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寅疼得嘴角一抽搐,被李逵砍的伤口太深了,为他包扎的亲卫赶紧停下。
但这位武尚书努了努嘴,示意继续。
军中没有大夫,受伤都是手下的亲卫照料,而此时遍地是伤员,他这位兵部尚书也与军士一样,同吃同住,没什么特殊。
可即便王寅很快包扎完毕,让擅于此道的亲卫去救治别的伤员,耳畔依旧传来遍地哀嚎。
看着一个个瘫坐在地上惨叫,乃至永远发不出声音的士卒,王寅眼神空了空:“江陵府怕是守不住了……”
“大王尚书!大王尚书!”
方杰一溜烟奔了过来,这位武艺高强,血气方刚,同样参与防守战,倒是没受什么伤势,还生龙活虎,冲到面前:“你快去劝劝吧,小王尚书要跳楼了!”
王寅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叹了口气:“你们逼王庆作甚呢?他是忠义之臣啊!走!”
顾不了身上的伤势,王寅翻身上马,朝着城中央的衙门而行。
但很快,四蹄奔行的速度就降了下来。
因为前方拥堵着大量的百姓,甚至放眼望去,其他街巷也源源不断涌出人来,都纷纷朝着衙门的方向走去。
王寅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方杰不以为意:“是老百姓自发的,小王尚书一向爱民,更愿意与江陵共存亡,有良心的都该来!”
“不对!”
王寅眉头皱起,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方腊在荆湖是怎么笼络人心的,身为左膀右臂的王寅很清楚,讲白了就是,三分落在实处,七分落在虚处。
三分实的自不必说,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历朝历代都懂,但能做成的没几位。
七分虚处则要看宣传手段,通过官吏、乡绅、富户、秀才各個阶层,将统治者的“仁政”宣传出去,反正老百姓是发不出声音的,还会乖乖听从声音,让三分的行动变为十分的效果。
至于全是真的……
那也有,太少太少了!
除非能做到乡军那般,承诺不纳粮,就真的整整一年,不从被契丹剥削到水深火热的燕云百姓手中,拿一粒米粮,那民心不需要多么煽动,定能自发拥护,不然的话,只能这般虚大于实。
甚至有三分实,方腊都已经是爱民之人,毕竟他在荆湖扎根后,这里的老百姓日子过得确实比宋廷统治时舒服了不少,商旅往来也更加频繁,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总比有些所谓义军只有一个口号,其他啥都不干来的强。
要知道当年王仙芝和黄巢还有“天补平均”的口号呢,要等贵贱,均贫富,给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结果他们流窜天下,从北杀到南,又从南杀到北,再从北杀到南,如此往复……试问连一个稳定的根据地都没有,怎么实施自己的政治纲领?全靠掠夺分赃么?
最为荒唐的是,黄巢自己入主长安后,他对百姓说“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听听,黄巢起兵是为了百姓,大伙儿只管安居乐业,不要恐慌。
如果黄巢真的这么做了,改朝换代或许办不到,但肯定不会那么快败亡,结果别说言行如一,真就半点不挨着,当然那个时候,黄巢也有些控制不住手下那支流窜天下的军队了,最终“天补平均”依旧是没有的,百姓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倒是可以看到。
所以口号终究是口号,后世有句话说得好,不要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历朝起义军也是这样,口号百分百达成是不现实的,但凡落到实践处的比例越高,时间越长,政权稳固的时间也就越长,可惜大多数都是说一套做一套。
方腊算是里面不错的,都难免如此,王寅正是明白这点,才更清楚,别说王庆,就算是圣公来,按照真实水平,都不可能得到来江陵百姓这般拥戴。
现在这个翘首以盼的架势,肯定不是自发,而是由城内富户、衙门官吏乃至秀才读书人带头,才会形成这样的规模,弄出万众一心的场面来。
“背后推动之人,其心可诛,一定要找出,将之正法!”
王寅眼中浮现出冷冽之色,握住武器,顺着人流,往衙门而去。
“小王尚书!你是江陵的救星,是荆湖的救星,万万不能做傻事啊!”
“三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都要靠你保护,你就忍心么?”
“王郎,你千万不要跳啊!”
勉强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王寅接近中心,一眼就看到王庆正在衙门对面的楼上。
而下面劝说的,除了花容失色的玉叶公主外,还有之前自己亲自出面担保,那个小衙内被宋江绑了去的知府朱旦。
这位最是情真意切:“小王尚书的顾虑,我等岂能不知?但且不说小王尚书与玉叶公主是天作之合,能以驸马之身代替圣公出面,圣公临行时的交代,我等臣子都铭记于心,‘事有从权,毋须奏禀’,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小王尚书,你就当为了江陵的安危,为了荆湖的百姓,不要再推辞了啊!”
“之前王庆还要拿下此人,怎么现在突然间这般拥护?”
王寅先是不解,然后面色变了,猛然看向王庆:“此人极重谋略,心机深沉,莫不是他故作推辞,想要取圣公而代之?”
他再也忍不下去,立刻快步上前,但朱旦极为敏锐,转头一看,先一步开口:“大王尚书来了!两位情同兄弟,都是圣公麾下的忠臣良将,一定要劝劝小王尚书啊!”
王寅紧绷的神情滞了滞,冷声道:“此事……”
然而不待他说话,楼上的王庆已经大声地道:“不用劝了,朱知府一语惊醒梦中人,与全城百姓相比,我王庆区区个人的声名与安危,又算得了什么?我愿意为江陵出面,与宋军议和!”
“噢——!!”
下方先是一静,然后官员如释重负,就连百姓们都欢呼起来。
其实他们绝大部分,根本不认得王庆是谁,但听别人说,只要这位年轻俊朗的尚书出了面,战争就平息,心惊肉跳的日子就结束,那当然得拥护,大力拥护!
“三辞三让,百姓拥护,你这是逼天子禅位呢?”
王寅算了算次数,王庆推辞拒绝正是三次,正符合帝王登位、大臣就封的谦让之礼,再加上如今万众一心的场面,心头已是沉下。
他冷冷看了眼朱旦,这个自己亲手护住的赵宋叛臣,心头生出悔意:“当时应该一刀砍下这狗贼的脑袋!”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王庆的隐忍与算计,王寅甚至一想到对方步步为营,居然真的将自己推到了这般万众期待,好似不代替方腊就不行的位置上,就感到一阵寒意:“此人居心叵测,背后又有着巨大的力量在支持,我等危矣!”
偏偏还有两个蠢货在全力支持,方杰将王寅唤来,见到王庆不跳楼了,立刻抛下这位,冲到王庆面前,笑容满面:“姑父没事就好!”
玉叶公主面色羞红:“说什么呢!王郎,这是兄长的信,你快看看!”
“圣公要回来了?”
王庆大喜过望,接过了玉叶公主取出的信件,展了开来,看着看着眉头却皱起,然后目光陡然转向王寅,叹息道:“圣公有令,王寅不再为兵部尚书,去职入狱!”
王寅其实在他拿到信件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为如果王庆谋划了这一切,他们绝不会在最后关头让圣公的书信搅局,果不其然是针对自己来的。
可即便有几分猜测,一直在等待方腊消息的他,听到这句话入耳,也如晴天霹雳一般:“入狱?”
四周的百姓分开,以异样的眼神看向这位真正守城的勇士,王庆则叹息着道:“阳平兄,对不住了,这是圣公的命令,我等作臣子的,只能遵行……来人啊,将之拿下!”
王寅知道自己此时应该隐忍,毕竟下狱还不是问斩,仍有机会,偏偏他实在忍不住,双目泣血,仰天长叹:“只恨我等心血,为他人作嫁衣裳!为他人作嫁衣裳!”
方杰挠了挠脑袋:“这是何意?”
玉叶公主这些日子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同乡,摆了摆手敷衍道:“押他下去,好好对待,这或许只是一场误会,本公主相信大王尚书是忠臣!”
相比起这两位的明智之举,王庆的眼神深处则满是讥诮,直接举步迈出。
他这一动,众皆云从。
首先是衙门的官员,然后是乡绅富户,最后是江陵百姓。
在越来越多人的簇拥之下,王庆龙行虎步,往城外而去,声势极为壮观。
“真是一场好戏!”
下方并不知道,半空之中,也有两人负手而立,李彦位于鹰身上,乔道清则是架着罗真人赐的祥云,俯瞰这一幕。
乔道清冷笑:“此人就是明尊教推举出来的新头领了?”
李彦则看着江陵府上那团在雾气中穿梭,并未完全凝固出龙形的气数,发出无声的悲鸣,散出一半,隐隐朝着王庆那边而去,颔首道:“不错,当真是处心积虑啊!一旦和议完成,此人的气数虽不见龙行,但已有蛇势,代表着成为了世间乱局中的一位首领,拥有了逐鹿天下的门槛,而且还会不断壮大。”
乔道眉头扬起:“天枢之力玄妙非常,阁下竟能观测得如此清晰,具体怎么说?”
李彦道:“王庆根基未稳,但他依托方腊而存,又在这个敏感的时机崛起,对于宋廷而言,相比起方腊贼子,肯定是偏向这个出身汴京富户,手上又没有沾过宋军鲜血的人。”
“在宋廷的相助之下,王庆自然有资格吞噬掉方腊的基业,甚至加以壮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到那个时候,方腊辛辛苦苦养成的气数,全部被其所夺,确实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其实如果不从气数上考虑,这就是一个起义军内斗的过程,隋末时期,李密和翟让也是一例,李密和王庆还都是军师出身。
当然王庆所为更加复杂些,在阴谋诡计方面,不得不说明尊教是相当老道,李彦觉得挺有意思:“我初来江陵府时,还认为方腊气数未尽,没想到经过短短一段时间的谋划,竟有了如此变化,也算是开了眼界。”
乔道清不屑地道:“这等争斗,又有何意义?燕军南下,都是摧枯拉朽!”
李彦并不这么认为:“燕王真正统一天下,唯一的困难,也是最强的对手,正是东北的女真,其他的势力固然造不成巨大的威胁,但也有学习之处,不妨多看一看,增强见闻……”
“走吧!他们准备正式议和,也该给明尊一个惊喜了!”
……
“没想到王庆居然真的成功上位,此人亦是强敌,万万不可小觑!”
眼见江陵府城门开启,王庆带队策马而出,宋江有些欣喜,但更多的还是惊讶和忌惮,对着左右道。
王英是方杰和玉叶公主所害,众兄弟对于王庆倒是没什么必杀之意,只是对于这种夺权的行径十分瞧不起:“阴谋之辈,又有何惧,将来只要真相大白,必然身败名裂!”
“没那么简单啊……”
宋江想到那些纸上消失的字,轻轻摇了摇头:“走吧,江陵之战也该结束了,双方议和,以抗燕贼!”
说罢,他带着一群亲卫,迎了上去。
正如接下来即将顺利进行的结盟仪式一样,会面也很顺利。
王庆这边,手上沾了最多宋军血的王寅入狱,方杰更是被留在城内,带着的亲信,都是没有与宋军正面搏杀过的。
宋江这边,杀了最多方军士卒的大小李逵同样没有跟随,穆弘和穆春位于身侧保护。
“王尚书!”
“宋将军!”
双方到了面前后,却是微微一笑,亲热地好似要把臂同游。ωωω.χΙυΜЬ.Cǒm
但他们的臂还没把在一起,猛然间汗毛倒竖,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弥漫心头。
“不好!”
王庆别看一直未上前线,实则武艺高强,气血旺盛,宋江则是久经战场,警惕性极强,身边的穆家兄弟也没有松懈。
但统统没用。
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探手一抓,双方的首领就擒于左右手,如拎小鸡子般提溜起来,穆弘、穆春以及保护的亲卫,则统统如遭雷击,跌退开去。
“放下姑父!!”“放下哥哥!!”
后方的方杰和李逵狂冲过来,哪里赶得上,只能看着那潇洒远去的身影,听到威严的声音传遍四方:
“明尊!你的人,我又收下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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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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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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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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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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