这个自己相中的小娘子已经狠狠撞在柜子上,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看着这一幕,董平连连摇头:“我不能被官府通缉……不能……对了!是丁润……是丁润杀了他们!”
他猛然转身,来到墙边,就开始挥笔写字:“杀人者,丁润是也!”
这段时间董平跟在赵挺之身边,对于吴居厚灭门案是有过详细了解的,比如丁润杀人后嚣张的留下了罪证,他自然也能利用这点。
但刚刚写完,董平突然意识到,且不说自己的笔迹不可能与那丁润一样,就说他用的是枪,丁润用的是刀,就是难以掩饰的最大破绽……
看着旁边的烛火,董平眉宇间露出狠色,口中喃喃低语:“对不住了,我是良民,只能苦一苦你们了!”
……
主屋内。
赵挺之躺在床上,前几日还领袖文臣,向着高俅发难的他,已是面容枯槁,精神萎靡。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眼珠在转动,目光不断闪烁着。
正想着怎么扭转如今的局势呢,就听到惨叫声起,然后一道黑影飞速冲了进来。
赵挺之心沉了下去,脸色惨变:“丁润?你来杀老夫了?”
然而印入眼帘的,却是那个自己相对欣赏的年轻武人:“董平,怎么是你……唔!!”
正错愕之间,就被一枪决然地刺入胸膛,歉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赵中丞,对不住了,你反正活着也不如死了,就成全了我吧!”
“老夫竟……引狼入室?咯……咯咯……”
鲜血从嘴中涌出,赵挺之无比后悔地抬起头,看着这个本该保护自己的人,将屋内烛火全部推倒。
神智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幕,是熊熊火光将本该是宰相的自己,彻底吞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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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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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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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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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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