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依旧是那个繁华的临安,哪怕天下格局已经天翻地覆。西湖畔正是风光最好之时,湖面风烟饱姿态,一番到眼一番新。
两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丰豫门走过大瓦子的小巷,踏过石板路,一直走到某间小院前。
这院子门前并没有悬挂牌匾,只有一个青衣小厮站在那候着,见两侗文士来了,小跑上前迎了。
刘相公、黄相公,有请,阿郎让小人在此恭候两位。
刘芾与黄镛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整理了衣襟,随着这小厮向院中走去。院子不大,大门内就是个壁照,绕进里面,屋宇修建得十分雅致,一眼可看出此间主人格局。
两位相公稍待。青衣小厮告罪一声,匆匆跑去通传。
刘芾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不远处柱子上的一副对联,目光微微一凝,低声念了出来。
世间善恶分长短,善是青松恶是花。只见一日严霜到,见了青松不见花。
黄镛闻言也看过来,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他这不像是对子,若说是诗却忒平白了些。
也就是他如今的处境能写出这样的……哈哈哈。
一阵笑声传来,陈宜中从廊下转了过来,人未到而声先至。他大步先到了刘芾面前,热忱地打了招呼。声伯兄,多年未见了!
刘芾上下打量了陈宜中一眼,感慨道:与权变化真大啊,气格不凡、官威凛然,好一位陈尚书。
陈宜中笑着摆手,同时还没冷落黄镛,自然而然伸手拍了拍黄镛的背。器之你终于回朝了。走,进去说,今日为了你们来,我特地去讨了好茶。刘芾本还想谈谈陈宜中那副对子,已被盛情邀往里堂。抬头一看,只见牌匾上写的是善人居三个字。Χiυmъ.cοΜ
因是老友相见,陈宜中显得很开心,招待了茶水点心,说的都是以前在太学时的趣事。
话到后来,不免又要说起当年一起伏阙上书之事。
说了黄镛巧遇唐伯虎、说了被发配出城时刘芾的诗。
人这一生最值得回忆的事常常只有寥寥几桩,老友茶话难免会反复提起。为了对付丁大全,我等险些断送一生前途,虬蜉撼树。陈宜中感慨,道:到最后,丁大全却又被人像蝼蚁一样摁死了,此为权势。而我等当年,想法太简单了。
刘芾略略沉吟,道:丁大全之下场,乃天理昭昭,公道不灭。是吗?陈宜中不以为然。
与权,你真觉得我等当年伏阙上书毫无益处?不然呢?
我等闹出声势,昭丁党之恶状,故而众人皆知丁大全女干臣也!他并非像蝼蚁被摁死,而是由公论惩治。陈宜中笑了。
时至今日,他已位高权重,老练通达,洞悉世情。此时看着更年长的刘芾,眼神就像是长辈看着幼稚的孩子。
与权认为可笑?刘芾反问道,忠者流芳千古,女干者遗臭万年。是非公道在人心,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认为可笑?
….我认为声伯兄说的对!
陈宜中提高了音量,抬手一指,指向外面的对联,道:善是青松恶是花,我有感而发。是非公道,黑白曲直,我从未忘过。
故而你投靠贾似道门下?黄镛微微讥嘲。
陈宜中目光灼灼,一脸诚恳道:我与你们说的,是指做事的办法。做什么事?位极人臣?富贵滔天?
面对老友的质问,陈宜中毫不犹豫,吐出了两个字。救国。
刘芾、黄镛皆有触动,默然不答。
陈宜中道:声伯兄,当年我们才进太学,你便泣
血上书‘今五六十州安全者不能十数,败降者相继,福何在耶?,直言国势倾颓,你我皆知这大宋不是能让他们再这样歌舞升平下去的太平盛世。
故而你助贾似道弄权?黄镛再次反问。
我说了,这不过是做事的办法。至少如今我已能够真正做实事,而不是袖手空谈。
说到激动,陈宜中站起身来,又道:今日我等若还是发配在外的流徒,两片唇一张,口中再多是非公论,干国何益?器之,你凡有对朝政不满即罢官而去,放任女干党当道,于国何益?空谈与义气用事救不了大宋,我等当做实事!
刘芾、黄镛再次对望了一眼。他们注意到了陈宜中话里有四个关键的字。
--女干党当道。谁是女干党?
如今没有了丁大全,那就只有贾似道了。再看陈宜中家中那副对联,就有了另外一层意思了。只见一日严霜到,见了青松不见花。谁是青松?谁是花?
今日这一场老友相见,从进门到现在,陈宜中表现出的热忱与真诚,也许就是为了点出这四个字。
与权,你打算如何做?黄镛问道,语气与方才已不同。
我打算让你们起复为官。陈宜中道,声伯兄若肯,任监察御史如何?器之,我想起复你为枢密院编修,可好?
他说话间有种稀松平常的意味,仿佛封官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刘芾、黄镛不由动容,没想到陈宜中的权势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想到朝堂上确实不该由贾党一家独大了,两人遂答应下来。不多时,陈宜中送了两位老友离开。
一场稀松平常的聚会就这般结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已酝酿着大宋王朝新一轮的党争。
陈宜中转身回到自己的宅子,无声地喃喃道:只等一日严霜到啊。
其后又有小厮赶过来。
阿郎,平章公让你过去。知道了。
陈宜中不急不慢地拿起一份自己要起复的官员的名录,乘轿往葛岭别院而去。~~
葛岭别院。
大门处不停有官员、幕僚进进出出,像是贾似道把大宋朝堂都搬到了家里。陈宜中轻车熟路,径直到偏厅等了一会,便见翁应龙过来。陈相公来了,稍坐片刻,平章公临时接见一个信使。谢翁公,是北边有消息回来了?你怎么知晓?
….听说北面,李逆与蒙酋开战了?
是听说了,具体战到何种地步却还不知。翁应龙道:近年来,北面的消息越来越难打探了。
他说的是忽必烈设了控鹰卫防军情司,却将大宋的细作挖出来不少。陈宜中也知道此事,闻言也是叹息一声。
韩世忠以死间破伪齐兵马;岳飞施反间计,借完颜宗弼之手废伪齐皇帝;刘琦以布假情报而取顺昌大捷。我大宋本善于用间,如今却不如蒙元与李逆,可惜可叹。
平章公亦这般而言。
两人小坐了一会,龟鹤莆便过来带他们到了大堂上。大堂上已有许多官员正在候着。
不多时,人都齐了,贾似道才不紧不慢地转过来。
乍一看他变化不大,依旧是那样油头粉面,打扮得尊贵,神态潇洒。
但若细看,他脸上的皱纹已然很深,尤其是眼角的鱼尾纹,敷再多的粉也盖不住。见过平章公。
你们都有事要说。贾似道淡淡一笑,道:那先说大宋眼下重要的国事吧。他故意这般说,像是想看看他们都觉得哪件国事更重要。
马上便有一人站了出来,道:平章公,下官认为有必要暂缓推行公田法。曾相公,你觉得这是眼下最重要的国事?
不错,民以食为天,田地乃国家之本,如何不重要?行公田法本是良法美意,但经地方下吏之手,已成了害民的弊法!
说话的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曾渊子。
曾渊子为人刚正,不算是贾党,而是因为颇有才干而得到贾似道的看重。没想到,今日他却是往贾似道的逆鳞上触。
下官任职户部以来,发现朝廷户籍簿书混乱,遂有士族豪绅勾结地方官吏,隐瞒土地,使得公田回买不足。地方官遂夸大百姓田亩数量,逼百姓多卖田地。百姓既无如此多的田地,如何卖为公田?还有官员为了政绩,务求多报买田数,凡六七斗租之田,皆作一石租之田上报,待收租时,原额有亏,又要原来的田主补上,逼得百姓倾家荡产!
这些话,贾似道已经听得太多了。
因看得出曾渊子说这些不是因为其自身利益,贾似道才没有发怒。
变法自然有阵痛。而你所言乃吏治之积弊,岂公田法之祸?你只见有人因公田法而倾家荡产,却未看到有了公田之收成,入朵减少,朝廷与更多的百姓受益。
平章公……够了!
陈宜中目光看去,眼看曾渊子马上要触怒贾似道了,站出来道:平章公,曾相公之所以在意此事,因近来去江陵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众人都知道去江陵是什么意思。
自从大宋与李瑕议和,李瑕就在江陵驻军并设置官员,用来从大宋吸纳人口。在这人离乡贱的年头,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除非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这让贾似道也找不到借口,道:那便拿出个阻止流民往西的章程来。曾渊子眼睛一瞪,胡子一抖就要上前再劝。
陈宜中却是拉了拉他,迅速给了一个眼神,之后向贾似道行礼,应道:是,下官与曾相公拿出了主张再呈给平章公。
贾似道懒洋洋地点了一下头,道:谁知眼下最重要的国事为何?翁应龙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叹道:两国又在催今年的岁币了。陈宜中目光一动,若有所思。
他已察觉到贾似道提及此事,必是因不想再给那两国缴岁币了。至少,要先停掉一个。果然。
贾似道挥了挥手,道:北面的新消息,告诉他们吧。廖莹中应了,开口道:李逆与忽必烈的战事,情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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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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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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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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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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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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