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急促,没有入城、而是睡在后营的李清臣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闷热中被吵醒的,还是伤口难受一直没睡着,又或者是中午以来到夜中所见所闻让他有些情绪上的负担,所以睡得特别浅。
但总之,就是夜中忽然醒了,而且有些口渴。
没有人回答他,韩引弓为了尽快掌握这支部队,将这支部队转化为私军,选择了收买,结果就是刻意放纵下的放纵,与今晚格外失控的军纪,本该在前帐听令的士卒也根本不在,应该是入城劫掠去了。
算是求仁得仁。
李清臣既然醒了,又喊不到人,便躺在那里,脑子里过了一遍昨日事端,心中愈发烦闷……昨日军中这些事情,属于他早知道会有,早就在书里和一些长辈的言语中得到提醒,但因为有家族庇护,而且很早就在白有思这种近乎于天之骄子的长官属下当差,所以不必沾染过度的那种东西……此时大规模发生在眼前,不免会有些道德上的纠结。
只不过,和表现更明显的族妹相比,他李十二郎还是能暂时压到心底的。
又躺了一会,外面再度传来一些怪异的声响,似乎是哭喊,又似乎是在求救,还有一些发泄般的低哑嘶吼声……全都在雨水中被稀释。
这似乎有些理所当然。
并不知道现在是何时的李清臣望着头顶帐篷,叹了口气,决定起身喝口水,然后去看一看,如果那些人太过分,就管一管。
唯独刚一起身,四肢处便传来一阵强烈的酸涨感,配合着胸腹处的疼痛,几乎使得他整个人痉挛起来。
这让李清臣心生惶恐,反而不顾一切,奋力挣扎起身,披上衣服,拄着刀子走了出来。
要知道,李十二郎绝不是什么颟顸之辈。他之前怕死求生,乃是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干出一番事业,这才深夜爬离战场,这才河上束手就擒。而昨日落马以后,李十二郎也并未有多么愤恨,只是觉得自己便是死在军前,也不枉这么一遭了。但此时此刻,面对着病死于床上的可能,他终于不能接受了。
转回眼前,出得门来,顶着雨水放眼望去,李清臣立即察觉到了异样——虽然黑暗和雨水遮蔽了很多东西,但大股队列在营盘深处远端的无序运动,以及偶尔火光闪过白花花的身体,还有随后的惨叫声与嘶吼声,还是说明营盘里出了一些大问题。
就好像,就好像黑暗中有什么猛兽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啃咬这个军营一般。
而很快,不等他李都尉找到要害人物呼喊询问,就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军械!这里是军械库房!快来!快来!”
黑暗中,忽然有人放弃了之前那种明显带着压抑的行动和拼命遮掩的动作,猛地放肆喊叫起来,紧接着,就是轰然成片的嘶吼声与冲击营盘的声音,然后就是拼尽全力的喊杀声以及整个大营的惊动与失序。
“取军械!都来取军械!”
“分一队人,救那些宫人,放她们逃!往南边逃、西边逃,今夜往哪里都行!绕到黜龙帮的地盘就好!去芒砀山也行!”
“拿了短兵的爷们都跟我来!去冲韩贼的大营!趁他们不备,能杀一个就是够本!”
再无顾忌的呼喊声,似乎要淹没整个黑夜。
“是內侍军造反,点起火盆,向我靠拢!”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李清臣立在雨中,额头上雨水与汗水混合一体,尽全力嘶吼起来。“不要乱!不要慌!他们没有甲胄,又被雨淋了一夜!不要怕!大家稳住就好!”
混乱中,果然有些官军听到呼喊,往李清臣这里聚集起来,而且后营中,类似的地方还真不少……这群关西屯军无论如何都是世代从军的府兵精华,是大魏的军事根本,所谓道德方向的军纪决定战斗力的说法,在这类封建军队中似乎也显得荒诞,常年的军事训练和有效的组织架构,依然促使很多基层军官主动站出来履行责任。
然而,混乱依旧不受控制的往大营深处席卷过来,很多尝试稳定局势的基层军官建立的阻击点,都被白皮饺子们给瞬间淹没,李清臣身侧的士卒也根本就是来了散,散了走。
没办法,白皮饺子们没有甲胄,可是夜间睡觉的士卒同样不会穿甲胄;白皮饺子们淋了半夜雨,但军士们也闹了一整个前半夜;白皮饺子们只有数千,但军士们却有不少人进了城,而且是夜间分布在各营之中,又遭遇猝不及防的腹心开花。
更重要的一点是,和之前白天的待宰羔羊一般的惶恐不同,內侍军们经历了屈辱的投降,并通过投降后的待遇,以及宫人还有城内的劫掠后,明显意识到了自家在这些官军们手下落不到好,此时早已经是一个拼命的姿态。
而且,这些內侍在服从性和组织性上,恐怕丝毫不弱于关西屯军们。
所以,每遇到小股官军组织起来,他们便蜂拥而至,有刀便砍,有枪便刺,没有刀枪举着拆下来的木料也要来砸,杀到后来,更有杀红了眼的人赤手空拳也要攀附上去撕咬啃扯。
偌大的后营内,官军根本立足不定,黝黑而又白皙的浪潮,眼看着便要往李清臣这里席卷过来,而身体不适的李十二郎也只能空捱,一想到自己可能要死在暴动的內侍军手里,更是难以忍受,偏偏又无能为力。
“快走!”
就在这时,李十三娘及时率领七八人与两三匹马来援,乃是让人搀住自己族兄往马上一扶,便匆匆逃离后营。
不过,兄妹一行人离开后营,李十三娘却又忽然改向,在雨夜中闷头往西南方向而走,直接脱离了营盘。
李清臣初时昏沉,但走出营区,看的不对路,方才醒悟,便又在马上大声质问:“为何不去中军?”
“去了有什么用?”李清洲理直气壮。“你看这雨下的,是內侍军真能冲垮了韩引弓的中军大营,还是韩引弓能救得了后营?结果必然是內侍军杀光了后营兵马,救了宫人,然后抢了后营刀枪军械补给往其他地方去逃,而韩引弓无可奈何……现在过去,看他无能狂怒,在那里出丑吗?我刚刚已经看过了?”
“那也不能就这般走吧?”李清臣大为不解。“我们是有正事的。”
“哪还有什么正事?”李清洲依然振振有词。“你还没想明白吗?韩引弓那厮受此一击,狼狈不堪,根本不会冒险支援虞城了,他要是不去,你们被虞城兵马阻挡,南线根本就没有军队来得及赶到济水去做夹击,届时此战之成败,也只是张行与张须果两人一战而已。既如此,不如早些带你回淮阳修养身体,省得将来无法去见婶娘。”
李清臣愣了愣,居然无法反驳。
而李清洲看到自家族兄闭嘴,更是毫不犹豫,直接翻身下来,亲自牵着马往淮阳方向而走,丝毫不管身后大营中几乎要撕裂雨夜的咆哮声。
说到底,李清洲对內侍军的同情,与对韩引弓厌恶,昨日白天就已经清晰无误。
兄妹二人带着七八个军士,径直离去,身后雨水中,偶尔有光点划过,又有呼喊声不断,但终究如李十三娘所言,內侍军不得入中军大营,而中军大营部队仓促中也根本无法夺回后营。
王公公窥的清楚,早早放开一起被俘虏的宫人,让一部分人带着她们逃散,然后又集中取了刀枪、负了部分有用辎重,抢在天明前便吩咐下去,让所有人往东而行,乃是想着往芒砀山方向而去。
不过,李清洲虽然判断对了此番內侍军暴起后的形势,却不可能对数百里外的军情做出准确判断——东郡境内的战斗,无论是爆发的时间还是规模,都远超这些人的想象。
就在內侍军夜间暴动之际,东郡那里,也发生了一场夜袭。
发起者是李枢,对象是张须果下属的齐鲁子弟兵。
事情是这样的,早在之前一日,张须果的前锋部队便已经进入东郡了,但位于东郡与东平郡边境的李枢却选择按兵不动……原因再简单不过,彼时,这些齐鲁官军只是顺势追来,并没有确切发现他,也没有针对他的动作;而此时主动出击,乃是确定张须果本人,以及樊虎、鱼白枚等张须果部要害将领都已经出现,然后要以突围姿态吸引所有官军注意,将疲惫不堪的张须果部带往历山。
效果好的不得了。
这一夜,和南面不同,济水北面并没有下雨,李枢打起旗帜,带领四千部众离开奋力一突,抢在包围合拢前突过包围网,径直南下……根本不需要演戏,因为真突围不成,便真要死在这里,部众上下一心,行动果决,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径直南下。
“确定是李枢吗?”
黎明时分,张须果双目微红,亲自在宿营地外面的路口等到了亲自驰马过来汇报军情的樊豹,然后主动来问。
“就是他。”樊豹翻身下马,微微一拱手。“旗帜、兵马都是对的,跟昨日汇集的情报也相合,也能解释这几日雄伯南为何要发狂,跟张太守没完没了。不过更重要的是,俘虏们说的也都一样……这便是确凿无误了。”
“俘虏了多少人?”张须果立即来问。“都是谁的部属。”
“二三十人,互不隶属,谁的都有,但有好几个是雄伯南直属的核心军法部队。”樊豹依旧对答如流。
“说的都一样?”
“是。”
“怎么讲?”
“大军从甄城出来后,不知为何路上忽然溃不成军,若不是西线张行自离狐方向迎上来,几乎要全军散了,便赶紧退到有接应的离狐那里进行休整。然后呆了一夜,又怕我们偷袭,便将他们这些还算精悍的拉出来回到甄城,用来做抵挡和后卫……结果没想到我们直接越过甄城而不入,他们害怕李枢被俘虏,害怕被整个吃掉,也害怕离狐的主力会再垮掉,就赶紧突围去汇合大部队了。”樊豹有一说一。“都是这么讲的……我还带了一个老实的。”琇書網
张须果点点头,立即便有早一点赶到此处的鱼白枚上前,就在路边审问那俘虏。
至于结果,不言而喻。
要想骗过敌人,先骗过自己,对于李枢这支部队官兵来说,除了极少数高层外,他们本就是以为如此。
鱼白枚问完回来,不及开口,张须果便主动来问:“军情就是这样,你们都什么意思?”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鱼白枚抢在樊豹之前干脆开口。“李枢不死,黜龙帮迟早死灰复燃……追上去,杀他个干干净净便是。”
“我大哥的意思是,追着李枢,然后趁势压入离狐,将贼军主力和李枢一并解决,了断战事。”樊豹稍微一顿,也说出了“自己”意见。“省得日后这些贼子再给齐郡生麻烦。”
张须果沉吟一时,鱼白枚也有些冷笑姿态。
且说,双方是有战争迷雾的,李枢位于甄城这个情报对于张须果部而言根本是个意外……因为他们之前进发过来的时候,一个确切无误的普遍性情报在于黜龙帮大军数日前离开甄城全线西走。
仅此而已。
所以,部队才会大胆越过甄城,直接进入东郡境内,因为他们以为那个是空城。
结果进入东郡半日后回头来看,发现李枢很可能与四五千核心部众尚在甄城城内后,一面理所当然怀疑城内是假,一面却又佯做不知,下令部队自南北两面火速进军,尝试包围……这样的话,如果李枢是假的,不耽误他们继续西向追击,而如果李枢是真的,也可以形成包围。
但现在,李枢抢在包围圈形成之前果断突围,外加士卒的招供似乎验证了一切,也从逻辑上解释了一切。
李枢是去而复返,是要给离狐正在休整的部队做后卫,此时则是从官军的动作中意识到危险,又主动突围。
不过,鱼白枚的冷笑可不是在笑这些,而是在笑樊豹部作为此次突围战中直接与李枢交手的部队长官,居然在战后第一时间向距离他颇远的兄长樊虎做汇报,而顶头上司兼总指挥张须果这里,却需要张须果主动派人召唤后才过来。
一念至此,鱼白枚毫不犹豫,顺势俯身拱手:“总管,我愿做先锋!了断此战!”
张须果心中早有决断,但还是回头看向了几个跟他一起出营来此的几个部属。
其中为首者,赫然是贾务根了,沉吟片刻,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总管,不管如何,有句话总是对的,那就是李枢不除,后患无穷,而黜龙帮则是朝廷此时时局下心腹大患。现在整个黜龙帮正是最虚弱无力的时候,李枢也疲于奔命,没理由放过!”
“不错。”看到几方部属意见统一,张须果也不再犹豫,立即做出决断。“李枢也好,黜龙帮逆贼上下也好,全都不容放过!而此战关键在于,他们当日溃成那般,不可能作假,区区几日如何能重振军威?不然李枢也不至于亲自来做后卫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该在此时一往无前,为大魏清此胸腹之毒瘤!”
话至此处,张须果只在清晨彩霞下四面环顾,然后方才继续来言:“鱼白枚为先锋,我为其后!让张郡君和樊虎往我身后来靠拢!全军掉头向南,追上李枢!”
众人一起行礼称是。
唯独樊豹,稍显犹豫。
“怎么了?”张须果蹙眉来问。“有什么不妥吗?”
“自然没有。”樊豹赶紧拱手。“只是我当时本就调度最近的张青特追了上去,跟在李枢身后了。”
“张青特是两千人?”张须果闻得此言,倒没有在此时计较什么,哪怕张青特是刚刚恢复职务的樊豹平级。
便是计较,也真不是此时。
“对,就两千人。”樊豹立即做答。
“要是跟的脱节了,怕是要被李枢回头击败的。”张须果摇头以对,转身回营。“但不必管他了,一个降将而已……全军造饭,即刻按照我的吩咐拔营追击!”
樊豹也终于无话。
早间的彩霞似乎又在预示今日有雨,而很快,随着太阳升起,薄厚不一的云层在天边显露,似乎也验证了这一点。但无所谓,之前多日雨水,已经使得预设战场的那片低洼地带形成了一片在庄稼地掩护下的沼泽地。黜龙军甚至有意的堵塞了排水渠道,人为的抬高那边的水位。
不下雨也足够用了,下雨了说不定还要溢出呢。
事实上,昨夜就已经接到李枢突围讯息的张行此时心思也都不在这些预设战场上了,这个时候,除了战前动员,努力鼓舞士气,然后养精蓄锐,准备作战,也基本上没什么可做的了。
“程知理不在,你父亲就在对面,你确定要参战吗?”吃过早饭,张行看向了身前来人,也就是一大早披甲执锐过来的贾闰士了,一时面露好奇。
这几日,足够张行注意到此人了,甚至他还拒绝了以此人为桥梁去沟通、引诱贾务根的策略……如非必要,这时候千万不要多此一举,多一个环节,就是多一份风险。
不过,临阵请战就是另外一回事。
“此战若不拼命,等官军战败,拿什么给父亲求情活命?”贾闰士昂然来答,倒是诚实的可爱。
张行微微一愣,回头与白有思相视一笑,周围头领也都来笑,都觉得这个尚算是少年的小伙子有些意思。
“既如此,你留在我身边,跟着贾越贾头领……都姓贾,五百年前,说不定还是本家。”笑完之后,张行倒也不矫情,直接做了安排。
而贾闰士也毫不犹豫,直接披甲扶刀,立在了面无表情的贾越身后。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须臾片刻,用饭完毕的其余大小头领纷纷往这个位于城北的大棚下汇集,张行也毫不犹豫在棚下做了通报: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我也不知道南面眼下是什么情况,可是根据之前通报来看,目前为止,韩引弓的确没有北上来做突袭,济阴全郡,莫说济阴城,成武、周桥都是安全的……而若是此时突袭,姓韩的也注定晚了,我们只管用心在此处便足够了。”
众人各自肃立在棚下,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但也不代表他们就信了,因为即便是韩引弓此时已经北上,甚至已经到了济阴,张大龙头也不可能说实话了。但怎么说呢?这几日,每日都有人逃散,有被抓回来明正典刑的,也有消失不见的,还有连累家人罚为劳役的,信不信也就那样。
而且,都到今天了,这种假设本身也没什么意义了。
“今日可能便要作战,你们也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但战前我有三个要求。”张行想了一想,继续坐在棚子下的长凳上来言,却是看向了魏玄定。“首先是后勤必须要尽全力……中午那两个饼子和热汤,要尽全力送到。而且今日说不得什么时候要下雨,蓑衣什么的,还是老样子,后面能多一件便送一件,有比没好……诸位舵主要在午后忙完这顿加餐后,各自加入对应军中,一起作战。”
站在一众舵主和文职头领前面的魏道士面色明显发白,但还是带着这些人,连连点头。
“其次,待会出发,进入预设阵地后,帮中上下,一定要跟士卒做鼓励,告诉他们我们是义军,我们此战是以义击暴,是保卫家乡,我们此战必胜,我们便是战死,也是梁郡百姓眼中的英雄豪杰!”张行接着环顾四面来讲。“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对这话其实还是不屑一顾,还有人是对下面士卒不屑一顾,但不管你们怎么想,现在是我说了算,这话必须要说,而且要层层说下去,说到每个士卒耳中……因为这种大战,谁都没遭过,咱们没有、对面也没有,关键时刻,很可能只是一点士气的差别,便能决定胜负!”
徐大郎率先俯首称是,王五郎和单大郎也都收敛颜色,紧随其后。
随即,诸领军头领也都俯首称是,倒是颇有气势。
“最后。”张行停顿了一下,双手按着膝盖,诚恳来言,语气也变得缓和下来。“我想告诉诸位一个道理,也仅限于诸位……那就是别看咱们准备妥当,别看咱们是以逸待劳,而且一直到现在勉强支应着没有出什么大篓子,可实际上,真的开打,很可能什么岔子都会跳出来,弄得我们手忙脚乱……但是千万不要慌,咱们有破绽,对面也肯定有破绽,而且咱们到底是有准备的,他们是没有的,所以咱们的破绽,必然比他们少、比他们小!这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命令、看局势,尽全力去做就好!只千万不要慌了手脚,失了理智!因为你们都是管事的,一个人慌了,下面人都要慌的!”
众人听张行说的恳切,而且几乎已经算是苦口婆心,便纷纷俯首,哪怕是心里不服的,或者觉得这种话算是糊弄人心颇显可笑的,此时也都勉强压下,纷纷称是。
而话至此处,张行也不再多言什么,直接挥手下令,让所有人带着刚刚用完早饭的部众,携带军械甲胄等物资,按照这几日早就走熟的路,往他们早就熟悉的预设阵地而去。
张行和白有思这对公母自然也在其中。
花了一个时辰,部队各自落阵,整个庞大的阵地上,立即陷入到了某种嘈杂与安静共存的怪异情形中。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前方又有哨骑护送李枢信使抵达……说是后者部众,已经在二十里外,却又忽然停下。
“怎么说?”
张行立即来问。
“李大龙头有话,要张大龙头发一支三五千人的精锐,迎面去做支援。”信使气喘吁吁来答。“因为有一支两千人的官军部众,不算太精锐,已经从昨夜跟到现在了……李大龙头说,对方这个兵力不击破不像话,可要是放对方过来再击溃,容易暴露此间情形;而若是他自己回头迎击的话,如果没有援军接应协助,也显得异常。”
这便是第一个超出计划的意外了。
但并不算什么过分的问题,也不需要考虑什么……张行看了一圈,立即点了王叔勇:“王五郎,你带三千人去!速速协助李公击溃他们!然后护送李公折返!”
就在此处相候的王叔勇同样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拱手而去,乃是下令本部全军披甲,出阵迎击。
人一走,阵地上很快陷入到了那种例行嘈杂与安静共存的奇怪态势。
而大约又等了半个时辰,随着后方将中午的两个饼子与热汤按照演练例行送到,全军又开始吃饭……吃完加餐,上午的嘈杂声也渐渐消失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紧张不安的姿态开始在阵地上弥漫。
夯土高台后方,张行和其他将领也明显开始焦躁不安,而很快,随着前面哨骑回报,王叔勇与李枢以绝对优势兵力击败那两千追兵后,他终于也暴露了自己的不专业——这位大龙头,迫不及待的下令全军擐甲待战。
有点早了。
但没人反对,所有等在这里的高级军官纷纷散去,落位到自己预定位置,然后开始披甲准备。
张行也在白有思的协助下穿上了甲胄,然后白有思本人也在张行的协助下换了一身上好的北地皮甲,二人擐甲完毕,立在阵地中央的大旗下,四面看了一遭,不免相顾一笑。
身前是壕沟、栅栏构成的层层防线,身侧是预先铺设好的绕行出击断后道路,身后是囤积数万有生力量的军寨。然后足足四万众军事,再加上数不清的民夫,混在其中的甲胄、刀枪、车辆,即便是旗帜和金鼓大多数都按照要求伏下和隐藏,也让人当场生来许多豪气。
又过了片刻,前方忽然有动静传来,张行登上夯土高台来望,赫然看到李枢与王五郎旗帜,正往此处过来。
张行面露笑意,就要扭头与白有思说些什么打趣的话以作放松的时候,忽然间,一旁白有思面色一紧,反而扭头看向了身后军寨方向,张行立即回头,却只在越来越阴沉的乌云下捕捉到了一点流光的尾巴。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色变了。
实际上,阵地上的几位凝丹、准凝丹高手,也就是徐大郎他们也都齐齐色变。
“雄天王输了?”张行心中乱跳,之前教导给那些头领的话全都丢到耳边去了,只是表面上还算镇定。“还是什么无聊的成丹高手在观战?为什么只是一窥便走?”
话说,成丹高手,目前来看,还是朝廷阵营里居多。
“不管如何,”已经着甲完毕的白有思毫不犹豫应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有这等高手突然来窥军阵,自然该我去应敌!”
张行强作镇定,立即颔首。
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兵来将挡了,而且迟疑不得,因为那流光姿态明显是想从历山后绕过去,往归山北官军方向。
不过,就在白有思的金色流光奋力一起,与那人隐隐在历山南侧缠斗起来的时候,隔着一座历山,越来越阴沉的天气之下,鱼白枚已经带着张青特的溃军,重新追了上来。
“告诉总管,是王叔勇率大队出来接应和李枢联手,张青特那厮败的不冤,甚至两千降兵调度和疲敝了对方七八千主力,已经算是有功了。”在山脚下披挂完毕的鱼白枚翻身上马,前半句似乎还是汇报,后半句俨然已经下令了。“哨骑已经看到有些纷乱和疲敝贼军军势,我也已经披甲,即刻出兵!必要抢在贼人进入离狐城前在野地中咬住对方,直接开战!此战,必让东境全境知道,我们齐郡精兵的威名!请总管为我后,缓缓收此大功!”
说完,竟然是直接催动全军,越过那个根本不显的山脚隘口。
只能说,不管那个成丹高手是怎么回事,他都没来得及阻止齐郡精兵中的根本一部进入预设战场,出现在尚未入阵的李枢部身后。
而此时,渐渐平复心情的张行立在夯土将台上,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官军前锋,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出来,然后环顾四面,就在近乎光秃秃的将台上,寻了个马扎坐了下来。
又观察了一会,眼见着对方并未发现被壕沟、土垒、军寨所遮掩的重重大军,只是往故意反向列阵、转身应敌的李枢部那里奋勇而来。
此时,莫名心静如水的张行平静对将台侧后方等候军令的张金树下了一道命令:“传令各部……大约一刻钟后,注意看我这里信号,一起鸣鼓举旗,列阵迎敌。届时,望诸位努力作战,退者如林,进者无前,不动者如山……如此而已。”
面色发白的张金树莫名在台下重重一叩首,方才转身给那些临时充当了传令兵角色的中翼军法部众去做言语,却又中途一个趔趄,差点滑倒。
下午时分,在雨水滴落之前,鱼白枚部与诱敌的李枢部正式接阵,甫一接阵,在将军亲自压阵情况下的鱼白枚部便似乎锐不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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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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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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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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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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