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然牵头上书,三位藩王在反思之后,同样上书,向朱元璋报捷。
自是从漠北送去应天,便是走八百里加急,也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漫长的距离,煎熬般地等待,让张希孟也有些受不了了。
他越是等,就越是心中不安,到了最后,甚至有些忐忑起来。
张希孟不是领兵天才,一时还不明白烦躁来自哪里……可他心思缜密,善于推测,面对着地图,张希孟一遍一遍推演,在脑中设想着种种情况,终于,张希孟想通了,却也是汗流浃背,不寒而栗,
他低头从抽屉里拿出那两篇文章,仔细看了又看,张希孟突然用力,把畅想战胜的那一篇撕碎,扔进了废纸篓里。
至于那篇反思战败的,他看了又看,竟然提起笔,开始重新撰写。
可是越写张希孟就越是惶恐,最后索性把笔一扔,直接去见朱元璋了。
很凑巧,今天的老朱也没有去城外庄园,而是等在了皇宫之中,显然,他等的不是张希孟,而是前方的战报。
张希孟的到来,让老朱慌乱的心有些安抚。
“先生快坐,咱现在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张希孟也道:“臣何尝不想和主公谈谈!”
两個人四目相对,都不约而同,心领神会。
朱元璋赶走了所有宫女太监,又给张希孟倒了一杯茶,这才道:“先生,你怕蓝玉他们打败仗?”
张希孟微微沉吟,随后道:“主公,臣怕的不只是打败仗,而是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打败仗!”
老朱一愣,瞳孔收缩,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最后无奈长叹,“倘若兵败,必是咱的错!咱把事情想简单了!”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探身道:“主公也是听信了臣的谏言,这一战咱们君臣都错了!”
“先生,你先别急着往身上揽错!咱问你,一举全歼王保保错了吗?”
“没错!”
“三路进军,引诱敌兵,然后合围歼灭,这错了吗?”
“没错!”
“以三王为饵,蓝玉为锤,一战定胜负,错了吗?”
“也没错!”
老朱突然长出口气,苦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错在了哪里?”
张希孟紧绷面皮,缓缓道:“错在层层叠叠,远隔几千里指挥用兵。些许的错误,就会影响大局,这些事情是咱们君臣根本想不到的。”
老朱紧皱眉头,沉声道:“先生不妨说得明白点。”
张希孟叹道:“主公请想,咱们在淮西起兵的时候,每一条路,要走多少时间,有多少桥梁河沟,沿途能征召多少民夫……敌人如何,我们如何,全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不光我们能,徐达他们也能。正因为有这些,才能所向披靡,百战不殆!”
“主公请想,在中原征战,我们能规划每一条道路……可是到了草原之上,我们做得到吗?只怕蓝玉他们也不行吧!”
朱元璋猛吸了口气,不由自主用力颔首,“咱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在中原时候,三路兵马,走多少路,遇到多少难题,都能一清二楚,可到了草原上,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咱们脑中构思的三路兵马围攻,已经和原来大不相同,完全是两个东西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聊了半天,归结起来,以往作战,他们从宏观到微观,基本都能把握。就算他们照顾不到的地方,徐达、常遇春这些将领,也足以发挥主观能动,弥补窟窿,顺利实现目标。
但是当战场足够宽阔,地方足够陌生的时候,就必然失去掌控。
这不是简单增加多少斥候,安排多少夜不收就能解决的。
甚至有了无线电,有了航空侦察,战场上出现的啼笑皆非的错误,也是比比皆是,根本无法避免。
“主公,虽说咱们没有学高粱河战神,给他们阵图,但是咱们也规定了大致的进军路线。假如偏离了原定的道路,他们会怎么样?”
朱元璋沉声道:“自然是怪罪领路之人,为什么会犯错误?”
张希孟道:“那主公以为,在战场上,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这个……自然是将错就错,随机应变了。”
张希孟又是一声长叹,“主公,我听说草原上的河流,都是季节性的,秋冬进入枯水期,断流改道,都是平常。我们拿到的地图,最新的也是几年前的了,和实际状况,只怕出入不小啊!”
朱元璋再度陷入沉思……张希孟所讲这些,可以说每一句都切中要害,确实远隔几千里,进行部署,就会遇到这个问题。
这也不是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能力问题,因为换成谁来,都是一样的。
或许有人要问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放权?
不能让前面的将领负责?
因为这事情就不是简单的军务问题。
兵部制定作战计划,天子批准,户部调拨钱粮,准备军械,地方上征调民夫,运送粮草……整个这么庞大的环节,处处都要朝廷协调。
至少要做到大致确定,才好安排。
除非有一种情况,能解决问题。
那就是学唐朝,设立节度使。
兵权,财权,人事大权……全都交给将领,让他们掌握全局,随心所欲,做出调整安排。
如此大局授权,别说老朱做不到了,就算是中书省,御史台,所有官吏也都不会答应的。
说来说去,只有一点,就是又要改制才行!
“原本想着在华夏九州之外,设立藩国,拱卫中原即可,现在看来,单纯设立藩国,未必能压制住当地蛮夷势力。还需要安排大将重兵,节制一方才行!”
朱元璋和张希孟越聊越深入,很快就又触碰到了另一个难题,设立大将统兵,这很好,但要怎么控制这些将领,又怎么掌控下面的兵马?
万一重复了唐朝的故事,培养出来一大堆安禄山,那可就热闹了。
虽说张希孟和朱元璋还都有些自信,但是当初李隆基又何尝不是自信满满!
所以很多事情,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
张希孟无奈道:“臣从夷商那里知道,河中之地,有个瘸子帖木儿,势力崛起极快,攻灭了原本统治当地的蒙古王公,俨然有威胁大明西域之势。如果这一次不能消灭王保保,反而让他们联起手来,情况就会很麻烦。彼时安排将领,设立藩国,需要小心经略,长期用兵,才有胜算。”琇書蛧
朱元璋沉吟道:“且看情况吧!如果当真战事不利,咱会下罪己诏,而后亲自前往凉州。什么瘸子帖木儿,咱把他两条腿都打折!敢觊觎大明疆土,他是自寻死路!”
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谈话,也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论输赢,都需要做出改变……一定要弥补决策的漏洞才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张希孟和朱元璋的心都越来越沉重,尽管自起兵以来,大明就没有怎么输过,可以说是高歌猛进,一路凯旋。
长久积累的习惯思维,让大家都不相信明军会战败。
不管多么糟糕的局面,多么强大的敌人,明军都能一路凯旋。这就是一直以来,积累的自信。
有这种自信在,明军就敢不断向外开拓。
同样的,一旦自信打没了,就会像赵宋一样,哪怕打赢了,也要趁胜求和,毕竟他们的胜利只是侥幸,失败才是常态。
一如土木堡之后的大明,完全失去了对外用兵的勇气。
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做好了接受一场战败的准备,甚至还是惨败。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迅速调整方略,弥补不足,用最快的时间,最利落的胜利,挽回民心士气。
不至于让一场失利,影响大局。
身为一个国家的主宰,能有这样的准备,甚至比起一路高歌猛进,都要重要得多。
不过到底没有让张希孟和朱元璋焦急太久。
来自塞外的捷报,终于送到了京城。
结果出乎预料的好,不光一战成功,顺利拿下和林,还俘虏了王保保!
这是完全没有想到的,哪怕张希孟都觉得,以王保保的为人,二十年的坚持,就算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也会选择自杀,和大元朝同归于尽。
可谁能想到,他居然没舍得死,而是被俘虏了!
大元朝最后一个男人,也放弃了,成为了大明的俘虏。那个庞大无比的大元朝,彻底跪下了!
到了这一步,绝对可以光明正大,修元史了。
即安葬了大宋之后,又能给大元朝盖棺定论了!
蓝玉好样的!
当然了,三王也算不错!
都应该重赏!
张希孟甚至连夜撰写文章,他当初那篇最乐观的估计,竟然还是不够乐观,不得不说,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消息传开之后,也先帖木儿更是大喜过望,休息了这么多年,功德营终于又有学员了。
王保保,我一定会让你重新做人的。
只不过在行动之前,最好还是去拜会一下铁锅,看看他怎么说!
“这大元朝最后一个忠臣也被俘虏了,你又有什么感想?”
铁锅沉吟良久,突然抬头,“有酒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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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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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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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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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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