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翻身下马,手里马鞭一丢,也不看迎上来的那许多人,张柔大步便往军民万户府走。
“进堂再说。”
说也无甚好说的,仅仅一句“塔察儿败了”。
诸人毫不意外,他们就从没想过要帮塔察儿攻下樊城。
“幸而未耽误大帅回家过年。”
张柔心情不好,啐了一口,道:“未耽误?老子还想回顺天老家过年,娘的!”
于他而言,亳州不过是镇守之地,年节时还是回老家更为热闹。
他的儿子们也多在顺天。。
张柔的长子早夭,次子张弘基如今坐镇顺天,三子、四子亦在顺天辅佐;六子张弘略刚被任命为河南行省参议,代了杨果之职;七子张弘彦任忽必烈侍卫军副指挥使;八子张弘规被调任至新军;九子张弘范才出仕,已被任为行军副总管;十一子张弘庆在哈拉和林为质。
如今在跟前的,只有五子张弘道、刚从苏门山书院回来的十子张弘正、十二子张弘毅。
再一想,若不能选出一个担当家业的,往后若是十多个儿子要分家……张柔又是一阵烦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都杵在跟前做甚?!要老子披着盔甲随你们吃年夜饭不成?”
“是,请大帅稍歇。”
一众人纷纷退下,唯有张弘道低着头站在那,似有话要说。
张弘道在张柔面前实在没甚底气,家中十个兄弟,从小就与族中兄弟们舞枪弄棒、吵吵嚷嚷,他看得出来张柔早烦他们了。
“父亲,孩儿……”
“本事没有,心气倒高。”张柔尚未听张弘道说,往椅背上一靠,没好气道:“不自量力。”
大过年的,也不好太教训儿子,张柔语气一转,叹道:“自己想想,你十七岁时在做甚?弄大婢子的肚子、私奔?差点毁了与严家的亲事。害老子骑马追了你数十里。”m.χIùmЬ.CǒM
张弘道惭愧,头埋得更低。
他与李瑕交手以来,一直把李瑕当成与自己同等的对手,此时才想到若换年少的自己与之相比,只怕更要被耍得团团转。
但该说的还得说,他上前一步,低声道:“父亲,大姐儿那心思,只怕是……”
“唉,从头开始,仔细说吧……”
~~
待回了后宅,张柔看着家中妻女,火气消了些。
他一共娶过三个妻子,又有数房小妾。
第一任妻子李氏早亡,出生于高平李氏,两代进士之家;
第二任妻子靖氏为张柔生了大多数儿女,十年前过世了。靖氏之父靖安民乃河北九公之一;
第三任妻子毛氏,乃大名府世家望族出身,与元好问之妻同宗、与副元帅乔惟忠之妻是姐妹。
妾室马氏,其父曾任金国步马指挥使;妾室赵氏,乃汪古赵氏之旁支……
总之,张家之联姻,基本已涵盖了北地稍有实力的人物家族。
如今张家主母是毛氏,毛氏续弦张柔时已三十有余,十年来并无所出,但她家世显赫,待子女也好,张柔几个年轻的儿女都是她一手抚养长大。
这日张柔回来,毛氏喋喋不休说的亦是张文静之事。
“……病了好一阵子,妾身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也怪我这个当母亲的不是生母,不敢严厉……”
“知道了,今日年节,你先去操持吧,我与大姐儿谈谈……”
不一会儿,张文静进来。
她却是已痊愈了,还带着三个婢子,一个捧着小火炉,一个捧着一匣膏药、一个捧着一盒糕点。
“父亲先烤烤火,女儿备了膏药,给父亲贴上吧?”
张柔拍着膝盖道:“是啊,南边那地界,日日下雨,寒气重得厉害,为父这老寒腿不行喽……不行喽。”
“女儿便猜到了,贴完这膏药,再给父亲捶捶背,明日啊再让大夫拿老姜袪袪湿。”
张柔不由大笑。
“果然还是大姐儿懂事,不像你几个兄弟,每每惹事。”
“那父亲再尝尝这米糕,女儿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张柔很是惊讶,“怎还学着下厨了?”
张文静认真点了点头,道:“什么都学一些嘛,女儿也大了。”
“好,好,大姐儿聪慧,做的米糕一定好吃,为父尝尝……”
那米糕做得确实漂亮,摆得也整整齐齐,张柔拿了一块,但一口下去,竟是硬梆梆,半点也咬不动。
老牙疼得厉害,他好不容易咬了一点下来,神色有些尴尬,却是道:“嗯……味道很不错。”
“不错吧?”张文静已站到张柔背后,捶着背,问道:“母亲与五哥一定向父亲告女儿的状了吧?”
张柔不答,再次拍了拍膝盖,道:“南边那地界,我们北人真是呆不惯,湿气大不提,吃的也不同,说起话来也一句都听不懂,不好,不好。”
张文静偏不顺着他的话头,反问道:“若真是不好,父亲何必辛苦想打下来?”
张柔叹道:“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张文静笑了笑,问道:“听说,前阵子有位族叔在军中犯了错,从杞州逃到宋朝去了?”
张柔前一刻还在吊诗文,下一刻已破口骂道:“狗崽子。”
“从河南到宋境,路途如此之远,六哥真就捉不到?”张文静道:“当时钩考愈演愈烈,不是家里想留一招后手?”
“休得胡言!女儿家的,管这些做甚。”张柔叱喝一声。
他脾气收放自如,很快换了个话题,道:“你啊,惹你母亲很担心,她待你们一向如亲生的……”
“说到母亲,当年乔副帅任金国定远大将军,父亲屡屡去信招降他,他皆不肯从。可后来呢?父亲生擒乔副帅,让他与父亲成了连襟,如今他已是张家最大的助力。
女儿近来在想,我张家起势向来是靠包容、而非排挤吧?父亲立足中原,靠的是忠心否?还是靠联姻各家,使得张家根深蒂固?”
“联姻?为父想联姻许家,你为何不肯呐?”
“看不上。”张文静嗤笑一声,道:“话到这里,女儿想告五哥一状。”
“你又欺负你五哥。”
“才不欺负他。说到许家子弟,比起……李瑕那人可差得远了。五哥当时在开封做的便不对,换成女儿去做,必能为父亲拉拢了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张柔不答。
张文静又道:“若李瑕能与乔副帅一般,父亲必如虎添翼。”
张柔闭上眼,脑中想到了乔惟忠这个连襟……连襟……女婿……
此事他并非没想过,早在去年,他便问过敬铉是否能留用李瑕。
可惜,彼时还是轻看了其人能耐……
如今再回想在微山追捕一事,张柔不得不承认,当时张文静的提议是对的,错的是自己……
“时机过了啊。”
“女儿敢说,父亲今日若不信女儿,来日还要感慨时机过了。”
“呵,是吗?”
“女儿来想办法,如何?”
张柔“哼”了一声,道:“本该是为父教训你,你竟敢在为父面前耍些小聪明。”
张文静笑道:“这两年,女儿也有所长进嘛。”
张柔沉吟了许久,本要骂张文静的话终是没再说出口,只是缓缓道:“明年吧,明年为父擒了那小子,让他入赘我张家,只要他肯,一切都好谈。”
“父亲……”
“我不管他是否有妻室,有也得给我休了,从此对张家死心塌地,一如乔孝先当年。若他不肯,你便死了这条心。”
张文静低头不言。
张柔语气很冷峻,不容反驳,又道:“为父已退了一步,此事只能如此。”
作为父亲、作为一家之主,他这个表态,确已尽了力,挥了挥手,让女儿退下,不再多谈。
他并未告诉张文静为何能确认明年必擒李瑕。
说到底,在大势面前,李瑕已成了小事。
张柔独坐在那思索了良久,起身转进书房,打开墙上的暗格,从当中拿出几本册子。
这是去年在微山从李瑕手里夺来的情报。张柔当时便认为这是李瑕故意留下的……
他熟练的拿起其中一本,只一翻,便翻到了中间的某一页。
“戊申年,诸王会于阿剌脱忽剌兀之地,拔都首倡推戴,言蒙哥聪明睿知,可为大汗,众悉应之……”
张柔眯了眯眼,目光再次看向那“蒙哥”二字。
那里被人画了个圈,旁边写着六个用血迹写的简笔小字,字迹很是潦草。
“蒙哥死,蒙古裂。”
……
“小子,你这是何意?”张柔低声喃喃着。
远远有爆竹声响,再有半日,便要到蒙哥汗八年……
~~
“马上就是兴昌六年了。”
庆符县,李墉侧耳听着远处的爆竹声,轻叹了一声。
于他而言,吴潜拜相的计划只在这一两年间,到时,还能陪在家小身边的日子也就尽了。
他心知这大概会是自己平生过的最后一两个年节。
“走吧……郝道长先请。”
郝修阳换了一身崭新的道袍,拍了拍李墉的肩。
“大过年的,叹哪门子气,走,到县衙吃年夜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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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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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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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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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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