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等了好几日,身后各项事宜都已经加紧处置了,北线的王叔勇也打通了跟程知理的道路,给登州下的暗子也发了出去,雄伯南也带回了对各路义军处置意见,黜龙军却是再无理由在这里拖延了。
六月底,张行进抵梁父,他没有去探望那对中年男女,只是让出外办事的王雄诞折返时往林家洼走了一遭,他相信这个绝对是杜破阵慧眼识英的年轻人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和判断能力。
而等到七月初,随着各路部队渐渐重新在前线集结,张行正式签发命令,要求东郡、济阴郡的各县屯驻城防军、衙役、巡卒一分为二,向东平郡、鲁郡、济北郡平行转移,维持地方治安,确保即将大面积开始的秋收顺利进行。
被接替的野战部队,则按顺序东进,补充到前线。
同时,张行公开任命了各县的临时舵主领县令、副舵主领县尉事宜,其中一多半依然还是黜龙帮内部晋升、奖励,但也有不少人是本土出身的豪杰、降官、降吏,甚至有三人直接出任了地方舵主领县令职宜。
这还没完,紧接着,又有两个任命出现了,乃是以头领邴元正为鲁郡目前所得诸县总留后;并征召后方头领杜才干为济北郡目前所得诸县总留后……二者监督各自所领诸县,统一向在东平郡驻守总揽当地民事与后勤的大头领柴孝和、总揽所有秋收事宜的魏玄定,以及前线后方其余所有专项大头领汇报负责。
这两个任命注定要引起黜龙帮内外的波澜,因为尽管只是临时的留后,但实际上谁都知道,柴孝和、邴元正、杜才干这三个文官,实际上成为了东平郡、济北郡、鲁郡的民政负责人。
黜龙帮再怎么集权,再怎么设置专项大头领,再怎么实权大头领掌握最要命的军队,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大家就是会把这三人当做州郡一级的官僚来看待。
而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黜龙帮的确做大了,地盘也大了;意味着张大龙头在进一步釜底抽薪,搞文武分治,来约束那些领兵大头领、头领;意味着随着黜龙帮的扩张,一个新的体系也成长起来了;与此同时,考虑到柴、杜两人都是另一位龙头李枢所谓的“亲信”,似乎这个任命也意味着某人的大公无私。
可以想见,李枢应该马上也会提出东郡和济阴郡的“留后”人选,但却不知道会是哪两位了。
但来不及多余思考和反应了,因为就在这些人事任命之后,张行紧接着便下达了全军继续东进,全取齐郡,以及鲁郡、济北郡剩余所有城镇,并相机夺取琅琊郡的命令。
程知理、王叔勇、单通海三位大头领一起出兵,沿着济水两岸,三面围攻最要害也是最富庶的整个齐郡;而徐世英则率牛达部自鲁郡转向南侧与王振汇合,大举进军鲁郡南部诸县,并顺势进取琅琊郡。
南北两路大军都必须遵从雄伯南的汇报和鉴别,对相关义军进行甄别和执行严厉措施,而且要严肃军纪、保护田宅庄稼,做到字面意义上的秋毫无犯。
然后两军同时要向居中向东进行的龙头张行直接负责、请示。
而军令既下,张大龙头也毫不迟疑,直接从梁父启程,率领贾越、周行范、王雄诞、阎庆以及约三千兵马沿着齐鲁交界,顺着泰山南麓进发,过博城,往琅琊郡、登州、齐郡、鲁郡四郡交汇点的嬴县而来。
起程之前,张行想象过,自己可能会沿途遭遇很多类似于那对中年男女一般的事情,但真正踏上征途,开启第二阶段东征后,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当然了。
且说,从三征开始,登州、琅琊就是三征之祸的核心爆发点,然后在长达一年以上的乱象中,琅琊郡和登州是首先陷入全面无政府状态的,其中琅琊穷、登州富,所以登州盘踞了三支大型义军,也就是知世郎王厚所领的知世军,以及高士通的渤海军、孙宣致的平原军,琅琊郡则成为了小股独立义军的王国。
而这种影响很快蔓延到齐郡东部和鲁郡东部。
甚至因为这些地方是张须果部跟义军的主要分界线,反而遭遇到了毫无压力的劫掠,大面积无差别的劫掠。
张行沿途经过许多村庄,几乎看不到任何牲畜……不管是牛羊马,还是鸡鸭犬……一直到此时他才相信,原来之前战报中张须果一战击败知世郎王厚,俘虏了数万牲畜居然是真的。
而这也完美呼应了雄天王之前的汇报,张行也一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所谓劫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种劫掠,几乎相当于某种天灾,它不仅仅是一种掠夺,对生产本身也是一种巨大的破坏,最后更是直接导致了抛荒、流民与逃亡。
没错,张行确实没看到如那对男女一般的逃亡者,他只是沿途看到了许多空置的房屋,破败的村社,以及道旁有被取食痕迹的庄稼秸秆……而且时间明显过去了很久,委实分不清是逃亡者的取用,还是军队的往来破坏了。
换言之,早在张大龙头担心自己会见到逃亡百姓之前,本地百姓就已经逃亡结束了。
“数完了吗?”中午时分,大约快进发到嬴县县城的时候,张行忽然勒马,就在路边停下,丝毫不顾本地义军已经在前面出城待降了。
“数完了。”自后方赶到的阎庆满头大汗匆匆来报。“沿途各村逃亡丁口的数字都不一样……”
“大约占几成,总数大约多少?”张行打断对方,迫不及待来问。
“两成吧……只计量汶水沿途村落,已经达到三千余户,具体丁口就难说了。”阎庆刚一说完,便咽了口口水,因为他隐约意识到面色不变的张大龙头其实已经发怒了,于是他赶紧又做解释。“这是官道上的,被劫掠也好,被骚扰也罢,都是受影响最大的地方,其他各处未必有这么多……”
“足够了。”张行干脆打断对方。“确实是这个嬴县里的义军做得吗?”
“最起码最近几次都是他们做得,征收牲口的也是他们。”阎庆小心来答,顺便做了补充。“征收牲口其实就是知世军王厚的习惯……因为牲口方便转运,又是荤腥,是最好的军粮……受他影响,琅琊鲁郡这些义军都有征收牲口的毛病。”
“劫掠就是劫掠,什么征收?”张行终于把不耐摆在脸上了。“我说四个军令,你处置一下,速速发出去。”
“是。”阎庆立即改口。
“第一个军令,是告知在泗水的雄天王,我要提高对劫掠义军的惩处……必须要杀人!除了特定头领要处置,士卒也要抽杀,三十抽一也好,五十抽一也行,直接追究骨干也成,总之要见血……我在嬴县这里决定五十抽一,并追加对骨干的处置,几个头领都不准备留了。”张行面色依旧不变,却说出了让人后脊背发凉的话来。www.xiumb.com
而此言一出,阎庆明显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赶紧点头,旁边王雄诞也有些反应。
“第二个军令,就是嬴县这里,让贾越在前面做好准备,准备杀人。”
“是。”
“第三个军令,是与齐郡那里发出的,告知前线三位大头领和贾闰士,如果贾务根、樊豹,以及其他齐鲁军首领、齐郡所领各县县令准备投降,可以适当放宽条件,仿效之前历山战后的降级任用,但为首者必须要率先白衣出城请降,以作诚意。”
阎庆明显还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记下。
“最后一件事情。”张行想了想,忽然压低了声音。“告诉徐世英……让他瞅着琅琊郡的情况,自行决断,没必要全取,先封住北面就行……咱们力量有限,要先压住登州的势力。”
这一次阎庆没有多余反应,反而是立即醒悟,再三点头,便转身传令去了。
而他刚一走,张行停了片刻,忽然扭头看向了身侧几度欲言的王雄诞:“小王,问你个事情,你算是半个本地人,你说,这些抛荒逃亡的,会逃到什么地方去?”
王雄诞想了一想,立即给出答案:“东夷。”
张行微微一怔。
“就是东夷。”王雄诞正色来答。“往南走会被淮河拦住,然后转向东面,往北走会被大河拦住,也转向东面,最后十之八九还会转向东夷……不光是现在,之前江淮东境便有的东半截就有闯龙滩的说法,便是一有灾荒战乱往东夷跑……但也有从东夷转口往北地逃的说法。”
张行点点头,若有所思:“东夷……”
“东夷虽然称不上地广人稀,但三面环海,很少有大规模内乱。”从那日后便没走的谢鸣鹤忽然在旁插嘴道。“活命还是好的,但也仅仅是活命。”
“怎么说?”张行立即追问了一句。
“东夷上下都笃信青帝爷,少部分信奉赤帝娘娘,其中青帝爷的影响比什么都大。”谢鸣鹤正色来答。“而青帝爷因为当年百族相争之事,最不喜欢看下面人内乱,所以东夷朝堂上,什么事都憋着,一层摞一层那种……至于说只是活命,莫忘了,东夷人现在还受当年妖族影响,定品分类的,人逃过去,也只是最下贱品类,勉强糊口活命罢了,与官奴无异。”
“真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风俗。”张行没有评价事情好坏,反而顺势感慨。“之前我曾与人有约定,要往东夷走一遭,也曾与思思说过一起去履约,现在却不知此生还能不能成行了。”
谢鸣鹤见到张行感慨如此,反而不解:“你既是北地人,为何对此类风俗感慨?三辉既起,四御便落,但反过来说,四御在天下中央的直接影响力少了,东夷、妖岛、北地三处的影响就显得极大了,也就是白帝爷素来讲究些,很少有在蜀中折腾……你自北地来,便该晓得,那里是个什么内情。”
张行若有所思,然后看向了骑在马上压阵向前的贾越,后者已经在百余步开外了。
而其人身后,嬴县县城也已经隐隐在望。
“小心些。”谢鸣鹤见状,立即收了多余心思,当场捻须冷笑了一声。“不是每个出身草莽的人都能像雄天王那般坦荡的……便是有雄天王这般在河北、东境名声盖过天的人居中作态,你自诩义军盟主,却对义军这般严苛,反而对官军轻轻放过……临时调整对官军和义军的打击侧重,下面人和外面人都要不满的,刚刚你那个掌握机密人事的亲信,便是想劝却没敢劝。”
“随便吧。”张行收回目光,漠然以对。“但行正事,莫问其他……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在救这帮杂牌义军。”
“我自然是信的。”谢鸣鹤嗤笑一声。
“你呢?”张行忽然扭头看向了措手不及的王雄诞。
王雄诞怔了一下,缓缓以对:“我原本也是想劝的,但如果这是龙头、雄天王都认定的处置,那也无话可说……毕竟龙头在西线做得委实漂亮,有这个资格来做处置;而雄天王又是最讲义气的那位。只是……只是都按照龙头的标准来做,天下义军还有妥当的吗?”
张行点点头,不置可否,而是翻身上了黄骠马,继续向前。
倒是谢鸣鹤,明显有些置身事外的感觉,转身上马前,对着王雄诞稍有戏谑:“杀完这一波,再清理了登州,其他天下各处义军再行事,不妥当也得妥当了。”
王雄诞半是恍然,半是忧虑,只能匆匆跟上。
七月初五,下午时分,黜龙帮左翼大龙头进抵嬴县,第一件事便是以割据地方却反而劫掠为理由,对本地投降义军大开刑罚,首领七人尽数处斩,部众五十抽一,斩杀四十有余。
其余方才平等任用。
此地位于四郡交汇之处,各方早有探子等候,所以消息几乎是立即传开,而且很快便便对周遭义军产生了巨大影响……胆小的仓促弃地往登州逃去,客观使得登州三大义军势力进一步扩充,而胆大或者心横的干脆据城而守,公开与黜龙军对抗。
一时间,黜龙军的第二阶段进军迅速转入了军事对抗阶段,各处都有规模不大,却明显激烈的战斗出现。而与此同时,反倒是齐郡那里,惶惶不可终日的齐鲁官军旧部收到了贾闰士转达的张龙头善意,对抗大大减少,降服者大面积出现。
其中,最重要的两人,也就是占据了齐郡郡治的郡丞贾务根,以及控制了齐鲁官军最后一支强力精锐部队的樊豹,全都动摇。
尤其是贾务根,因为亲子的作用,外加历城属于众矢之的,直面了单通海和王叔勇的兵锋,率先给出确切答复——他同意白衣单骑出降,但却希望直接去见张行,得到承诺。
而樊豹率部退至章丘,北面是济水,南面有一支左氏义军,西面是历城,再加上手握重兵,反倒是没有那么迫切……尤其是有传闻说,其妹樊梨花武艺出众,却记恨长兄樊虎之死,与有意降服的次兄颇有冲突。
说不得此事还会有波折。
不过,就在这种复杂的敌我情况下,嬴县北侧,盘踞在齐郡南部,占据淄川、亭山的左氏义军却忽然主动无条件向黜龙军请降,而且为首者抢在包括贾务根父子在内的所有势力之前,率先抵达嬴县。
要知道,左氏义军在齐郡势力版图中占据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正是樊豹和齐郡子弟兵的南面门户,再加上此时黜龙军兵锋之下,义军、官军立场混乱,颇有不少传言,所以此军骤然降服,而且是这般干脆利索的降服,委实产生了巨大影响。
相对应的,为了开诚布公,也可能是为了挽回苛待义军的名头,明显有些意外的张行几乎是仓促之下决定亲自出城十里相迎。
七月初七,双方各数百众在城北山间官道上相向相逢。
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众目睽睽之下,那左氏义军首领非但抢先下马,而且居然就在路上双膝投地,叩首于张大龙头的黄骠马前,以一种出乎所有人的低下礼节向张行行礼致意。
几乎双方所有人都懵了。
而片刻后,其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伤疤的脸,却是终于开口:“左才相拜见张龙头,龙头恩义,左氏此生绝不敢忘,故此,天下大乱,决议起事之初,便有呼应龙头的意思了。”
饶是张行都已经进化到开始研究造反的理论工作了,此时也不禁一怔,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在马上仰天一叹:
“左三爷,人是地非,别来无恙。”
其余人依旧呆滞,倒是王雄诞想了一想,忽然目瞪口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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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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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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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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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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